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忱将人带回住所,关上院门,这才道:“长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通敌叛国。”
大公主讶异,眼前的青年竟是杜长兰旧识。
杜长兰长话短说,道明事情缘由。
成忱神色一变,朝大公主抱拳行礼:“末将见过殿下。”
大公主挥挥手:“此刻不必讲这些虚礼。”
成忱神色凝重:“长兰,现下该当如何?”
杜长兰默了默,很快有了主意:“你且俯耳过来,我有话与你。”
之后成忱匆匆离开,杜长兰发出一声轻笑,只觉得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莫十七道:“那位成什长是大人故乡的友人?”
杜长兰颔首:“当年成忱与我们一同科举,奈何初入场就被刷下去了。文举行不通,他就转武举了。”
莫十七对此不了解,含混应了一声,略过这茬。
但大公主却有所知晓,正如文举入仕,武举也如此。成忱既然是走武举路子,为何几年下来只混了一个什长。
普通小兵努努力,又肯动脑,几年也能混到这个位置。看来成忱的仕途并不顺利。
那厢成忱前往钦差大人落脚的府邸,砸钱托人给钦差大人传话。
葛珏并不如外界所想的焦头烂额,之前戎人送的耳朵过来,他就看出不是大公主的。他猜测杜长兰有七八成几率救回大公主母子,近几日戎人叫嚣,都未再携大公主母子现身。
只是不知杜长兰如今藏身何处,他下通缉令,一面是稳住内鬼,不愿打草惊蛇。另一方面是为光明正大寻找杜长兰踪迹。
“大人。”管事上前道:“府外一名自称是蕴儿叔叔的人求见。”
葛珏指尖一颤,差点带翻手边茶盏:“快传。”
半晌,葛珏听见花厅外的脚步声,急切迎去,却是一名陌生青年。
葛珏神色一沉:“你说你是蕴儿叔叔?”
成忱左右望了望,葛珏挥退管事,“厅外是本官心腹。”
他还没有蠢到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独处。
成忱心下一松,抱拳道出杜长兰一行人的下落,晌午时分,杜长兰一行人被转入封闭宅院,周围重兵把守,连只麻雀都飞不进。
大公主一时近乡情怯,当屋门推开,她看着记忆中的亲人,愣在当场。
葛珏快步上前,却又在大公主跟前三步停顿,他的目光寸寸描过大公主的面庞,看见大公主鬓角银丝,眼角细纹。岁月与磨难在大公主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葛珏嘴唇蠕动,再也克制不住把住大公主的肩,泪盈于面:“姜儿,姜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亲人相逢泪千行,每一滴泪珠都溢满了这些年离别的酸楚。
一盏茶后,葛珏好不容易止住了泪,看见h儿,又湿了眼眶。
葛珏朝杜长兰怀里的孩子伸出手,用最温和的声音唤:“h儿,到舅公这里来。”
小孩儿偏头望着他。
杜长兰拍拍孩子的背,“h儿乖,那是你的亲人。下官正是奉你舅公之命前去营救你们。”
葛珏连连颔首,少顷静默的屋内传来孩童稚嫩的嗓音,“没有舅公命令,大人会不会救我和娘。”
孩童的眼睛澄澈如净,一切肮脏丑陋都无所遁形。
杜长兰眉眼一弯,温和又不失坚定道:“会。”
第152章 雨夜擒敌
是夜, 葛珏将边境将领召集府上,他扫过眼前一群人,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担忧。
“本官已经发现叛贼下落, 你们召集兵马随本官出发。”
人群里的齐游击眸光陡沉, 他不经意瞥过某个方向,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亥时三刻, 齐游击于城外山洞抓捕叛贼杜长兰, 却隐瞒此事,威逼利诱从杜长兰口中套出大公主下落。
【大公主之子伤重不治, 已然离世,大公主藏于林中。】
夜色中一封密信, 由玉阳城送入西戎王帐。
戈戴迅速浏览, 将密信传与他人,仰天大笑, “真是天神保佑。这次捉回虞姜, 本王先斩她一足一手,看她还怎么跑。”
心腹叹道:“可惜小野种死了, 少了一个人质。”
先锋摆摆手,“孩子有的是,有女人还怕没有孩子。”
戈戴眉梢一挑, 若有所思。
天亮时分,戈戴再度接到密信,只是这一次他神情难看,“事情还没办成,便先要一半报酬, 贪婪的大承人。”
他砸了手边器皿,发泄一通之后, 戈戴又派人清点一箱珠宝送去玉阳城。只要能带回虞姜,他以后要多少宝物没有。
齐游击收下东西,打发走信使,再也撑不住,跌坐在地。
葛珏同杜长兰从堂后走出,杜长兰笑眯眯道:“齐将军,此番人赃并获,可别再说下官冤了你。”
齐游击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会是一个圈套,抓住杜长兰是假,威逼利诱从杜长兰口中套出大公主下落还是假。昨儿凌晨他前脚派人将密信送去,后脚就被围了。
他犹自喊冤,还能为自己辩解,可天明时分他被压着再往西戎去一封信,那时他就知道他完了。
西戎送来的不是一箱宝物,而是他的催命符。
葛珏居高临下俯视他:“通敌叛国,诛你三族也不为过。”
呆滞的齐游击犹如被惊雷劈中,那双褐色的瞳孔因恐惧和求生亮得惊人,撇去他卑劣的行径,甚至能勉强称一句眸光璀璨。
他跪在葛珏跟前,“部下愿戴罪立功,事后甘愿领死,恳请大人给末将一家老小一条活路,他们全然不知情。”
葛珏看向杜长兰,似在询问杜长兰的意见,然而杜长兰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齐游击还在等葛珏对他的判决,浑身紧绷犹如拉到极致的弓弦,葛珏点了点案几:“若你再敢包藏祸心,本将不但诛你三族,还要将你捆于闹市,千刀万剐。”
齐游击惶恐叩首,“属下不敢。”
屋外的天色一暗,云层翻涌,将烈日掩藏,空气里传来闷热黏腻的水汽。
这是大雨来临前的征兆,多为盛夏时候,在春日实在少见。
府内,大公主早已换上华服,在屋内来回踱步,莫十七安慰她:“殿下莫怕,届时十七替你前去。”
大公主反手握住莫十七的手,眉头微拧:“不必你去,换一个人掩了头面也使得。”
这些日子她与莫十七生死相依,虽认识时短,可情意却半点不浅。
她知晓戈戴的阴毒,若是十七被识破,恐怕凶多吉少。
“大人随我一道儿,我不怕。”莫十七面带笑意,声音轻快,她并不觉得自己要闯的是什么豺狼之穴。
一刻钟后,杜长兰带走莫十七,离开时,杜长兰脚上一沉。
h儿抱住他,仰着小脸恳求道:“大人,不要走,我害怕。”
杜长兰揉揉他的小脑袋,温声宽慰:“小殿下,下官是去为您报仇。如果您担心下官,那么请为下官祈福罢。”
h儿愣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杜长兰和莫十七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之后。
大公主抱起儿子,与他抵额相触:“h儿,咱们为杜大人祈福罢。”
h儿仰起小脸,“是向天神祈福吗?”
他神情带着不易察觉的纠结和抵触。
大公主摇摇头:“不,咱们大承有自己的神。”
整个玉阳城全面戒严,风声鹤唳。街上间隔一刻钟便有小队巡视,人群中几人交换一个视线,匆匆匿了去。
同一时间,两封密信先后传入西戎王帐。
“姓齐的说城里走漏消息,葛珏在清查西戎奸细,怀疑是咱们这边出了漏隙。因此需得王上亲自接应,否则他谁也信不过。”
另一封信则是探子密报,城内戒严,大承军队封锁各处关卡。
先锋劝道:“王,不若着人假扮您,何需您亲自出面。”
左右心腹跟着附和。
于是当夜先锋带人接应,等到天明也未见齐游击身影,他怒气冲冲走向王帐。
“王,姓齐的反水了,他……”话音戛然而止,一封信递至先锋面前,少顷他吭哧道:“他竟然来过,昨晚我连个毛都没看到。”
戈戴摩挲着手上的宝石戒指,在帐中来回踱步,他站定,厉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明晚本王亲自去。”
心腹莫名不安,“王,不若再缓几日。”
“不成。”戈戴恨得齿痒,这几日没有大公主母子做人质,他们不但未在大承讨到半点好处,还折损了一部分兵士。
从前是他小看大承那群绣花枕头了。
阴沉了两日的天终于下了绵绵细雨,润物无声,然而一个时辰后,雨势陡然大增,豆大的雨珠猛烈敲击万物。
屋外狂风肆虐,吹得院里的花树东倒西歪,连紧闭的窗户也呼呼做响。
丫鬟婆子们赶紧将门窗封严实,又以厚褥隔绝雨声,添上十数盏灯火,屋内明光大盛。
不多时,一名婆子提着滚滚羊肉汤而来,讨好笑道:“殿下,葛大人说天寒,让殿下饮些汤水进补。若是殿下身有不适,可传外院的大夫。”
大公主挥退下人,她舀了一碗羊肉汤端去榻上:“h儿,先用些羊汤。”
小孩儿双手笼着碗,一双小细眉毛纠结的拧在一处,热汤升腾的水雾润了他的面,粘湿睫毛。少顷他抬起头,糯声糯气道:“娘,我担心杜大人。”
大公主刚要言语,屋外惊雷炸起,风大肆拍打着屋门,发出隆隆声响,仿佛狂风暴雨中行进的老者,随时都会倒下。又好似惊涛巨浪下的一叶扁舟。
大公主起身将儿子搂入怀中,似在安抚儿子又似在说服自己,“杜大人勇猛果敢,一定会胜利归来。”
闪电在云层穿梭,大地亮白一片。
齐游击抬起斗笠,遥声道:“来者何人?”
戈戴于白茫茫一片中现身,闪电将他的面容映得死白,犹似死神发出的预告。
齐游击松了口气,他上前交涉:“大公主就在马车里。”
戈戴冷笑:“你既然要看见本王现身才肯相信。那本王也要亲自见过大公主才相信你。否则你随意找个妇人搪塞我,本王岂不是亏了。”
戈戴虽是如此说,心中却并不怀疑。姓齐的敢耍弄他,他便派人去大承钦差面前捅破齐游击的奸细身份,届时等待齐游击的只会是身败名裂,一家老小齐上刑场,量齐游击也没这个胆子。
戈戴对手下发出号令,先锋上前从马车拽出里面的女人,刚要细看却心脏骤痛,连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命丧当场。
戈戴不知所以,催促先锋回来。莫十七借着蓑衣遮挡,搀着先锋朝戈戴行去。
戎人将领嘲笑先锋:“你怎么去拽个女人就软趴趴了。”
大雨很好的掩去血腥,可离得近了,这些生死边缘跑过的戎人敏锐察觉不对。
“不好,有诈!!”
“保护王上――”
莫十七一刀插进戈戴车驾之马,烈马受痛嘶鸣,胡乱跑动。周围顿时陷入混乱。
同一时刻,一阵银辉闪过莫十七的脸,即将砍下她的头颅。
只闻嗖的一声,那戎人将领便倒地不起了,胸前牢牢插着一支箭矢。
一片混乱中,莫十七闻骏马奔驰之声,她扭身伸出手,下一刻被带入马上,稳稳坐在杜长兰身后。
她就说有杜大人在,任何东西都不可怕。
两人同乘一匹马,手执长刀,借着骏马奔驰带来的冲击力,所过之处犹如砍瓜切菜,哀嚎四起。
然而戎人以命拦住大承队伍的这点缓冲,足以令戈戴的部下救出他,他看着人群中的齐游击,眼神淬毒:“今日耻辱,本王必然十倍奉还。”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戎人新王狼狈逃窜,大承兵将穷追猛打。
天上银蛇蹿动,白光一片,忽地闷雷降下,伴着一声惨叫,纵马作战的戎人倒下。
杜长兰心头一跳,这天气好,也不好。负面状态影响敌我双方,需得速战速决。
但戈戴此次前来,亦是带的军中精兵,濒死之际,戎人勇猛更胜过往。
倏地!
一支箭矢射向戎人,昏暗中,众人瞧不见箭身上面缠了几圈的铁丝。
一支又一支铁箭射来,终于!漫天惊雷降下,犹如多米诺骨牌照应,戎人的弯刀是最好的导电器,一时被劈得人仰马翻,痛声一片。
齐游击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倒地后抽搐不止。
杜长兰喝道:“都退后!!”
雷暴持续时间很短,他们躲过这波便安全了,众人又耐心等了一段时间,这才拿出木棍拨开戎人尸体,挨个补刀。
戈戴意识模糊间看见杜长兰的身影,“怎么会……”
为什么雷只劈他们?
杜长兰甩了甩刀,手柄处赫然是木头所制。他命人将戈戴捆绑带走,看见齐游击的尸体,上前蹲下,低声道:“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他伸手合上齐游击大睁的眼。
第153章 才学寡薄杜长兰
戈戴被押送秘密地牢, 为防他死去,葛珏搜寻城中大夫为他医治。
一片庆贺声中,骑都尉率亲兵踹开昔日部将院门, 声如雷震:“府内一干人等不得放过,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鲜血浸满地缝, 惨叫声响起又迅速压下。一切无声无息。
戎人奸细挨个拔出, 玉阳城迎来大清洗。
齐游击戴罪立功,死后功过相抵, 葛珏压下齐游击的罪责,对外道齐游击意外身亡。
这厢有罪当惩, 有功亦当赏。
杜长兰营救大公主母子在前, 擒拿戎人新王在后,两功并奖, 葛珏为杜长兰表功的折子已经传往京师。
而成忱辅助擒王有功, 且查明他过往军功被孙兵头冒领,一应归还, 特擢升成忱为千夫长,连跳两级。
剩下其他人也按军功擢升,唯有莫十七令葛珏犯难。
大公主和杜长兰皆为莫十七请功, 可莫十七一届女子……
于是次日,又一封密折传往京师。
如今朝堂上沸反盈天,葛珏逮捕戎人新王,可谓大扬国威,鼓舞士气。
众臣讨论戈戴是杀是放, 双方争的不可开交,莫十七一事传来犹如火上浇油。
“军中何等神圣, 岂容女子进入,平添晦气。”
申首辅眉头微蹙,刚要言语,于首辅笑眯眯道:“何大人此言差矣。其一,莫十七乃杜长兰随从,先入西戎营救大公主母子,再返玉阳城,算不得她私闯军营。这其二嘛……”
于首辅朝天子拱手道:“此番不但顺利营救大公主母子,还活捉戈戴,老臣虽不觉此乃莫十七一人之功,但若说莫十七平添晦气,委实言过。”
何大人面色严肃,不肯退让:“女子污秽。祖训有言:行军打仗,出海远行皆驱逐女子。于首辅是觉得老祖宗的规矩也是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