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给狗洗了澡，自己都没洗头。”
“罗薇！”
“好了好了，你比狗干净行吧。”Vivian 站到一处墙院飘香的独栋前，按响门铃，“到了。”
不一会儿，穿运动装的女主人身后跟只矫健漂亮的金毛犬一同出现，人未说话，狗吠先来，女主人训声“卡多，客人”，狗狗立刻噤声，她便开了门，先与 Vivian 拥抱一下，说着“欢迎欢迎”将大家迎进来。
“我俩在后院玩呢。”被称作倩姐的女主人带他们进入屋内，唤人，“老公，老公，你再带卡多去玩一会儿。”
“来了。”一身睡衣装扮的中年男人从侧面一间屋子里出来，与众人打过招呼，带着欢快的金毛妈妈去到院中。大门一开一关的间隙，嘉图看到一片草坪。从进入这片别墅区到走进这个陌生家中，无论装修还是陈设，都显示着这对夫妇不俗的经济实力。
“来，这边。”女主人引着他们去到刚刚男主人出来的卧室，门一开，嘉图与 Vivian 同时“哇”一声。
两只毛茸茸的小狗崽正闷头吃饭，毛色一深一浅，随着开门声响纷纷停下来，而嘉图这时注意到角落里竟还有一只，耳朵耷拉着，不知睡觉中途被吵到心情不愉悦还是性格使然，眼皮抬起瞥他们一下又扭过头，和自己兄弟姐妹展示出的热情完全不一样。她拉拉徐植的衣角，“我喜欢那只。”
至于为什么喜欢——那只小狗让她想到刚被接回家中的大圆，颜色像，模样也像，连睡觉侧头的方向都一样。那年她六岁或者七岁，大圆不足三个月，父亲说你既然吵着要养，就要同它做好朋友，好朋友的意思是亲密无间，彼此信任。
大圆没有辜负承诺。
“一胎九只，上周基本都被接走了。”倩姐蹲下去揉狗崽脑袋，同他们说道，“这两个身体好，能吃，也活泼些，睡觉那个是最后出来的，当时以为活不下来，是小公狗，但体格比其他的都小一些。我们打算留一个，晚上有另外一家过来看，反正你们先挑，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就那个吧。”徐植指向角落里的小公狗，“它淡定。”
恰巧这时小狗崽又睁开眼睛，朝窝里蹭了蹭，对于这番评价显得不屑一顾。
Vivian 笑，“它看上去可不怎么待见你。”
倩姐解释，“倒没什么问题，疫苗都打过了，文件齐的。就是那只可能身体不太好，我们原本想自己留下的，怕……”
“他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放心吧。”Vivian 以玩笑话打包票，又问，“倩姐，价格呢？”
“要那只你们就直接抱回去吧，好好养着就行。”女主人起身，“你知道，我俩也不是为了赚钱。我去拿文件。”
Vivian 朝徐植使个眼神，“你跟着去吧，价钱回头我来协调。”
“好。”
房间内只剩两个大人，三只狗崽。
嘉图朝角落里的小不点走过去，怕打扰它休息，没有伸手触碰，只静静看着。
“怪可爱的。”Vivian 蹲到她身后，“弄得我都想再来一个。”
“打算截胡？”嘉图打趣。
“截也不敢动这只呀，你眼里都冒桃心。”Vivian 凑近些，“老徐让我帮忙找狗的时候我tຊ还挺惊讶的，品种都指定了，最好是金毛。”
嘉图回头看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我问他抽什么风，你也知道他那人，嘴比钢圈都严实。我就说不给理由不帮忙，这才告诉我是你养过一只金毛，过世了，很舍不得。”Vivian 拍拍嘉图的后背，站起来，“他让我保密。明白？”
嘉图亦起身，瞧了瞧窝里的小家伙，点头。
“我猜你只明白到第一层。”Vivian 引导一般，“再想想。”
嘉图说道，“他在乎我的感受，希望这小不点像大圆一样，我看到会开心。”
“果然，”Vivian 意料之中的模样，“第一层。”
“啊？”
“老徐这次去常州开掉了一个 team leader,”Vivian 话锋一转，“想不想听听过程？”
嘉图仍懵着，“你说。”
“那老大哥确实业务能力不太行，他们研发岗么，能力差是硬伤。可人家有点儿背景，在公司也呆了挺多年，都想动但是不好动。换句话说，他这次就是带着任务去的。”Vivian 掩上房门，继续说下去，“老徐去之前以管理层交叉学习为由给这几个 team leader 先换了团队，职位头衔不变嘛，大家也都没话说。到了之后各团队集中搞压力测试，这一测，下边新换的人觉得领导不行，更不清楚所谓交叉学习得多久，又都知道徐植过来是谈绩效的。不满一下就起来了。”
“然后呢？”
“那人呆了这么久，也有不少嫡系。老徐就找下边人谈话，归了两类，新团队不满这拨鼓励积极向分公司和总部反馈，向上管理，这样就给开人提供了事实依据；嫡系这拨呢，说人家在老领导的带领下做得不错压力测试过关，这么一来，既给他们吃了定心丸知道牵连不到自己，即便他们去传话传得也无关业务能力。总之，最后以管理能力不达标把人开了。对内知道怎么回事的都明白，总部给的任务也办妥；对外，管理能力这东西总比业务差好听太多，大家随意解读，至少在业内给那人留足颜面和后路吧。”Vivian 总结，“这事儿，谁都知道公司给了一顶锅，但谁也没想到他能反过来把锅当盾牌用。”
听罢这出职场大戏，嘉图连连赞叹，“想不到他还有两下子。”
“我是想说，”Vivian 点着自己右侧太阳穴，“老徐这儿满分。他这人啊，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工作生活都一样。”
嘉图问，“那你指的下一层是？”
“哎，”Vivian 恨铁不成钢，打开门说道，“你别问我了，问狗吧。”
从别墅区出来，Vivian 走在前，嘉图抱着小不点与徐植跟在后面。回头的功夫，前面的人一下笑了，“你们别动，拍个纪念照。”
Vivian 说着拿出手机，对准这颇为和谐的一组，连按快门。
“照片发给我。”分开之前，徐植嘱咐。
“那你得帮我个忙。”Vivian 靠在自己车门上，晃晃手机，对另一车的人喊话。
“说。”
“公司让我节后再去趟新加坡，那 Ferry……”
“不行啊。”徐植面露难色，“以前我自己还成，两只狗，我带不动。”
嘉图刚要提议自己可以，忽而间撞上徐植抛来的眼神，心下明了。
“嘉图，你呢？”Vivian 问话。
“我也不方便，我跟我妈一起住。”
“好吧。”Vivian 叹气，“上次周围一圈就问遍了，还有谁……”
“小铭。”“崔铭。”
已互通过信号的二人异口同声，面对 Vivian 满脸疑惑，嘉图强行解释，“小铭特别喜欢狗，而且他自己住，实在不行回来请顿大餐嘛。”
“行，那我问问。”Vivian 坐进车里朝他们挥挥手——
她没有看到两个捣蛋鬼私下击掌得逞的模样。
回去路上嘉图抱着接来的小家伙坐后排，她一会儿看看怀里一团，一会儿又看前面开车的徐植，脑子里一直琢磨，所以 Vivian 说问狗的意思——
到底是问哪个？
徐植透过内视镜瞧着她左顾右盼，等红灯的间隙半转过身，“怎么了？”
“没。”嘉图思考的结果是觉得答案也没那么重要，知道第一层其实已然了解他的心意了。
“取个名字吧。”徐植说。
“叫……小圆？团圆的圆。”
“好啊。”交通灯转换，车辆重新起步，徐植问，“你跟 Vivian 在里面聊什么？”
“说你这次出差记大功一件。”嘉图突然想到生日那天他给自己打电话的情景，那个时候或许正压力成倍焦头烂额吧。开人不容易，一步走错处处被诟病，他就那么自己扛着，竟然半个字都没讲。思绪至此，身体向前挪了挪，“为什么没告诉我 ?”
“你又不需要，听这些职场险恶不头疼。”徐植笑了笑，“等哪天真遇到再找我当军师吧。”
怀里小家伙似第一次乘车出门，怕生又不舒服，委委屈屈哼一声。
“慢点开。”嘉图拍拍前面座椅提醒，又摸摸它的脑袋安抚，问道，“倩姐是不是把注意事项都跟你说了？”
“嗯。”
“有不少吧。”
与 Vivian 在房间聊天时，两人一直在客厅交流。
“倩姐……”徐植抿抿嘴，“他们夫妇一直想要个孩子，试管做了几次，还是要不上。她说后来两个人琢磨通了放弃了，这才开始养狗。”
嘉图想到刚刚到访过那个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家，头转向窗外，叹了口气。
世人皆无差，总有渴望而不可及的。
“他们把卡多当孩子看待，说万一……”下一个十字路口，车停下，徐植转过身挠挠嘉图怀里小不点的下巴，“万一小圆身体不好，希望我不要轻易放弃它。”
“你信我么？”
“嗯？”
“我有种预感，”嘉图将小圆的爪子递到他手里，自己的手则轻轻盖住他们的，“它一定是只超级健康的小狗，而且你们会相处的非常愉快。”
徐植张开掌心，反握住毛茸茸的小爪子和嘉图的手，“我相信。”
第45章 四十五人生喜事4
周末，李妈要随舞蹈队去老干部活动中心参加迎春节汇演。这可给重视的不行，早晨踩着音乐起床，做饭脚下带着舞步，午饭一过便催促女儿出门，唯恐彩排迟到。身份为演员家属，后勤保障当然要做好，嘉图准备了一保温的红枣枸杞水，饼干蛋糕水果齐齐带上，怕晚上凉又多装件厚衣服，大包小包扔进车里，自己都觉得好笑，“就不该当编辑，艺人助理多适合我。”
李妈瞧着后座胡乱摊放的一堆东西，实在看不过眼，伸出手整理两下，“也就是我这艺人脾气好，脾气差的一天训你八遍。”
“爱莲，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哦。”
“没大没小！”
“谁刚才说自己脾气好来着。”
李妈白她一眼。
“诶诶，这蔑视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李妈无奈，“自个儿生的，再不听话也得养着呗。”
母女俩聊着天便到了目的地，演出地点在三层大会议室，她们赶到时几名工作人员正在搬运乒乓球台，看上去这里之前举办过体育比赛，器材挪走，显得空间极大。“正能量，迎春节”的红色条幅已经挂出，会议室正前搭出约十厘米高的舞台，舞台两侧也已支起两块大电视屏，场景布置的有模有样。李妈一现身便被“小莲，爱莲”叫着名字，嘉图认出那是国庆假期一起出去玩的地理老师孙阿姨，于是上前文文静静打了声招呼。
“一会儿啊，咱们和太极拳在这边准备，就咱们俩节目人多。四点开始彩排。”孙阿姨向来条理清晰，“拉二胡的唱歌唱戏的还有演双簧的，他们都在旁边那屋。”
“行。”李妈解开长羽绒服拉链，刚露出红色演出服一角即被孙阿姨拽回去，神神秘秘的样子，“等彩排再脱，那不得闪亮登场啊。”
“妈您等会儿吧，这儿还挺凉的。”嘉图环顾四周，会议室极大，窗户又半敞着通风，的确不算暖和。
李妈从包里掏镜子，一边修正发型一边问，“人呢？”
“你说观众啊，”孙阿姨咳嗽两声，“你们过来没看到？都在一层体检呢，市医院组织的。快过年了嘛，咱这岁数还不活一年少一年。”
“孙姐你杯子呢？快少说点儿话吧，本来就有咽炎。”李妈说着在舞台边缘排排放的一堆保温杯中准确提起一个，掂了掂，递给女儿，“去给你孙阿姨接点儿热水去。”
“好。”嘉图爽快应下任务，又听到身后二人聊天——
“姑娘在身边多好。当初回来你还非得赶人家走，那急扯白脸的样子呦。”
“我还不是为她好。做娘的心她哪儿tຊ知道。”
“孩子心里清楚着呢，不然能坚持留下。哎呦，我就看你们家嘉图好，我们家要是个儿子，我非得……”
嘉图在楼道里停下，手握保温杯，轻轻叹了口气。
接着退回一步，从后门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徐植，留言——艺人准备中。
收起电话，开始各处找热水。三层转了个遍也未寻到，在楼梯拐角遇到一捧着保温杯的白胡子大爷，对方好心指路，“从这儿下一层，往右边转走到头再往右转，下到一层，到另一栋楼就能看见饮水机了。”
嘉图道谢，嘴里念叨着路线下楼。她头回来活动中心，想必今日大家都扎堆聚集，一路也未看见人。二层至走廊尾忽然没了路，一筹莫展之际，旁边女卫生间出来个穿护士服的人，对方一抬头，两人皆惊了一瞬，继而又都笑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冯悦先开口，随之一拍脑门，“哦，阿姨来演节目？”
“是啊。”嘉图答，“我妈，咱小区第一文艺骨干。”
“真是巧了，我们医院来这儿给老人们做体检。刚才我们还在说安排的好呢，体检一集中，谁也别想偷看，检完正好上楼看演出。”
“冯姐，知道哪儿有热水吗？”嘉图带着助理任务前来，不敢掉以轻心，“快，艺人着急。”
冯悦一乐，“跟我走吧。”
她带她原路折回，一直走到另一边沿楼梯下去，嘉图噘嘴，“大爷好心归好心，左右不分。”
“幸亏我来上厕所吧。”冯悦低声耳语一句，“要排楼下卫生间膀胱都得爆了。”
嘉图笑，“你早点儿排嘛。”
“哪有时间。我们这行别的不行，憋尿能力响当当。”
“你真得注意点儿，我看新闻有憋尿血管炸裂的。”
“要给专业人士上课啦？”
“不敢不敢，班门弄斧。”
两人说笑着走到饮水机处，还未站定，冯悦即被同事唤走，模样可见匆忙。事实上，至正式演出前，嘉图下来打过三四次热水， 每每朝体检区望过去，冯悦都在忙碌——或者给某位阿姨量血压，或者搀着某位大爷慢慢移动到另一处，又或者在电脑键盘上手指飞快敲击。嘉图从未见过她这一面，像从医疗剧里走出来的人，那样仔细，那么专注。印象里的冯姐总是低着头，似乎头低下去才可遮挡住她的满腹心事，才能让她在自己的世界中获得一丝勉强的喘息，直到今天才发现，冯悦或许也是个开朗热情的人。
和徐植有关么？
念头一闪而过，李妈的语音消息进入——快过来，演出开始了。
男主持着黑色西装红领带，女主持一袭红色丝绒连衣裙，两人看上去比嘉图大几岁，像是活动中心的工作人员。主持词中偶尔冒出一两句逗趣的家乡话，惹得台下观众笑声阵阵。嘉图要给舞蹈队录视频，因而未入座站到最后一排。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有黑色礼帽，有大红色的毛线帽，有满头银丝，也有盘起发髻上扎着的玉簪，她不知道他们生于哪一年，是否感受过动荡又是否有一刻看着新闻中的画面热泪盈眶，可嘉图知道，这些人，出现在她视线里的这些人是时代最宝贵的见证者，他们记忆中可触可及的鲜活岁月是后人们只可在书本里读到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