向来沉稳有度的靖安侯眼角嘴皮抽了抽,恨不得自己也能晕过去。
蠢货。
他为何有这样一个蠢货儿子。
宫中来使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的徒弟,人看着年纪小,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
靖安侯与他攀谈:“不知陛下找我儿媳,有什么事?”
“陛下的事,我们做奴才的也不敢问。”小太监含笑说道:“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可不就是急事。
靖安侯琢磨着皇帝的想法,叫顾氏一起进宫,难道是要让她让出正妻的位置?
顾眉正在屋子里做针线,这是前些天贺兰宴半哄半威胁让她做的香囊。
明知她的女红不好,却依然让她做,到时候做个四不像,看他好不好意思挂出去。
听到传唤,说是宫中召见,心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难道她与贺兰宴的事暴露了?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像面对悬崖,随时掉下去都会丧命。
本来靖安侯离宫中有些距离,马车要行许久的,可今日,却是倏忽间就到了。
那小太监飞快地从马背上下来,站在车门前迎接顾眉,等她下车,又躬身,引她往前头走。
靖安侯随行,见着这一幕,有些诧异。
转念间,皇帝肯定是要让顾氏让出正妻的位置。不然小太监怎会对顾氏如此谦卑?定是得了吩咐。
顾眉默默地走在后头,心头忐忑。
巍峨的大殿越来越近,翘角屋檐,张牙舞爪,竟有几分可怖。
她撇去旁的想法,随着靖安侯一起进了大殿。
顾眉迈过门槛时,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坐满了人,余光间,她看到穿着太子常服的贺兰宴也在其中。
殿内的气氛很压抑,时不时有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她规规矩矩地给众人行礼之后,在一张绣凳上坐下。
上首一道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地女声响起:“一个侯府的世子,有妇之夫,连公主也敢肖想……”
顾眉听出,这是素心公主的母妃元贵妃,一上来就直指靖安侯,义正严词,毫不客气抨击指责。
认准是谢文引诱了素心公主,才致使她有了身孕,都是谢文的错。
靖安侯连忙急声叩拜。“陛下。臣的不肖子,如今昏迷着,臣也是不知道啊。”
元贵妃冷嗤:“靖安侯,你的儿子,你不会以为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脱得了吧。还是你想以世子昏迷做借口,不想负责。”
素心公主若是悄悄地让太医把脉,这事又是另外一个解决的方式,可偏偏,她是在府中大摆宴席的时候摔倒,请的太医。
想瞒都瞒不了。
不找谢家来负责,找谁?
可谢文已经有妻子。
公主不是一般身份的女郎,比谢家现在这个世子夫人身份高了不知多少。
元贵妃心头盘算着,若是让谢家休妻,有几分把握。
靖安侯不受胁迫,“公主愿意入我谢家,臣自是欢天喜地地迎接,可娘娘也知,臣那不肖子已经有妻子,若是公主愿意,可作为平妻……”
并不是靖安侯有多么喜欢顾眉这个儿媳妇,只是他这个时候绝不能轻易答应,得要有点风骨才行。
更何况,若是素心公主肚子里真的是亲孙子,那必然会下嫁。
这种事,总是女家更急,哪怕是帝王家。
“平妻?”元贵妃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冷嘲:“靖安侯你很敢想啊。本宫割了你的口舌,让你羞辱我们皇家到如此地步。”
她把对靖安侯的怒气,转发到一直如隐形人般的顾眉身上:“顾氏,你觉得你配和公主同侍一夫吗?”
第52章 到此为止
顾眉那日诱惑怂恿素心公主向谢文讨要名分,以此来换得自己解脱。
偏偏被贺兰宴听见了。
那日他威胁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
本以为没有可能,没想到素心公主竟开了个大的。
顾眉捏着帕子,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到殿中,垂首跪在御座前。
她在经历人生中颇为难堪的时刻,但她内心很雀跃。
旁人只觉得她只能吃下这个闷亏,可是没人知道,她愿意吃这个闷亏。
往后,就让素心公主和谢文相爱相杀吧。
“陛下。老臣不同意娘娘所说。顾氏是谢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儿媳妇。她如何不配?不论如何,她是谢家的人。”
靖安侯在顾眉开口前,先一步向皇帝陈词。
“谢家几百年来,从无一个下堂妇。更别说顾氏乃是老臣至交好友的女儿,她如今没有了家,孤苦无依的,能去哪里?”
提到顾太师,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就连徐贵妃觑了眼上头的皇帝后,也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一刻,顾眉不可置信地去看靖安侯
他当堂驳斥徐贵妃,并搬出她的父亲。
若是她不知谢家父子背后的险恶用心,这一刻她肯定感动的不行吧。
这是在对抗皇权啊。
可顾眉不想放弃这个好机会,若能离开谢家,报复的事再徐徐图之,许更好。
她强撑着抬起头,望向上首的威严的帝王。
“妾顾氏,自嫁入谢家,为世子妇后,五年有余,始终无所出,又自知身份低微。”
“妾愿意让出世子妇之位,成全世子与公主,这对天作之合。”
话音落下,四下静了静,随即渐渐响起议论之声。
她垂首叩头,“妾愿自请入道观出嫁修行,从此不问世事,不涉凡俗。”
议论声渐大,徐贵妃心头一喜,若是顾氏自请下堂,那自是最好的。
倒是个识相的。
靖安侯也僵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不过是让搬去庄子上,都能失魂落魄的顾眉,竟敢说出自请下堂的话。
御座上,皇帝一直垂着眼皮,此刻两眼一眯,犀利的目光落到顾眉身上。“你当真自愿的?”
顾眉叩头:“妾是自愿的。求陛下成全。”
她听到皇帝叹了口气,接着低沉地道:
“素心虽是朕心爱的公主,可这天下的人也都是朕的臣民,朕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拆散你和靖安侯世子。”
“此事,到此为止。”
也就是不会把素心公主嫁到谢家,平妻也不会。
顾眉本跪在那里,五体投地,等待皇帝同意的请求。
皇帝将她召进宫,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可明明她已经顺着皇帝的意愿来,为何他反而不同意了?
当下,顾眉觉着自己好似一个笑话。
抬头去看皇帝的瞬间,顾眉同样看到站在皇帝身旁的那个身影。
清隽和嘉的脸,带着恩慈悲悯,此刻颇有一丝奇趣的审视着她。
顾眉心里陡然打了个冷噤,想起贺兰宴说过的话,让她不要想着和谢文和离。
他像是早就预见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她不听,依然执拗的要去撞南墙。
她恨。
世道如此的不公。
靖安侯跪在下头,听到这话,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与皇帝可是历经几十年风雨的好兄弟。
只要搬出顾太师,皇帝就会改变主意。
“陛下。那素心怎么办?”徐贵妃脸白如纸,“哐当”摔了手中的茶盏,倏然起身,声音颤抖着问皇帝。
她已经有了身孕,还能嫁给谁?
皇帝冷着脸,“她明知道谢文清有妻子,还能和他在一起,别和朕说胁迫,她是帝女,若是她不愿意,谁能胁迫她?”
“正好,顾氏多年不曾有子嗣,若是素心执意要生,那就给顾氏养。”
皇帝的话好似惊雷炸开,震得屋内的人两目昏昏,皆都茫然若迷。
顾眉手狠狠地掐着掌心,莫名觉得古怪诡异。
若是皇帝真的那样看中她的父亲,怎么还会赐死她,抄了她的家。
她失落地,独自从宫中离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在颤抖,今日的事,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
想不到,她才宫中出来不久,就碰上了贺兰宴。
贺兰宴身边除去一个侍卫,没有别人。
他两眼就看清顾眉的情况,淡漠的双眼出现一丝调侃之意:“很失望吧,不能堂堂正正地从谢家里开呢。”
这是在回应前些日子,她说的话。
她并不想和贺兰宴说话,一言不发地爬上侯府的马车。
下一刻,车帘被掀开,贺兰宴高大的身影钻入车内。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贺兰宴一进来就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她的下颌,指腹从她的眼皮擦过。
皱着眉,冷淡威严的说:“顾姩姩。真可怜。又哭了呢。”
顾眉的力气犹如蜉蝣撼树,“殿下是想笑话我不自量力吗?那就笑话好了。我不会认命的。只要给我机会,我依然会去挣脱。”
贺兰宴扣着她的腰身,手指上的檀木珠串擦拂过她的腰背,引得她一阵酥麻。
“殿下这般欺负我,很有意思吗?”
“自然是很有趣的。”他表现的理所当然,并且提了件顾眉不知道的事。
“你不是想要堂堂正正的离开谢家吗?孤就给你这个机会,可你看……”
她以为就凭她与素心说的那几句话,就能让素心下定决心吗?
顾眉如遭雷击的呆住了。
今日这一切,原来都是贺兰宴的安排。
“不过孤算到了靖安侯不让谢文休妻的原因,想要拿你换好处呢?”
“倒是没想到皇帝也不同意。”
里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呢?贺兰宴拨着佛珠。
片刻,他笑着松开手,放任脸上失去血色,变得恍恍惚惚的顾眉朝后倒去,摔倒在地。
“顾姩姩。孤都给你铺好了路,可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不同意啊。”
顾眉坐在地上,两眼通红地去看贺兰宴。
恍若神明的太子殿下,高高在上,冷漠地欣赏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然后,将她抱起按坐在腿上,低沉的喟叹:“你乖些不行吗?”
顾眉看着他无波无澜的样子,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深可见血。
贺兰宴反而笑了,“咬这里有什么用,你若想要反抗,该去咬孤最薄弱的地方。”
第53章 发作
顾眉不明白,为何贺兰宴总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好似胜券在握。
将她玩弄在鼓掌之间。
顾眉说不出的委屈。
她所有鼓起勇气的反抗,现在,都被贺兰宴无情的拆穿了。
越努力,越窥探到自己的无力。
用力地去推贺兰宴圈在她腰间的手。
可那有力的臂膀,好似烙铁似的,一动不动。
一副任凭她胡闹的样子。
“顾姩姩。君无戏言。原本不过是靖安侯府的家事,现在入了皇帝的眼,那就不是家事。”
“你大可试一试看看。皇帝是否会松口。不过,孤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毕竟你实在算不上多么聪明。”
顾眉只以为从前就见识到贺兰宴的冷酷,到今日,她才算刻骨铭心。
他这样厉害的猎人,她完全不是对手。
传闻中,济世救人的菩萨,修眉俊目,面色淡淡,有着白玉般的神威。
可他呢。
大手桎梏她的腰身,不轻不重地轻揉慢捻,看上去一派震惊。
欺世盗名之辈。
那日回去后,顾眉就病了。
病痛来势汹汹,让她精神可见得萎靡不少,映月吓坏了,说要去请大夫来瞧瞧。
顾眉不肯。
“我知道自己怎么了。你请谁来都没用。”
她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真正能治好的,只有她自己。
翟氏见她病恹恹的,看顾眉更加的不顺眼,当面轻视讥诮。
“娶你有什么用?蛋一个没下,丈夫昏迷着,也指望不上你照看。”
“算了。不要到我的面前来晃。”
把照顾谢文的事交给妾室。
顾眉面不改色地听着,看来靖安侯没有把素心公主的事告诉翟氏。
这些天,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靖安侯拦着她离开谢家真正的缘由。
不离开谢家,就可以拿着她去贺兰宴那里讨要好处,这个理由不足够。
还有什么呢?
父亲留下的人脉,也差不多都握在了谢文的手中。
贺兰宴迈入房中,看到的就是顾眉依窗发呆的一幕。
他自然而然地上前,环抱住顾眉的腰,将人扣在胸前香味相依。
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旁,“不是病了?怎还开窗吹风。”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好几日了。
贺兰宴抚摸着她的手,透过一丝怀念,可顾眉却并没有回应他。
好似一根木头,杵在那里。
最后,按住他撩起裙摆的手,拒绝道:“臣妇不想。”
其实,贺兰宴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做那些事。
他只以此来激发她开口说话。
见她有反应,顿时干脆地回答:“好。”
“谢文那边不是有太医当值吗?怎么不让他们过来把脉。孤让他们现在过来?”
贺兰宴声音温和,看不出前几日那样的冷酷。
顾眉抿着的唇淡淡地往上翘起:“若是旁人知道了,怎还会有偷偷摸摸的刺激呢?”
贺兰宴知道顾眉病了大概是为什么。
但他不会认为自己在素心公主那件事做错了。
他不过是让顾眉认清了形势而已。
“你说我们就是露水姻缘,过去就过去了,对吗?”顾眉声音有点哑。
贺兰宴拍了拍她的脸颊。
“自然。”
“我还会救你。”
顾眉垂眸,吃人的妖怪说要救人,好笑不好笑?
“好。”顾眉利落地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半逼半哄的说出这个字。
正面地回应贺兰宴。
一个字之后,就没了。
贺兰宴眼神晦暗莫辩,那然后,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
他摸着削薄的臂膀,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上下描绘她的面庞。
“那往后你就还做着谢家世子妇,想要如何报复谢家人,孤都支持你。”
顺便,他也想知道,靖安侯府为何要死死地扣着顾眉不放。
“今日就到这,若是想要我能安稳地做谢家妇,那殿下就少来。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