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不到能有什么用处,所以她又放回了货架。
然后又被林嘉远拿下来,放进了购物车。
他说,“弥弥喜欢就买。”
她当时惊得睁大眼睛,因为从小被管教的都是别乱花钱,没有什么东西是因为喜欢就能买的,所以她第一反应是这也太乱花钱了。
但他说没关系,“弥弥喜欢就好。”
然后她又拿了这个那个,拿了一大堆东西,看他的反应,他居然很平静,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看她停下来,还问她:“不要别的了吗?”
她彻底呆滞,连忙把这些乱拿的放回去,并且一边教育道:“你这样是溺爱!溺爱知不知道!”
把刚刚乱拿的东西全都好好地放回货架上,转过身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的脸,她抬手捏着说道:“你现在生着病都这样,我不敢想等你病好了,我岂不是能骑到你的头上。”
最后只有那个竹编筐买了回来。
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林嘉远在里面继续做着饭,她坐在厨房门口,抱着他刚刚炸的肉丸,一边吃一边看他。
狭窄的厨房,他一身温和内敛,看起来很温馨的家居感。
就像他们曾经想象过的平常生活。
他平静的时候,已经能在表面上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样。
但是如果是以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惊讶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沉默寡言,表情和语气也不多,整个人沉默又封闭,除了生活必要的对话,他几乎不会跟任何人交流。
像是一个极度内向社恐的人,完全不会把他和在从前万众瞩目的林嘉远联系起来。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在向很好的方向转变了。
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她这样想着,嘴里的肉丸更香了。
然后,他陆续做完的菜端出来,手里的肉丸顿时就不香了。
她望着不大的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比她脑补的还要好吃,林嘉远的厨艺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惊得久久瞪大眼睛。
林嘉远见她没动筷子,有些不安地问她:“不喜欢吗?”
“林嘉远。”
“嗯?”
“你以后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
“你还学习那么好,还可以辅导作业。”然后陷入了沉思,愁眉苦脸道:“我能干什么?”
他把鸡翅夹到她的碗里,“要夸我。”
“不要贤妻良母这样的夸奖。”
他怎么病了都还有精力计较这个。
因为他又说,“我是男生。”
那一顿的结果是她吃撑到起不来床,肚子胀得动一下都费劲。
她很想问他怎么那么会做饭,但是这或许会提及他以前的经历,想到寒假那次提到南江的后果,她选择了闭口不问。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概也感觉得到与什么有关,所以她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回南江,也没有再问他妈妈的病情怎么样。
每一次心理咨询,咨询师都会说,如果不从根源的原因走出来,永远都有复发的可能,会反反复复伴随一生,如果迈不过那个坎,最好换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
可是,要面对那个根源,一定很苦。
他病发的频率比以前少了,平静的时候也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能陪她逛超市,陪她散步,给她做饭,帮她洗衣服,但是一旦发作起来,仍然痛苦得胸闷悸痛,蜷缩着抱着她不放。
她不想看他痛苦,所以尽可能地避免提及从前。
可仍然有无意中触碰到的时候。
她每周末都会过来和他待上一天,一起去超市买着一周的生活用品。
在柜台排队等结账时,看到旁边的货架上一排排的糖,她挨个看着口味,林嘉远看到就说:“弥弥想买哪个?”
他这话一听就知道,她但凡想买什么他都会给她买。
他现在病着,对各种各样的欲望都很低,吃穿用度都无所谓,几乎不给自己买什么东西,生活用品都是她说需要就买,她喜欢的东西,当然也是只要她喜欢就买。
她一直很想问他哪来的钱,考虑到生活费的事必然会提到他妈妈,她选择了没问。
不过几罐糖她还是很好意思要的。
她站在货架前,很认真地挑选起来。
一排排的往下看,包装变得陌生起来,但是口味居然也是什么香蕉、西瓜、草莓。
她喜欢吃糖,基本上市面上常见的糖她都熟悉,但是这个包装她非常陌生。
她以为是什么最近才出的什么新品,随手就拿了起来。
读清楚了上面的字。
她木然地放下了。
林嘉远见她挑了半天,拿了又放,蹲下来问她:“怎么了?没有喜欢的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面前的货架上看。
然后被她一巴掌捂上了眼睛,干脆利落。
迟钝一秒。
他闷闷吐出一个字,“疼。”
她没松手,仍然捂着他的眼睛。
然后突然有了点坏心眼,问他:“你喜欢草莓还是西瓜?”
“我吗?”他怔怔说着,“弥弥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噢,我喜欢无味的,薄荷也行,但是好像没看到。”
“?”
他看起来茫然极了。
她放下了手,他的眼前恢复了视野,然后就看到她一左一右两只手各拿一盒,很仔细地辨别着:“它们到底什么区别啊,超薄和水润哪个更重要啊?”
“……”
她的头顶一痛。
她转过脸,“干嘛,你怎么还打人。”
轮到他木着脸,把她手里拿的两盒全都扔进购物车,“分不出来那就都试试。”
她眨了下眼睛,“我可以试吗?”
“……”
怎么还不理人啊。
他站了起来,挑着上面的糖,拿了几罐她以前喜欢吃的口味。
放进了购物车,低头,看她居然又拿了两盒避孕套,一手一个,很仔细看着。
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头拉他,示意他蹲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乖顺地蹲到她身边。
然后听到她说:“这个还分了大小号,尺寸不一样,你——”
“我不知道。”不等她说完,他木着脸打断。
她故意问:“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不是你自己的吗,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那你看出来了吗?”
“……”
她忽然被堵住了。
他还说,“你不也每天都看吗?”
见她说不出来话,他进一步为难:“你还摸。”
他越说越详细起来,“只要我醒着就摸,说着话就突然摸进去,一边说话一边摸着玩,非要我求你才放手。”
身后排队结账的人接了上来,距离很近。
她再厚脸皮,胆子也只敢欺负他,要是被别人听见,她这脸皮真的挂不住。
她求饶了,“我错了,你别说了。”
最后,还是拿了好几盒。
回到家里,没了别人,她这才大着胆子全部拆开研究,还要拿他比划,他一脸沉默地躺在那里随便她摆弄。
不过最后也没用上,他的所有生理欲望都很淡薄,连吃穿这样基本的生存需求都很淡薄,这方面的欲望就更低了,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随便她怎么玩弄,他宽容得那仿佛不是他的身体,没有欲望,也没有羞耻心。
不过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彼此的生活融入得越来越多,这些羞耻心也渐渐没有了。
他精神好的时候,连她穿脱下来的内衣内裤都是他洗的。
她上完课回家,准备收拾一下家里的东西,发现外面晾着自己昨晚才换的内衣,他全都已经洗好了。
有时候上面还有经期沾染上去的血迹,看到他也洗好了挂在外面,她这厚脸皮都有点挂不住,不过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家里的卫生巾快要用完了,在去超市之前,她在备忘录上写了要买卫生巾。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是要求他帮忙记着,到时候提醒她。但他病着,记忆力也因此不太好,所以凡事都只能多靠自己一点。
没想到的是,到了超市,她真的忘了,林嘉远还帮她记着。
他在病症的拖累下,维持正常的生活都不太够,为数不多的精力,几乎全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到了货架前,她一边拿一边教他辨认,什么长度是日用,什么长度是夜用,方便以后让他帮忙买。
但他说,“我知道。”
他还拿了几包安睡裤,比她自己还想得周全。
“啊?”她一下就睁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谁教过你!你给谁买过!”
他的手停顿下来。
长久地停顿在货架上那包卫生巾上。
他的身体也仿佛在那一个瞬间凝固了,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的灵魂。
她在这一刻感觉到不安,正要道歉说自己只是开个玩笑,不是怀疑他。她知道他现在的状态非常脆弱,比普通人更害怕指责和质疑,一丁点的伤害都会碎。
然后,他似乎将自己的灵魂抽了回来。
将那包卫生巾放进了购物车。
轻飘飘的声音回答她,“我妈妈。”
听到这个答案,她反而更慌张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状态,生怕他又像上次提到南江那样复发得厉害。
但他只是沉默了下去,神情也沉寂了下去。
除了手上牵着的手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缥缈得仿佛风一吹就散。后面的结账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他身体僵硬又迟钝,连从购物车里把东西拿出来都没法自然做到。
回家后,他用最后的精力跟她说,“我有点累了,我想睡一觉。”
她连忙扶着他躺下。
那一觉居然睡了两天都没有醒。
她没在晚上吵醒他,第二天早上他还在睡,但是她要回学校上课了,所以匆匆做了饭放在桌子上,给他写了个纸条压在碗下,让他睡醒记得吃。因为他病着的时候没有精力看手机,更没有什么精力起来做饭,点外卖都嫌痛苦,所以经常是一饿一整天。
但是她晚上匆匆坐上地铁回到家里,一切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连躺着的姿势都还是昨晚躺下时的样子,指尖都没有动过一下,脸上是即使睡着也痛苦的神情。
晚上,她终于还是选择了把他叫醒,让他起来吃饭吃药。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是深渊般漆黑的颜色,浓稠得如同他所在的无边地狱。
即使看到她,他眼底冷淡的戾气也没有消失。
虽然看到的时候仍然触目惊心,但是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反应,她轻轻叫他的名字,在感觉到他的意识抽回来一些时,跟他说:“林嘉远,起来吃点东西,今天的药也还没吃。”
他痛苦得想逃避,又闭回了眼睛。
于是她要用更耐心的语气哄他,一遍一遍跟他讲,“吃了药才能好起来,吃了药才不会那么难受,而且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喝水,起来吃点好不好?”
他的大脑仿佛也停止运行了,无论她说什么,都像听不懂她说的每一个字,连沟通都无法正常进行。
要跟他很耐心地说很多遍,一遍又一遍地哄,直到那些话能够进入他的大脑。
然后她去烧水拿药,把饭菜也热一热。
她扶着他慢慢坐起来,他僵硬乏力的身体也仅仅是不反抗而已,无法给她什么配合。
他的身体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瘦得像只有一把骨头,所以扶着他坐起来很费力,把他安置好,然后去拿水和药,一点点塞到他的嘴里,再把水喂到他的嘴边,整个过程都艰难又缓慢。
等喂完药和食物,已经是深夜了。
她收拾完,也回来躺下。
他渐渐恢复的神色仍然呆滞,但是已经能够感知到周围,呆呆地看着她。
躺下后,他缓慢地伸着颤抖的手去抱她。
但他如同连自己的四肢都不会使用,感觉到他伸过来无措的手,她连忙主动去抱住他,他的茫然和无助仿佛才找到落地点,轻轻靠着她。
他醒来后就没法再睡着,呆滞的眼睛始终望着她,像是看着自己唯一的光明。
那一晚她也没敢睡,一直这样抱着他。
感觉到他极度不安的恐惧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轻轻摸着他的脸,他能够乖顺地往她手心里靠,给她一点反应。
她在这个时候,几番迟疑。
“林嘉远。”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像纯粹的镜子,没有任何杂质地映着她的脸。
她的掌心捧着他柔软的脸颊。
他的眼睛像婴儿,软弱却纯粹的依赖她。
“去年暑假开学前……发生什么事了?”她还是选择了问出口。
他在药效下保持着平静,他向她形容过这时的状态,感觉自己像一个机器人,没有心脏也没有感知,所以这种时候如果做了什么很冷漠的举动让她难过,他也是无法理解的,所以希望她不要当真不要在意。
同样的,在这个时候,他也感觉不到悲伤,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听到她的问话,他仍然是婴儿般纯粹漆黑的眼眸,静静倒映着她的轮廓。
他没有过多挣扎,平淡机械的语气,没有过多口吻,像机器人一样告诉她她想知道的答案,“我妈妈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