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养崽日常——木子金三【完结+番外】
时间:2024-02-20 23:14:42

  杜长兰指尖夹着银票,朝郑同知晃了晃:“郑大人,您能给本官一个解释吗?”
  从方才起,郑同知浑身紧绷如弓拉满,如今听闻杜长兰轻飘飘的质问,他反而松了身体,仰天一叹,是他技不如人。
  郑同知蓦地垂首,苦笑一声,跪道:“下官知罪,任凭杜大人发落。”
  与涉嫌毒害上任知州相比,藐视上峰压根不值一提。
  咔哒一声,知事官也双膝跪地,喃喃道:“杜大人,下官知罪。”
  然而,死寂夜色里传来一声轻笑,杜长兰伸手将郑同知扶起,一脸笑吟吟道:“原是如此,倒是本官差点冤了人。”
  他忽的变脸,那张笑面在橙色火光的辉映下犹如一张黄金假面。
  郑同知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直勾勾望着杜长兰,眼睛一眨不眨,唯恐自己漏看了,其实杜长兰是怒意勃发才是。
  杜长兰亲热的拍拍郑同知的肩,“本官陡然调任至此,诸位对本官不熟,心中恐惧忐忑,本官理解。但这番玩笑,本官很是不喜,莫再如此了。”
  郑同知呐呐应是,等待杜长兰对他的惩罚,然而杜长兰温和道:“既然事情真相大白,便无事了,都回罢回罢。”
  杜长兰还将五十两银票还给魏厨子,笑眯眯道:“本官乃西南人,口味好辛辣,你可记下了?”
  魏厨子一个魁梧大汉,此刻被杜长兰的阴晴不定骇得双目含泪,不住点头:“记…记…小的记下了…大大人……”
  杜长兰微微一笑,此刻晕倒的周厨子被夜风与阴冷的地砖冻醒,一睁眼对上杜长兰冰冷的笑眸,锐利寒芒似毒蛇,周厨子心头一抽抽,眼睛一翻,再度晕死过去。
  杜长兰笑出了声,指着周厨子,与众人揶揄:“此人胆子真小。”
  众人心中抓狂,谁听到自己一家老小即将脑袋搬家还不怕啊?!!
  杜长兰拍拍手,朝屋里去。莫十七取了刀立刻跟上。
  院里没了这尊煞神,所有人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还有胆小的跌坐在地。让夜风一吹,热汗顿时如冰,冻得他们浑身哆嗦。
  辛起抬手抹掉头上冷汗,杜大人实在吓骇人,得叫儿子远着点儿,然而他一扭头,才发觉辛菱早就屁颠屁颠跟进屋了。
  !!臭小子真是活够了!
第161章 养蚕人・一
  辛菱殷勤的伺候杜长兰左右, 双眸晶亮,捧着茶水点心来:“大人请用。”
  他躬身退至一旁,双手垂在身侧, 整个身子都是恭顺卑微之态, 头却微微仰起,一错不错的望着杜长兰, 目光灼人。眼中崇拜之意难以忽视。
  莫十七想, 若是辛菱有尾巴,此刻恐怕都能螺旋飞天了。
  “大人, 您真厉害。”辛菱忍不住赞道。
  他还记得晌午时魏厨子等人的狡辩,晚上对方的变本加厉, 谁知被大人一番审问, 就痛哭流涕什么都招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
  只是……
  辛菱望着杜长兰,疑惑暂时压过崇拜, 试探问:“大人, 郑同知和知事官都已经认罪,您为何放过他们。”
  若按辛菱的想法, 定然要将郑同知等人当众杖责,以儆效尤。往后看谁还敢不听大人的话。
  莫十七咬着点心也望过来,偷偷竖起耳朵, 她也不太明白杜大人为何不追究郑同知等人。
  杜长兰:“想知道?”
  辛菱和莫十七连连点头。
  杜长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微笑道:“郑同知虽是知州佐官,但同知乃因事而设,无定员,因此不必同一般官员一般三年一任, 郑同知在覃州多年,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辛菱惊讶, “郑同知竟有这么厉害?”
  莫十七眉头微蹙,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刀。
  杜长兰颔首,“本官若惩治他,最后也只会雷声大雨点小而已,还不如故布疑阵,叫他们自己吓自己。”
  杜长兰也从而更好掩藏自己,令对方摸不清他的底,辨不清他的为人。不知他是忠是奸,是行事无忌还是温吞懦弱。
  郑同知等人有所顾忌,杜长兰才好行事。
  辛菱似乎有些明了,此刻听闻莫十七道:“今晚肯定很多人睡不着。”
  大人蔫坏,莫十七心想。但她又觉得很解气,忍不住弯眉乐起来。
  杜长兰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次日一早,郑同知顶着熊猫眼来杜长兰跟前问好,又道知州府里的书吏有几人病了,特意请几日假。
  杜长兰正在查阅过往公文,头也未抬,“他们请几日假。”
  郑同知闷声道:“病症之事没个数,少则三两日,重则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没个数?”杜长兰合上公文,轻笑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本官还不信偌大个覃州挑不出几个像样的读书人。”
  他一副笑模样,吐露的言语却如剑如刀。
  郑同知面色一凛,暗道杜长兰待人苛刻,更惊疑杜长兰是在说请病假的几个书吏,还是在点他。
  郑同知不敢多言,退出厅去,随后一道人影悄然跟上。
  杜长兰继续手上活计,一刻钟后,莫十七回来汇报:“大人,郑同知果然添油加醋在说你坏话。”
  杜长兰知道莫十七带有主观性,因此叫莫十七重现当时对话。
  莫十七皱着一张脸,有点为难。杜长兰刚要改口,却见莫十七放下刀,拢着袖,沉了脸,抬首半阖双目,对杜长兰道:“杜知州有言,在其位谋其职,若谁不能胜任,尽早退位让贤。”
  杜长兰:………
  好家伙,他只想听对话重现,莫十七直接给他来个情景还原。
  莫十七顿了顿,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认真的点点头:“没错,郑同知就是这么说的。”
  她期待的望着杜长兰,想要夸奖。杜长兰默了默,道:“十七学的真好,当真…厉害……”
  下一刻,杜长兰便见眼前人弯了双眸。
  莫十七从袖中抽回手,重新抱住自己的佩刀,对杜长兰道:“郑同知那个样子特别欠揍,我若是他手下书吏,我都想揍他。”还想揍杜长兰这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不过那句话,莫十七也就在心里想想。
  她又不是知州府的书吏,当然不会不喜欢杜大人了~~
  下午时候,杜长兰又叫来郑同知吩咐一堆杂事,道知州府内一些册子年旧,字迹模糊,需要重新誊抄,本地的土地重新丈量,记录在册等。
  郑同知脸色微变,“杜大人,这……”
  杜长兰一个眼神扫过去,“怎么,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郑同知垂首,掩去眼中惊愤:“下官这就去办。”
  而杜长兰则唤上莫十七驾一辆简陋马车出门。
  今日多云,天空澄澈透蓝,十分的好天气。
  马车缓慢行驶在人群中,杜长兰抬手掀开车帘,看着路上来往的人群,目光从人们的脸上掠过,又落在人们的衣上。
  杜长兰发现来往百姓的精神面貌虽比不得上京百姓,但作为州地,也还算不错。
  想来覃州两年前的旱灾,对本地百姓没有多少影响了。
  杜长兰一边回忆公文记载,一边与眼前景物相连,沿途小贩叫卖声不绝,杜长兰静静听着,他视线下移落在街面,虽然地砖陈旧,但并无明显损坏。
  日头逐渐升高,马车也驶向城外,杜长兰透过城门,隐约看见城外路边的野草。
  一行衣着陈旧的男女老少排队进城,无一例外或背着或挑着拇指大小的蚕茧。
  杜长兰疑惑,覃州当地并不以养蚕出名,但看眼前这架势,怎么像是一个村的都在养蚕。
  杜长兰令莫十七赶车往前,离得近了,杜长兰发现那些蚕的成色算不得好,颜色泛灰,带有杂物,定然卖不上价。
  一盏茶的功夫,那群养蚕人陆陆续续进了城,往城北行去。
  杜长兰道:“十七跟上,别跟得太紧,免得叫人发现了。”
  莫十七:“是,大人。”
  烈日耀耀,愈发炙热灼人。
  马车跟着养蚕人行过长街,即将进巷,莫十七道:“大人,马车进巷太打眼。”
  杜长兰下车欲行,被人拽住,莫十七面无表情:“大人,你这么进去更打眼。因为你太俊秀了。”
  杜长兰嘴角抽了抽,如果莫十七不是在这种情景下夸赞他的相貌,杜长兰会很高兴。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莫十七拍拍胸脯:“大人,交给我。十七定不辱命。”
  杜长兰双唇开合,少顷道:“我在方才的十字路口侯你。”
  莫十七闪身溜进小巷,迅速追上养蚕人。
  杜长兰赶着马车离开,心道下次该在马车内,备上换装行头。
  半个时辰后,莫十七神情微妙的回来了,
  杜长兰问她:“怎么了?”
  莫十七欲言又止,又左右望了望。杜长兰眼皮子一跳,果然听见莫十七道:“大人,街上人多,等回府后我再给你完全还原。”
  杜长兰:...........
  二人回府,莫十七关上大门,立刻绘声绘色演起来,杜长兰开始还觉得好笑,直到看见莫十七扮演一个在小巷里跪坐哭泣的妇人,杜长兰的笑意止了。
  莫十七还维持跪坐地上的姿势,如羔羊般温顺,仰首望向杜长兰,眼含迷茫:“大人,为什么他们养蚕如此痛苦,却不更改呢。”
  杜长兰暂时给不出答案,于是下午令莫十七带上辛起一道儿出去打听。
  辛起平时寡言,瞧着木讷老实,但心眼子一点儿都不少,比十七和辛家其他人精多了。
  果然三日后,辛起汇报道:“大人,小的和莫护卫这几日走访,发现覃州辖下的大半村落并未种稻,反而栽养桑树。以致交不出税收,最后卖田卖地,甚至自卖为奴的也大有人在。”
  莫十七也道:“听说之前衙役收税时候,很多地主故意在村落附近侯着,低价收购田地。”
  辛起望了杜长兰一眼,又垂下头去,不发一言,仿佛一个木头人。
第162章 养蚕人・二
  杜长兰将手边一项文书给他们瞧, 莫十七接过,最右上醒目记着四个大字:劝课农桑。
  这要从覃州西南方鸯城说起,鸯城之蚕, 以色好, 茧大而匀,天下闻名。
  然橘生淮南则为橘, 淮北则为枳。
  养蚕亦是。
  若此项政令因上任知州远离百姓, 不接俗务而弄出的糊涂政,还能辩解一二。但上任知州在任两年半, 这项政令持续两年半,便知其心之毒了。
  内厅寂静, 仅有莫十七压抑的怒声喘息。
  辛起神色不变, 仿佛对此司空见惯。
  杜长兰瞥了辛起一眼,又垂下眼, 无规律的点着公案, 脑中思索上任知州之死。
  杜长兰原是没想太多,他也以为上任知州病逝任上是意外, 他当着魏厨子面那些掷地有声之词,不过是作恐吓用。
  没想到却是有可能误打误撞了。
  杜长兰指尖顿住,眉宇如山峰渐拢, 凝成厚重威严。
  若上任知州果真死于谋杀,这覃州恐怕要变天了。
  “大人。”莫十七抬眸唤他,神色愤愤,对恶人生起杀欲,又忆起近日所见, 对本地百姓十分怜悯:“大人,恳请大人更改此项政令。”
  辛起眸如死水, 毫无波澜。纵使杜大人贵为知州,可一干属官不从,杜大人也只是光杆将军罢了。
  杜长兰应了一声。
  辛起认为杜长兰是在随意敷衍,没想到莫十七是真的信了,真是天真到愚蠢。辛起心中嗤笑。
  午后杜长兰再次下发杂务,惹得府内书吏敢怒不敢言,而后杜长兰又遣衙役顶着烈日出府巡逻。
  捕头望着他欲言又止,但被杜长兰一个眼刀扫过,又止了话,扭身带着一班衙役出府去。
  一时间,知州府内空静。杜长兰令辛菱换上官服充做他,他则一身短打,通过上房后面的巷道绕一圈进入仓库,悄然翻入府房。
  仓库非现代狭义之意,时下则是知州府独立院落,不但贮存谷物,金银,武器。一府文书也皆贮存此。
  此前杜长兰进入府房,公文册子明显有移动痕迹,若说底下人打整,但架上的尘灰却有厚厚一层,仅在靠门位置的书架上匆匆收拾了。府房门外也有小书吏来往,时不时往府房内窥伺。
  这是防他呢。
  现下杜长兰随意翻了一本:嘉乐二十五年,天阴,覃州城北有闹事者……
  他迅速浏览而过,又翻向后几页,大同小异。
  杜长兰合上册子,继续朝后去,越往后走,光线愈暗,册子也逐渐泛黄。
  嘉乐三年……嘉乐六年……
  杜长兰眉头微拧,又随即抽阅几本,皆是嘉帝刚登基那几年的事。他立刻弃了书架,朝旁边去。
  他扭身的一刹那,屋外日光大盛,明亮耀眼的光透过窗格洒落,余晖映出一截八成新的宝蓝色。
  杜长兰眯了眯眼,蹲下,从第一层书柜密密麻麻的陈旧册子中,精准抽出那本崭新文书。
  他翻开一看,嘉乐二十七年......
  杜长兰捏住书页的指骨一紧,算算时间,是上任知州初初上任的头年。
  他一览而过,屋外日辉仍盛,但他的周身却萦绕一股冷冽的森然之气,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眼没有一丝温度。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劝课农桑。
  重徭厚赋,巧立名目。
  春耕秋收之际,田间正是要人,官府却在此时征收壮丁,或修建官道,或修缮城墙,田间焉能有收成?
  百姓过不下去,另寻他计。但进城先有入城费剐一层,其后卖菜便有卖菜钱,卖竹篓交竹篓钱,卖木雕有木雕钱,更甚者,城外村民进工做活计,辛苦一日挣得血汗钱,还得交一笔茶水钱。
  因着壮丁进城,增加不安因素,衙差维护治安,排查费力。因此这茶水钱是孝敬给衙役的。
  杜长兰给气笑了,怪道是他在城中看见来往行人体面,他还当是覃州山好水好,吏治清明,百姓无忧。谁知竟是一州官吏将底层百姓都排除在外。
  目所不见,便是世间不存。
  好一个假做富庶安乐覃州地,实乃吞人地狱。
  杜长兰吐出一口恶气,正欲将册子揣入怀中,忽闻屋外脚步匆匆,他神情一凛,立刻将手中册子抚平,归放原处,而后几个闪身朝里……
  吱呀一声轻响,屋门从外面推开。大片日光洒进,映出空中泥尘纷飞。
  来人很是谨慎,一人在门口望风,一人迅速在府房巡察,愈往里光线愈暗,那人取出火折子吹燃,举着烛火四下查看,连最里的角落也没放过。
  杜长兰四肢并用似壁虎扒着屋梁,后背虚靠书架顶层,借此掩去他的身形。
  几个瞬息,对方在杜长兰方才待过的地方驻足,蹲下一番寻摸,将那本八成新宝蓝皮册子忙忙揣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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