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把燃了一半的烟扔地下,轻飘地吐了几个字:“做你的春秋大梦。”
张燕玲气急:“这屋子里头的人,没沾过你的光,没享过你的福,你去当你的人上人,别搁这当祖宗。”
见张燕玲给他撑腰,肖军直了直背,用手做了个搓钞票的动作,嬉皮笑脸:“姨,别啊,以后,这是我大姨子,表示表示是应该的。”见江枫渔神色透着狠劲,挑衅地说,“你确定敢当着小白脸的面,跟我算账?”说着,还冲她抛了个媚眼,油腻腻,脏兮兮。
江枫渔指着肖军,语气清淡:“当年,他骗我,说给我介绍导演拍电影,结果那人是个流氓,强上了我。他用我的身子换了一台 MP3。”她盯着张燕玲,继续说,“我当时没敢告诉你们,因为说了也没用,你会觉得是我发骚。但我想问问,都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已经糟蹋了一个,你还要再送上门一个?”
“我操,你有种,你不怕……”
“我一个受害者怕什么?”江枫渔用鞋底踩灭了烟头,“怕的人也不该是我。”
张燕玲第一次听江枫渔说起这件事,她瞅了瞅旁边的肖军,他没有反驳。竟然是真事:“啥时候的事?”她问。
“我十二岁那年,暑假。”江枫渔说。
“那个男人是谁?”张燕玲问。
“一个来鞍宁送货的人。”江枫渔指着肖军,“跟他不熟,录像厅认识的,他馋人家的 MP3。”
张燕玲突地扑向肖军,用指甲刮他的脸。林潮赶紧拽过江枫渔,护着她,小屋的门开了个缝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很快,门又重新关上。
从屋里出来,门口已经有听热闹的群众,江枫渔戴着帽子口罩,被林潮拖着下了楼。电三驴开到半路,江枫渔让林潮停下,她下车吐了一次。消化的食物,变成恶心难闻又粘稠的一滩,食道像着了火,她让林潮去买瓶水,要冰的。
冰凉的水随着冷空气,灌进胃里,舒服很多。穿着制服的环卫大姐走过来,从街区花坛里铲了一簸箕土,将污秽盖上。江枫渔不好意思,林潮也跟着点头哈腰,他拿出一百块钱给她,环卫大姐撇嘴,像受了侮辱。
“干啥啊,谁还没个头疼脑热了。”大姐说,“行了,人不得劲就歇着吧,我待会收拾。”
江枫渔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算是感谢。
再次坐上电三驴,林潮挤进狭小的车厢,给她拍了拍背。
“姐,那会你肯定特难过,但都过去了。就像你说的,你是受害者,时代不一样了……”
“其实,事情发生的那天,我并不难过。”江枫渔灌了一口水,大口咽了,说,“甚至还有些高兴。”
第16章 【X】15 残骨
下班了,我在换衣间脱掉工作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会所大门,跟相熟的保安打了招呼。天色微亮,寒风差点把我掀个跟头,太冷了,我双目有些不聚焦,摇摇晃晃地往那家野馄饨小摊的方向走。
我工作的时间,和一般都市的白领是颠倒的,晚上七点开始上班,一直上到早晨七点。白天的时间,大多用来睡觉。以前,我皮肤特别好,虽然护肤品只有一瓶大宝 SOD 蜜,擦脸也擦身,但皮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白皙光滑,透着粉。
随着年纪渐长,加上长时间熬夜,皮肤越来越差,毛孔粗得能塞粒米进去,还时不时冒出小痘tຊ痘。为了遮丑,上班的时候,我通常会在脸上压一层厚厚的隔离,再压一层厚厚的粉底。
说是化妆,感觉跟老家糊墙腻子差不多。
化妆是硬性要求,因为我在会所当服务员。在很多人眼里,这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尽管我只是个低三下四、端盘子倒酒、下苦干活的人,不卖身不卖艺,也不用穿着很少布料的紧身裙在包厢里陪酒。
每次去馄饨摊,卖馄饨的大妈看我的眼神都滴溜溜地转。在她心里,我肯定不是什么好女人,尽管我时常孤身一人,身边并没有不三不四的男人。
其实,会所会提供工作餐,后厨做的,上班前一餐晚饭,下班后一餐早饭。食材大多不太新鲜,没法端上客人的餐桌,就当做员工福利。菜色花样不少,味道也不差,不要钱还管饱。
我没胃口的时候,就会去摊上喝碗馄饨。每次我在小桌前坐好,大妈就会把她男人拉到一边,窸窸窣窣地说着话,眼神不断往我这边瞥。
我知道,她嫌我脏,觉得我是卖的,怕我勾搭她男人。奇怪,一个又矮又挫,瞧着五十多岁的男人,也会让女人有危机感。其实,我很想告诉她,这两年,到处都打黑扫黄,查得严,我们会所以演艺为主,吹拉弹唱拿大顶二人转钢管舞,啥都有,可热闹了。
包厢里的公主,陪客人喝酒,被他们占便宜,拿卖酒的提成。就算有皮肉生意,也是私下偷偷交易,不会在会所里。
何况,谁会看得上一个卖馄饨的老男人,也就她把自己男人当成个宝贝疙瘩。
他们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他们,但我待见他们包的馄饨。他家的馄饨很绝,皮不是机器压的,是手擀的,很薄,陷料足,除了肉,还会根据季节往陷料里加荠菜、莲藕、玉米、荸荠等。鸡汤打底,鸡丝撕得细细的,还放了虾皮、紫菜、大头菜丁,加上香菜和葱花,太香了。
连汤带馄饨干完一碗,浑身热腾腾的,舒服。
这家馄饨摊虽然连个铺面都没,但很出名,会所的客人,时常会让服务员帮着过来打包几碗。后厨也尝试过包馄饨,一样的食材、调料,但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后来,不研究了,总归是一碗馄饨,抢不了会所的生意。有这工夫,还不如研究些贵的,能卖上价钱的菜。
走到馄饨摊前,我扭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脸上的粉底哐哐地往下掉渣,下雪似的。太冷了,外面坐不住,加上我有感冒的迹象,就跟大妈商量,把生馄饨、配菜、调料、汤单独卖给我,一样的价格,我多给两个塑料袋的钱,大妈同意了。
在大妈给我装馄饨的时候,我眼睛四下乱看,没什么目标,看各色的人。远远地,看到两位穿警察制服的人进了会所大门,领班出来迎接,她脸上笑盈盈的。会所常有警察来,各种检查,各种传达,按说,我应该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看到他们,心慌得厉害,右眼皮一直跳。
拎着几个塑料袋,回到会所顶楼的宿舍,十几平的屋子挤了六个人,都是服务员,大家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差。在大城市里讨生活,不容易,这份工作很累,大部分时间得站着,一晚上下来,腰酸背痛。
但一天管两顿饭,还能提供一张睡觉的床,尽管工资不高,但能攒下钱,还不错。
突然没了煮馄饨的力气,我把塑料里装着的生馄饨和鸡汤,绑在窗台上,在天然的大冰箱里冻着,准备睡醒了再吃。
又累又困,虽然脸上的妆很厚,糊上去似的,黏糊糊,但实在懒得卸。反正皮肤已经很差了,大不了更差一些,会所里到处都是漂亮的小姐姐,很少有男人愿意看我这个服务员一眼。
我爬到我的小床上,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一直晃我,晃得我恶心,以为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身体却还在晃。睁开眼,看到领班那张花了妆的脸。她说,警察来了,有个事要找我问问。
“事,什么事,问我?为什么要问我?”我含含糊糊地说。
“估计跟董大虎有关吧,那小子,不知道又在外头惹什么事了。”领班说。
尽管很困,头疼,晕晕乎乎,我还是起床了,跟着领班去到会所的一个包间。这个会所的每间包间,都有一整面用特殊玻璃做的墙,里面的人能看到一楼舞台的节目,外面的人瞅不着里面。
白天的包间,没有花里胡哨的灯光,就像个普通的 KTV。包间里面坐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看到我们进来,起身,亮了证件。他们介绍自己,一位叫冯坤,一位叫马芸。
看我很紧张,男警察指着他的女同事说,她啊,名字就跟那位首富差个草字头,女警笑了,说,命可差太多了。
一句玩笑话,没让我放松多少,领班让人倒了三杯水,她人就走了,包厢里剩下我们三个人,我坐在沙发上,双手绞来绞去,我不想紧张,但身体控制不住。
警察果然是问董大虎。我问他们,大虎怎么了,又犯什么事了吗?女警马芸说,他们先问我几个问题,让我如实回答就行。
董大虎和我什么关系?他现在人在哪儿?能不能联系到他?他有没有什么亲人?
我一个一个问题,慢慢地回答。
董大虎,曾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好了很多年,后来一起进了这家会所当服务员。
他对我说,小时候,父母离婚了,他跟父亲、继母生活,继母对他不好,他小小年纪从家里跑出来混社会。其实,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当真话听,他脾气不好,在会所老跟人大打出手,人说三岁看老,他这个脾气,应该从小就不好惹。
但那会,他对我挺好的。
他现在人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们三年前就分手了,因为吵架,具体原因忘了,可能因为穷吧。会所里,挥金如土的人太多了,偶尔会抱怨,为什么别人能过那样的日子,而我们就得过这样的日子。
他老觉得我心术不正,要勾引那些老板,就打我,有时候上班,我给客人一个笑脸,他看不惯,就打我。好多人都看到了,我就提了分手,他打了我一顿,但不能打我一辈子吧,我们还是分手了。之后,他离开了这里,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他没什么亲人,连朋友都没几个。我不知道他老家在哪儿,没去过。
“三年的时间,他没有联系过你一次吗?”
“没有。”
“你也没联系过他?”
“警察同志,会所里的人都知道,大虎是个惹事精,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又怎么可能主动联系。”
“那你知道有其他人跟他联系过吗?”
“知道,好几个呢。他离开会所前,突然发了笔横财,在会所嘚嘚瑟瑟,还堵了我几次,后来钱败光了。连借带偷,除了偷员工的,也偷客人的,惹了不少事,被会所开除了。但他借的钱人家得找他要,给他打电话,一开始还能打通,后来就再也打不通了。”
我问警察,董大虎到底怎么了。
他们没回答我的问题,冯坤反而问我,有没有和董大虎去过郊外的野湖。我说去过,他爱游泳,一年四季都爱,城里的游泳池游一次很贵,很多还要办会员,有一天,他说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要带我去。
那个地方就是野湖。
我们坐了很久的公交车,又走了好久的路,才去到那里。他游泳,我在岸上看他游,但去过一次我就不爱去了,那个地方太荒凉了,没啥意思。
马芸问我:“董大虎当时游泳的时候,穿了什么?”
“穿了什么?”我愣住了。因为我撒谎了,我根本没有跟他去过野湖,也没有看过他游泳,但我还是假装想了想说,“泳裤,他在网上买了一条很便宜的泳裤,还给我买了一件泳装,我没好意思穿。”
他们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耐心地回答了。
“野湖?野湖残骨的新闻我看了一些,那堆残骨,不会是董大虎的吧?”
“哦!”马芸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她的语气看似柔和,却带着陷阱,想了想,说:“你们来找我,问起董大虎,又问起野湖,野湖残骨的新闻最近沸沸扬扬,会所的客人、员工都聊过,我也在网上看过一些消息,乱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我的确看了很多关于野湖残骨的新闻和猜测,但也好奇,警察是怎么发现那堆骨头是董大虎的。
我知道董大虎的尸体会沉入湖底,野湖里有鱼,他的尸体会被鱼群咬,时间久了,彻底白骨化之后,长久地被湖底的水流冲击,会将骨架冲散。
所以,是衣服吗?如果去野湖游泳,下湖的时候肯定会穿泳衣泳裤,但他当时tຊ穿的是正常的衣服,但凭衣服,应该不能确定残骨的身份。
我决定采取主动,于是问警察,是不是他游泳的时候出事了?野湖里的残骨不会真是董大虎的?我表现得很惊讶,继续问,难道是他游泳的时候溺水了?
他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会不会开车,我反问,难道他不是溺死的,是被人杀了抛尸的,你们怀疑抛尸的人是我?我笑了,说,我恨他,但还没恨到那种程度。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马芸再次反问。
“你们是刑警,我看过电视剧,只有大案才归你们管,如果真是游泳游死的,算不上大案,你们也不会来。”我说。
他们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越来越肯定,他们是为了“野湖残骨”的案子来的,并且他们已经确认,残骨是董大虎的,并确定他不是溺水,而是被人杀死的。
最后,他们留了我的电话,让我最近不要去外地,如果有发现,及时跟他们沟通,他们有什么问题,也会随时找我。我点头,答应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成了一堆残骨,就算知道身份,怎么能确定是溺死还是被杀的。
当我知道董大虎会死的时候,做了一些功课。在网上找了很多法医、刑侦小说和资料。知道在水里溺死的尸体,在一定的时间后,会产生腐败,体内腐败气体越来越多,尸体会呈人体气球状,浮出水面,飘着。很多被抛入湖、河的尸体,都是在浮起来之后被发现的。
所以,我当时找了附近荒山上的山石,用麻绳将石头和董大虎绑在一起。事实证明,我那么做是对的,他一直沉在湖底,成为几截残骨后才被人发现。
人死了有些年头,血肉都没了,一堆骨头,警察能发现些什么?
我不确定。
我不知道刚才我脸上的表情,说的话,有没有漏洞。
突然,我想起了那个女人。对,是她杀了董大虎,不是我。
第17章 【LI】16 烟燃
“一朵云”没再上线,王丽登录了几次 QQ,主动给对方留言,没等来回复。这个女人,搞什么名堂,会不会再次消失?刚睡醒的她,用黏黏糊糊的视线盯着手机屏幕,嘀咕了两句,带着怨气。
这口气得找个地方出。披上衣服,起床,支好手机,翻出打印好的江枫渔的照片,开始了熟悉的“仪式”。红色的笔,在照片里女人的脸上画下似血的痕迹,一道一道。
江枫渔的眼睛很媚,狐狸似的,虽然群里骂她的时候,时常会说她又老又普,但王丽知道,这张脸,这双眼,至少比长在自己身上的美太多。一想到在拍戏时,林潮曾长时间盯着这双眼睛看,怨气更浓。手上用了力,笔尖在女人的眼睛处扎了无数下,直到扎透。
用刀划,用火烧,看着红色的火将女人完全吞噬,成为薄薄的,一吹就散、一踩就碎的灰烬。王丽笑了,嘴角咧得很大,但没发出声音,投在镜子上的样子,诡异又滑稽。
被烈火吞噬的女人,沉入湖底的男人。两个画面突然在她眼前相交,王丽打了个冷战,赶紧取下手机,把视频草草剪辑了一下,配上音乐,发到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