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论着今日行进多少路程,还有多久能至玉阳城。
此刻一名俊秀的年轻人行来,递给杜长兰两个饼子。钟副尉识趣离开了。
杜长兰咬着饼子,道:“难为你还特意烤了。”
莫十七也大口吞吃饼子,含糊道:“顺手的事。”
晚上杜长兰躺在帐篷歇息,身侧传来阵阵热源,杜长兰面上一滞,仍是不太习惯。
莫十七从前跑商,对此驾轻就熟,适应极好。
次日天灰蒙蒙,外面传来动静,杜长兰迅速更衣收整,辰时不至,队伍便启程了。
今日天色还算晴朗,杜长兰心里算着队伍脚程,又估摸剩下的距离,最快今晚,最慢明日就能抵达玉阳城。
………
此刻,玉阳城下。
戎人携军逼近,骑都尉在城楼喝退:“戈戴,你若再敢往前一步,别怪本将弓箭伺候。”
野心勃勃的新王冷笑一声,抬手一挥,骨碌碌的车轮声传来,城楼上的骑都尉面色一肃。
只见那一丈高的木车上绑着两人,赫然是大公主母子。
戈戴驾马上前几步,甩着手里弯刀,看向城楼上的骑都尉,“本王再问一次,开不开城门。”
骑都尉额上青筋暴起,双拳颤颤,却又如懦弱的躲进下水沟的老鼠,不敢抬眸望向大公主,不敢看大公主的眼睛。
他无法拿一城百姓安危来换大公主二人。
骑都尉也曾派人秘密营救大公主,奈何戈戴将人藏起。他派去的人无功而返。
他有意拖延,便想着同之前几次不了了之。然而这次戈戴的耐心耗尽。
他落下眼睫遮住残忍的光,下一刻城门前传来孩童的哭喊。
“母亲救我,母亲――”
骑都尉心头一颤,目眦欲裂。那戎人兵士一刀架在大公主儿子的颈项,孩童细嫩的脖子渗出腥红刺眼的血珠。
“住手,快住手!!”大公主犹如被甩上岸的鱼,拼命挣扎,粗糙的毛绳勒入她的肉里也不觉痛,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她扭头冲戈戴恨声道:“你这个畜生,他是你亲弟弟,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害一个孩子算什么。”
戈戴哼笑两声,讥讽道:“母后跟人偷情气死父王,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谁知道生下来的是个什么杂种。”
大公主浑身紧绷,恶狠狠的瞪着戈戴,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事情如何,不是凭你一张嘴定论。”
戈戴挑了挑眉,把玩着胸前垂落的长辫,懒懒道:“是吗?本王倒是觉得,胜者王,败者寇,真相自然也是本王说了算。不过现在……”他看向大公主,眼里的恶意如暴雨倾泻而出,没有丝毫遮掩:“母后再不开口叫那狗官开城门,小杂种今日是真的会死在这里。本王会命人宰了他喂野狗哈哈哈哈。”
大公主眸中几乎要浸出血,忽的,她神色一缓,“好,我答应,但你要……”那声音十分微弱,戈戴听不真切,下意识倾身靠近。
“……我说,你不得好死!”她双拳紧握,全身的力气凝聚此刻,不顾勒住脖子的粗绳,一口咬住戈戴的耳朵。
惨叫声,喝骂声此起彼伏,骑都尉立刻派人射箭,欲逼退戎人救下大公主,然而铺天箭雨下,戈戴勒令人肉做盾,抢回大公主母子。
那个贱人,居然敢咬他的耳朵,他非得剐了她。
第145章 营救大公主・三
落日被云层掩去, 天色陡沉,荒凉的官道上悄然无声,多日来疲于行路, 众人脸上尽是麻木。
一阵风刮过杜长兰的脸颊, 他拧着眉,似乎感觉到了一阵阴郁水汽。
“十七, 依你所见, 今夜是否降雨。”
莫十七仰首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有八成可能。”
杜长兰心下一沉, 坏了,此处距玉阳城少不得还有七八十里, 且不提众人已经体力不支, 纵使强行赶路,今日也无法抵达。
除非……
杜长兰驾马向前, “葛大人。”
葛珏有些意外:“何事?”
“报!”
“报――”
前方烟尘滚滚, 一匹烈马从中而出,来人高声喊道:“前方可是钦差大人!玉阳城有变, 恳请钦差大人速速前往。”
葛珏面色冷沉,杜长兰亦是心里一咯噔,待人近了, 那人急忙道:“大人,今日戎人携大公主母子攻城,勒令骑都尉开城,骑都尉不允,僵持之际, 大公主使计咬伤新王耳朵,如今大公主母子恐是凶多吉少。”
“什么!!”葛珏喝问:“玉阳城的将领是死的不成, 竟无一人营救大公主!”
来人嘭嘭磕头:“大人息怒,戎人狡诈,骑都尉派了十几支小队潜入敌营,皆是无功而返。”
葛珏怒甩马鞭:“废……”
一只手阻拦他,杜长兰低声道:“葛大人,怒火解决不了问题。”顿了顿,他道:“下官有一计。”
葛珏眯了眯眼。
最后一丝光亮退去,大地陷入黑暗,小路上零星几点猩红飞快掠过。
杜长兰向葛珏毛遂自荐,愿领一支轻骑兵连夜前往戎人地内。
‘你可想好了?你初来乍到不通地势,此去凶险万分。’
‘大公主触怒新王,危在旦夕,下官愿勉力一试。’
杜长兰握紧缰绳,一头扎入夜色尽处。不止是为了蕴儿,也是为了这个被大承亏欠的女子。
黑夜掩盖了一切,西戎帐内。
戈戴抚了抚包扎后的耳廓,轻微的触碰却犹如针扎火燎。他一脚踹翻伺候的奴婢,厉声道:“还不将虞姜那个贱人带来。”
戈戴一身戾气,耳廓的疼痛令他本就不善的脾性更加狂暴。
他现在恨不得把那对母子千刀万剐。
幸而心腹劝阻他,“王,虞姜母子尚有用处,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这些日子他们靠虞姜母子已经从玉阳城狠狠咬下一大块肉,于西戎而言,这母子俩无异于下蛋的金母鸡。
可恨那骑都尉咬死底线,给钱给物就是不肯开城门。看来还得给对方来记狠的。
心腹低声道:“王,末将有一妙法。”
心腹一阵低语,戈戴眸光骤亮,顾不得耳朵伤痛,赞赏的拍着心腹的肩膀:“你很好哈哈哈,按你说的做。”
心腹领命而去,出帐时几个士兵拖死狗般将虞姜拖进帐内,她浑身布满伤痕,眼神空洞。
心腹冷嗤: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叫住两名小兵:“新鲜死尸在何处,可有体格较小的。”
小兵想了想,还真寻摸出一个人,是今日战场受伤病逝的。
心腹立刻前往伤兵营帐,他刚掀开帘子,一阵浓重的血腥呛鼻迫人,小兵举着火折子,忐忑又讨好道:“不若小的进去搜寻,将军先去隔壁帐内歇歇。”
心腹:“不必。”
战场上,鲜血与尸体早就司空见惯。但戎人有一分痛,便要大承受数倍。
心腹进入帐内,经过搜查找到小兵所言的尸首。他仔细摩挲着死尸的耳朵,抬眸问:“只看耳朵,像不像一个女人的。”
两名小兵茫然。
心腹重新回到王帐,大公主又添新伤,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到嘴边的话拐了弯,惊道:“大公主死了?”
“王,您……”
戈戴抬手阻止心腹的话,他蹲在大公主跟前,拽起大公主的头发,果然对上一双凶狠的眸,笑道:“大承公主命硬得很,怎么可能随意死了。”
他仔细打量那双眼,“真漂亮的眼珠子,本王想把它挖下来嵌入弯刀手柄中。”
虞姜眸火翻涌,透着不屈与愤恨。
戈戴仿佛被取悦了:“高高在上的大承公主,你有没有想到今日。”他陡然沉了脸:“迫害我母,你可有悔。”
虞姜面无表情的阖上眼,连争执都欠奉。下一刻虞姜头皮一痛,逼得她重新睁眼。
她看着面色扭曲的新王,想要讥讽的扯扯嘴角,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只能气若游丝道:“自本宫嫁与你父,十数年生有两子一女,如今却只有h儿相依为命,你问我为什么?”
若非戈戴的生母做祸,她的大儿与女儿怎会枉死。
她为子报仇,何错之有。
“死不悔改。”戈戴将她重重摔在地上,一脚踹翻她,居高临下俯视道:“本王听闻你们大承有一种刑罚,名为黥面,今晚就劳烦母后为本王演示一番。”
他唤着【母后】,眼中却尽是对大公主的羞辱。
王帐外不知何时下了雨,寒冷的风携湿意钻入她破烂的皮肉,刮扯她千疮百孔的心。
母后,太子哥哥……
最疼爱她的人已经故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是还留有一份回到故土的侥幸,所以受尽折辱也不肯就此死去,不甘心埋骨他乡。
可是时至今日,她成了西戎用来威胁大承的人质,令母国为难。
她的坚持成了一个笑话,也成了一把钝刀,一片一片割下他们母子的血肉。
终究是难逃一死,与其背负污名,不如来个痛快。
大公主眸光一狠,戈戴迅速掐住她的嘴,可还是晚了一步。猩红的血液从女人嘴角溢出。
戈戴喝道:“来人,去寻巫医。”
他将大公主掼在地上,神情狠辣,“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大公主用力最后一丝力气睁大眼,目光寸寸扫过,将戈戴的模样深深刻入脑中,这是她的仇人,死也不忘。然而人力终尽,大公主彻底晕死过去。
戈戴怒目,伸脚欲踹,被心腹拦住。
“王,大公主此刻意识全无,您鞭笞她她也不觉,不若等她缓缓。反正人在您手里,大公主母子如何,皆是您说了算。”
戈戴哼了哼,但耳朵仍在绵延传来疼痛,他顿时心头火气,一脚踹去,稍泄怒火。
少顷戈戴理了理衣领,俯视大公主,缓缓道:“本来你们不用受这些苦,是你不知好歹,若你肯开口叫骑都尉开城门,小杂…h儿不但不会受罪,本王还会将他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伺候着。”
虞姜已经听不见他的话,若非还有微弱气息,恐怕与尸首无异。
大雨渐重,噼里啪啦敲击着王帐,戈戴吩咐心腹:“明日一早,将那物送去玉阳城。”
心腹应是,又道:“不知骑都尉会如何反应。”
“大概是惊惧而亡?!”戈戴仰首大笑,大承人素来是胆小如鼠。
寒风裹着湿意钻进帐内,戈戴被冻了个哆嗦,他沉声道:“来人,将虞姜拖下去关押。”
夜风呼啸,狂暴的卷过枯草,似怒嚎又似悲鸣。
寒风冷雨无情的拍打着杜长兰的脸,他勒住缰绳,仰首道:“吾乃钦差大人部下――昭武校尉杜长兰,烦请骑都尉借阅西戎舆图一观。”
半刻钟后骑都尉身现城楼,看见下面的大承人面孔,迅速用篮子放下一沓舆图和地方杂记,紧跟着又放下一篮干饼和水囊。骑都尉双眼通红,又短短时间到来,想来是根本未歇。
骑都尉抹了把脸,哑声道:“不知钦差大人何时抵城。”
“最迟明日申时。”杜长兰接过东西,再次扎入黑夜中。
眨眼间,城楼下空荡荡一片,唯有雨声歇歇,仿佛杜长兰一行人的出现不过是他的错觉。
骑都尉不敢再看。白日里,大公主就是在他眼下受辱,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部下搀扶他,“大人,还有几个时辰就天明了,你歇会儿罢。玉阳城上下还得靠你守着。”
骑都尉摆摆手,“本将……”他声音粗哑艰涩,犹如砂纸磨过锅底,十分刺耳,遂止了声。
杜长兰他们在城外七八里外的凉棚稍做休整,一支火折子照亮褐色的舆图。
莫十七坐在他身侧,跟着瞧了瞧,发出一道疑惑声。
杜长兰问:“怎么了?”
“大人将舆图予我仔细看看。”莫十七接过舆图浏览,又立刻去看其他的舆图。
她抬起头,摇曳的火光映出她俊秀的眉眼,双唇吐出动听的话:“大人,我好像似曾相识........”
杜长兰心里一动,在西戎新王翻脸之前,大承与西戎一直互通有无。
莫十七常年跑商,确实有几率去过西戎境内。但杜长兰先入为主,从前见莫十七的商队多为皮裘宝石药材,下意识以为莫十七是在东北与上京来往。
杜长兰激动的把住莫十七的双肩,“你所言当真。”
莫十七迟疑道:“明日我还得实地看一看。”
其实从他们离开上京,前往玉阳城的路上,莫十七便一直有种熟悉感。是以队伍全速前行,一般成年男子都吃不消,她也没有不适。
仿佛从前已经经历过许多回。
但细细一想,莫十七又想不起来,事关大公主母子安危,莫十七不敢妄下定论,否则耽误救大公主母子时机,她就是大承罪人。
杜长兰平复情绪,“好,明日我们去看看。”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次日天边青灰,他便睁开了眼。
其他人经过短暂休整,也精神许多。
杜长兰翻身上马,带领这支二十人组成的轻骑队驾向西戎。
第146章 营救大公主・四
一轮火红的明日从东方缓缓升起, 大地蒸腾出热意,马蹄踏过泥泞的小路,泥水飞溅。
杜长兰看着前方的岔路, 偏头询问:“十七, 走哪条道。”
舆图具有滞后性,似这种小道一般不会记载。他现在只能相信莫十七。
莫十七闭上眼回忆, 试图从心底深处撅出被掩藏的记忆。奈何颅内一片空白, 她睁开眼,眉头紧锁。
不待杜长兰询问, 她再次闭上眼。这一次她脑海中不再是白茫茫一片,闪过几段彩像, 她迅速捕捉了去, 下一刻活似万千根针扎,头痛欲裂, 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杜长兰靠近她:“十七, 十七――”
“啊啊啊……”莫十七惨叫着从马背跌落,被杜长兰搂住。不远处的一只蝴蝶落入丝网, 徒劳挣扎。
钟副尉下马上前:“杜校尉,发生何事了。”
杜长兰捧住莫十七的脑袋,“十七, 我是杜长兰,你睁眼看看我,十七!”
莫十七透过被汗湿的眼睫,看着熟悉的面孔,“杜大人?”
那张明秀的面孔撕扯, 扭曲,变成一张更为秀气的脸, 眉眼细长,唇角含着一抹笑,温柔唤她:“十七。”
下一刻温柔的笑容定格,蛛网般寸寸龟裂,清脆的一声响,砸落在地。取而代之是一副愁容,仿佛从时间尽头越过山丘河流,悠悠的一声叹息:十七……
“十七,十七。”杜长兰焦急不已,按住莫十七的人中狠狠掐去。
莫十七于人中剧痛恢复清明:“杜大人.......”
杜长兰无奈道:“你方才陷入回忆中,我叫不醒你,只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