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行了。”嘉图一口气吹灭蜡烛,举起酒瓶,声音洪亮,“敬事如所愿!”
第43章 四十三人生喜事2
简阳来接静伊时特意将车打了双闪停到路边,人从驾驶位出来,多说了几句话。
实际上是嘉图先说的“恭喜恭喜”,声音掩不住激动喜悦,惹得酒吧门前闲聊的人纷纷侧目。
“谢谢你们啊,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简阳抓抓毛衣下摆——是结婚证里那件白色粗线毛衣,一向妥帖雅致的人此时却显得呆头呆tຊ脑,他先是看看静伊,再回过头来看嘉图和蒋数,脸上始终带着收不住的笑意,“有点儿突然吧,连我俩都还云里雾里的。”
“这事儿不就得头脑一热。”嘉图打趣,“清醒的时候可干不出来。”
静伊挠她痒痒,“我倒看你什么时候上头。”
嘉图躲闪,“为人妻,有点儿成熟的样子。”
趁姑娘们逗闹,蒋数拍拍简阳的右臂,“恭喜啊哥们。刚才聊天静伊说后边办婚礼什么的,我有朋友做婚庆,反正需要随时开口。”
“还真有一个。”简阳对他笑笑,神色却是认真的,“等婚礼你来给我当伴郎吧。”
“啊?”蒋数以为自己没听清。
“你们三个从小感情就好,伊伊想让你俩在最重要的位置见证她的大日子。”简阳说着,“我们也不想弄得太复杂,到时候一个伴娘一个伴郎,嘉图你俩正好。”
“那你自己那边……”
“嗨,我那几个哥们怎么都成。再说我理解伊伊的心情,你们对她很特殊,我不愿意让她留遗憾。”
蒋数看着面前的人,郑重点头,“行。”
“说定了。”简阳伸出手,蒋数未做犹豫与他击掌握一下,嘴里说着,“快走吧,明天还得上班。”
“用不用送你俩?”简阳揽过静伊的肩膀,“是不是都喝不少?”
“不用不用。”嘉图推脱,拉了拉蒋数,“正好让他陪我遛遛,醒酒。你们快撤吧。”
“生日快乐啊嘉图。”简阳打开副驾门,单手挡住门顶让静伊坐进去,接着小跑向驾驶位,安全带系好,两人齐齐隔窗挥手,双闪灯灭,车辆缓缓起步,直至汇入主道车流,消失在视线里。
过程好似一部慢电影,每个细节都很清晰。两位观众安静地看着演员们退场,大幕落下,人却像仍沉浸在剧情里,谁都没有说话。
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涌进脖颈,嘉图仰头看看天,接着伸出手,“下雪了。”
那么轻,那么薄,那么缓,落在掌心当即就化成一滴不易被察觉的水珠,可的确是雪。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然而至。
蒋数亦抬头。漆黑的天幕中像包裹着无数只精灵,它们扑朔着,不争不抢飘向大地,心甘情愿坠入这繁华人间却又不留痕迹消失,仿佛,此生纪念皆融于那一段悠然自得的短暂飞翔里。
他看了许久,直到听到嘉图的声音,“走走吧。”
路面还不见潮湿,有人停下拍照,有人带起帽子,还有人兴奋地叫着“真是雪哎。”北方人哪有没见过雪的,可每每此时,每一场冬季初雪到来时,这座城市一定有那么几处角落会欢呼大自然赠予的惊喜。
嘉图拍了张照,发给徐植。
“那年上初一还是初二,”她收起手机,这样起头,“有回连着下了几天雪,晚自习放学路面一层冰。咱们三个干脆把自行车放学校,一路溜着冰回家的。你中间还摔了一跤,校服都磨破了。”
“是,好几天没穿,值周生检查还给我们班扣分了。”蒋数陷入回忆,“我后来去教务处开了证明,折腾一大圈才把分找回来。”
其实那会儿家到学校也要有个四五公里,可少年们哪懂深思熟虑,有劲儿,有心情,想干就干了。不计后果好像是那个年龄段专属的特权,它代表着青春、热血、疯狂、和无限的可能——大不了挨顿训,大不了被揍一顿,大不了丢回人。一朝长大,这个词就会迅速变成贬义,人们鲜少不计后果去做一件事,不只因为那显得愚蠢且缺乏理性,更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兜底,成年人承受不起“大不了”后面所跟从的那些。
“你今天……”蒋数语气稍有停顿,行走的步伐却一直规律,“其实聊天不用刻意带上我。”
换房子,婚礼,嘉图并不擅长这些,所以太过明显。
“但好意哥心领了。”蒋数笑了笑,补一句。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一个应该热闹喜庆的场合里,她察觉出他的失意与沉默,怕他被冷落,担心他胡思乱想。
“毕竟……挺突然的嘛。”嘉图看他,像安慰,又像给他开脱,“谁都没想到,需要点时间适应转变。”
“嘉图,”蒋数停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你刚才问我和你,还有我和静伊。”
四目相对。雪,轻柔地蹭过彼此脸颊,没有一丁点声音。
“不太一样。在我心里,你们。”句式颇为凌乱,也许没有准备好怎么说,有些拆东墙补西墙的彷徨;也许是故意,用这种遮掩的方式去逃避需要直面的事实。
然而嘉图的表情过于严肃,这让蒋数想到高考那天早晨骑车去考点,她一路都是这种表情,冷若冰霜,不苟言笑,有种时辰将至大义赴刑场的悲壮。蒋数一下笑了,“哎,不至于。”
嘉图也被自己逗笑,好像看一部悬疑小说,前面埋藏的线索与精心铺垫逐一浮出水面,书还剩几页,谜团即将被揭开。
“改天吧。”蒋数重新迈开脚步,“今儿是你生日,生日留下这么多美好回忆就够了。”
“蒋数!”
“总也得给我时间整理整理吧。”他看向前面,雪似乎大了些,以至于更远处的风景有些模糊,“这么多年,给自己一份交待不容易。”
嘉图回到家,在单元楼口碰到一组极为奇怪的组合。
冯悦,一位男士,还有……老李。
未等上前,那位男士先行离开。擦肩而过时她特意关注了下对方的外貌,三十上下,戴眼镜,一眼看过去文质彬彬的。个子不算高但仪态很好,不弯腰不驼背,穿件黑色羽绒服,脚踩一双登山靴,身姿挺拔步伐矫健。
嘉图收回视线,三步并两步快走到楼口,问她们,“什么情况?”
李妈瞧着人走远,小声说道,“小冯啊,拿我做挡箭牌呢。”
嘉图乐,冯悦亦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嘴里阻止,“您给我留点面子。”
“我看这小伙儿挺好啊。”李妈问,“做什么的?”
“我们院妇产科医生。阿姨,您就别……”
“瞅瞅!我就说吧!”李妈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妇产科男大夫,一看就细心体贴,人家说话也不急不躁的。小冯,现在这样人不好找,你们又在一个系统,共同语言肯定多。”
嘉图挽挽母亲的手臂,“妈,整得像您跟介绍人似的。”
“我身边要有合适的,早给小冯介绍了。工作那么忙,从你家门口过就没闻到过油烟味儿。别的不说,俩人一起过,有了家,至少能吃上顿热乎饭吧。”李妈言辞恳切,“试试嘛,相处相处,如今这社会合不来就大大方方分开,那嘉图跟大学时处过那小伙儿前阵还一起吃饭呢。”
“我的妈呀!”嘉图身体一震,“您快别抖落了,皮都要扒下来了。”
冯悦笑,“你连这都跟阿姨说啊?”
“以后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当事人后悔不迭连连摇头。
“我现在不想找。”冯悦知面前和善长辈的好意,揣在大衣兜里的手握了握拳,“耽误人家。”
“这么想不对。”李妈纠正,“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轻薄自己,怎么就成耽误别人了。”
冯悦听到这话怔了怔,接着小声吐出一句,“阿姨,谢谢您啊。”
李妈刚要再说些什么,被冯悦抢在前面,“我心里有个人,他不走,其他人住不进来。”
“小冯……”
“阿姨,嘉图,别人不知道,你们应该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吧。”冯悦扯出一个苦笑,声音轻微颤抖,“是我舍不得放他走。”
三人一起上楼,至 401 前,冯悦停下,嘉图则挽着母亲继续往上。走出两级台阶,李妈回身站住,叫声“小冯。”
钥匙插在门孔里,冯悦看过来。
“阿姨理解,可还是想再多句嘴。”李妈望向她,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我总跟嘉图说,日子么,一天又一天的,可人还是得往远看。往远看,往长了想,当下过不去的慢慢就淡了,释然了也就过去了。行,你快休息吧。”
说完这话,母女俩上楼,直至打开家门,听到楼下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你们仨喝酒了?”李妈一边换鞋一边问。
嘉图回过神,也开始换鞋,“没喝多。哦对,跟您说件大事儿!”
“咋?”
“伊伊领证了!就今天!”
“今天?够快的。”李妈挂好大衣,去厨房烧水,“这回静伊她妈算心落肚子里了,先前这个盼啊,恐怕姑娘嫁不出去。你桂姨我俩说她,就是刚退休不适应,纯属闲的。”
嘉图嘿嘿乐,“估计伊伊还没跟家里说。等着吧,要不今晚要不明天,肯定给您打电话。”
“我看看我这手机开没开声音。”李妈说着掏出电话确认,“可不能接不到,不然静伊她妈这一肚子话没处倾诉了。”
嘉tຊ图朝厨房走两步,懒懒靠在门框上,“您刚怎么替冯姐打掩护的?”
“你桂姨晚上不是在这儿吃的嘛,吃完我送她到小区门口,回来路上听见小冯叫我。上来就说她堂姐公司那个账还得让我帮忙看看,有点急。我琢磨哪来的堂姐,哪儿又有什么账啊,这一瞧,旁边还跟着个小伙子呢,一下就明白了。“
“您还真机灵。”
“那小伙儿挺好,送到楼下还嘱咐小冯明天降温,多穿点。人看着就老实,可不是虚头巴脑那种。”
水烧开,李妈晾上两杯,又从冰箱里拿出苹果,边洗边问,“明儿早晨吃长寿面,蛋煮里边还是煎荷包蛋?”
“煎蛋,双面。”嘉图笑嘻嘻接过母亲递来的苹果,甩两下水,咬一大口。待果肉咽下,她问,“您跟冯姐提过我爸的事儿?”
“没。听邻居说的吧。”李妈也咬一口苹果,边嚼边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嘉图闷闷“嗯”一声。
“小冯啊,估计感情上受过什么挫折。”
和徐植,前妻?交往过?
嘉图最近开始频繁思考关于二人的关系。坦白来说,无论是结过婚还是恋人分开,于自己而言都可以接受。就如蒋数父母离异,他们难道就失去再次与他人携手的资格了么?不,婚姻关系的终结绝不应是爱人与被爱权利的剥夺。爱与被爱是生而为人的权利,在嘉图看来,那很神圣,也很珍贵。去思考去想这件事,倒不如说是一场与徐植的博弈。
匈牙利有位经济学家叫冯•诺伊曼,学数学出身,但是他将“博弈论”的概念引入了经济行为分析,从而对日后经济学领域的关注焦点与思路拓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博弈论最经典的例子是“囚徒困境”:警察抓住两名罪犯,关押在不同牢房受审,若都拒不认罪,则都会被无罪释放;若都坦白认罪,两人皆会被判处三年;若一人认罪另一人否认,则坦白者带有奖赏释放,另一人却会被判处五年。未知状况下的二者博弈,无非是根据揣测对方意图从而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对于两名罪犯来说,坦白都是最佳选择。
若将徐植与冯悦的关系比作这场犯罪本身,嘉图想,无论自己提还是徐植提,这件事终有一天会清楚的。她之所以并没有太着急,因为知道博弈的结果一定是坦白,正视过往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承诺未来的最佳答案。
父亲曾说过,理论与模型或有缺陷,却也总能在迷茫的当下给予指引。嘉图是那种后知后觉的学生。
李妈吃完苹果,端一杯水,站到女儿跟前,“我跟小冯说那些,也是想跟你说的。”
“嗯?”
“心里那个人啊,再不舍得也要放走的。”
嘉图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滚落。
“你总攥着不撒手,他哪里放心得下。”李妈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姑娘虚岁三十了,长大了。”
第44章 四十四人生喜事3
徐植回来的当日带嘉图去了个地方。
地址输入在导航里,他神神秘秘既不透露去哪里又不说去做什么。嘉图大致扫了一眼,车程二十分钟,出不了本市。
导航结束,还未下车便有人来敲窗户,她一下乐了,“什么情况?”
Vivian 指指徐植,“他真没跟你说?”
“啊?”嘉图来回瞧瞧两人,“不会是……你们团建缺人帮忙吧?”
“哪儿跟哪儿。”徐植被这脑回路弄得无奈,“公司团建又不许带人。”
“咱们公司可以啊。”Vivian 凑近,“能带家属。”
嘉图这边安全带卡住,并未听到两人对话,猛按几下未留神戳到指甲,还是不行,于是甩着手大声唤人,“徐植,徐植。”
被叫的人立刻转身,见状弯腰扎进车里,一边说着“这得用个寸劲儿”,一边拉拽同时吃力,锁扣解开人出来,这才问道,“夹到手了?”
“没事儿。”
“我看看。”他直接拉过她的右手,大拇指指甲被蹭裂一小块,可见柔嫩的红色指肉。徐植举起她的手吹了吹,“疼不疼?”
“还行,问题不大。”嘉图从包中翻出创可贴,刚拿出来便被对方接过去,包装撕开,他小心翼翼贴到她伤处,细心嘱咐,“今天小心点,可别二次受伤。”
“你俩磨蹭什么呢,这边。”Vivian 在不远处招手,嘉图这才注意到她引领的地方是一处别墅区。
“到底干什么啊?”心里好奇越积越大。
徐植双手推着她的肩膀朝前走,快到 Vivian 跟前才揭露此行目的,“看狗。”
“看……狗?”嘉图惊讶之于回头瞧他,脸颊被单手掐住扭回来,与此同时听到没好气的一句,“狗。你看我干嘛!”
Vivian 被两人小动作逗得直笑,边笑边解释,“我有个养狗群嘛。前阵子里面有人发家里生小狗崽了,找新主人。他,”Vivian 说到这里朝徐植挑挑眉,“跟我家 Ferry 住出感情来了,想养。正好你也养过,一起帮忙看看。这家主人我们活动见过一次,有一只大金毛,很乖。”
“你要……”嘉图仍觉不可思议,“认真的吗?”
“当然。”徐植点头,“跟房东说过了,他们同意。”
“但你不是有点……”
“洁癖?”徐植摸摸脖子,“我没到那份儿上吧,Ferry 跟我住完全没问题。”
Vivian 接话,“这个是真的。Ferry 送回来比他都干净。”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