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这个所有人都认为胜券在握的人,扔出一切去救他。
那天她看到了他的伤口,但是那时候他不愿意把自己的伤口告诉她。
以前虽然不懂他为什么总说自己不好,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告诉她,所以只能借着一局国王纸牌告诉他,她总有能保护他的一天。
从前都是让她好好长大,那天是他第一次说,他也会好好长大,做有勇气的大人。
——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在你面前做自己,会告诉你一切,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愿意扔出所有的牌,再把你现在想说的话说给我听吧。
看着熟悉的牌局,他呆滞着,也明白了她非要跟他玩国王纸牌的原因。
然后在下一秒被她扑过来抱住,身上堆叠的纸牌纷纷散乱。
身侧是缭乱散落的纸牌,窗外是尚未消亡的夏日,在夕阳的灼热中燃烧着,回望着一生每一次的大雪。
他轻轻低下头,亲着她的脸颊,再到嘴唇。
神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永不止息。
这世上总有一些孩子不被爱,但爱会宽恕一切过错。
第92章
她和林嘉远也有过两年像寻常人的大学生活, 但也几乎伴随着无数伤痛。
他的病情反反复复,他比寻常人更敏感,容易怀疑。
他冷漠又消沉, 所以几乎每次都伴随着冷处理,每一次都以她祈求和好为结果, 和好也变得越来越难,往往要等他的病症平静下来一点才能和好。
但在他平静的时候,也会像寻常情侣一样度过。
他们在一年房租到期后,搬离了那个要坐很久地铁才能到家的老小区, 租到了学校附近。
许多人都不愿意和情侣合租,再加上他的病情也更适合静养, 所以几次看房子都不够顺利。
最后租在了学校附近稍微远一点的小区, 要走大概十分钟的路程,但也比去年方便很多。
尽管没有租在学校附近最便捷的路段,但房租仍然比之前的老旧小区高昂。
只是好在, 经过那一个在南江的夏天后,他已经能够比去年释怀很多,没有最初那么抗拒用他妈妈留给他的钱, 所以在找到合适的房子后就搬了过来。
林嘉远还给她买了电脑。
因为她的专业课需要用电脑做作业,大一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她周末到学校的图书馆也能解决, 或者干脆找个网吧坐一天。
大二的课程更难,而且她的专业要参加比赛,从大二就开始陆续准备了,她本来是打算找爸妈要, 但是林嘉远给她买好了,他说就当做是欠她的去年的生日礼物。
他一年的休学时间到了, 但是复学绕了不少弯路。
他的休学原因让导员不敢轻易同意复学,为此跑医院开了很多证明才成功复学。
但他复学后才是不顺利的开始。
那时候已经学期过半了,课程都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北城大学的数学闻名,全国顶尖,课程本就又难又严苛,所以这时候根本没法听懂课程的内容。
他又一年多没有学习,这一年多都在静养休息,许多东西都要慢慢捡起来。
再加上他病得严重,理解能力和记忆力都变得迟钝,注意力也下降,他也是因此停的药,只要没再出现频繁的躯体化症状就不再吃药。
所以他在复学后的学习很困难,很多东西都跟不上,因此比以前焦躁许多。
那段时间他们的交流都很少,他为了能跟上课上的内容,除了下课时间几乎都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晚上回家后收拾一下也是继续学习。
他因为焦虑,情绪肉眼可见的烦躁很多。
但是那时候他仍能好好控制着。
会在不耐烦之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向她征求道:“弥弥自己玩一会儿可以吗,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可能没法陪你。”
虽然语气和神情都没有不耐烦,但是这个时候也能感觉到最好不要去打扰他,否则被他压制下去的焦躁会一点就着。
所以那两年虽然每天生活在一起,但实际上相处的时间很少,即使坐在一起也很少说什么话。
她自己的课程也很满,白天各自上课,只有晚上放学回家才有空闲的时间。
而这些空闲的时间他都在补习着落下的课程,不然期末考试会挂科,他的人生规划都会白费。
她只能坐在他旁边,陪着他一起看着那些复杂深奥的算术,没有太多的交流。
那时候没有觉得难熬,因为只是在他身边安静坐着也觉得快乐。
但是沟通的缺乏,导致很多了解上的误差,他们的很多误解和争执都是因此而来。
他的自卑让他比寻常人更要强,成绩可以说是他身陷泥潭的人生中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如果连这点东西都不再拿得出手,他因此一度陷入对自己的怀疑。
病情反反复复,没有止境。
可是名校里人才济济,最不缺的就是优秀聪明的人,一茬接一茬的金子,能垒砌成递上梦想的台阶,也能成为压垮背脊的厚墙。
优秀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点苦苦维持的光芒微弱到不值一提,奄奄一息。
除了课程本身的落后和难学,重新融入人际关系也困难重重。
他复学后只能从大一开始修起,要跟新一届的大一一起选课上课。
那时候学期已经过半,大家都互相彼此认识,他很难融入进去。
如今的网络环境,早在录取结果出来就建好了新生群,所以早在开学前就已经互相熟络,即使是内向的同学,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小组作业、班级活动中,有了更熟悉的组队同学。
因此他的许多小组作业都没法顺利找到组队的同学。
他还没有彻底痊愈的病情,让他沉默寡言,疲于人际关系,内敛而敏感。
在别人眼里,他太内向也太沉闷。
再加上成绩也平平,因此和许多木讷内向的同学一样,很难在班级里融入进去。
这一切的改变都让他一时很难适应。
他焦虑、不安,烦躁肉眼可见,但都在努力适应着。
但是他生得好看。
这个从他妈妈那里遗传到的长相,让他妈妈的人生诸多不幸的罪恶之源,是他在自己的许多优点里,最不喜欢、最不希望被列举出来的一个。
可他现在处处碰壁,每天都在自卑和焦虑中度过。
唯独容貌,让他仍然众星捧月。
这一切都像是在把他推向他一直以来反抗的命运,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人才济济的高等学府,也不会缺乏那么一波纸醉金迷的人,他们泡在灯红酒绿的场所,挥霍着金钱和青春,从不必为明天和未来发愁。
他被搭讪得很多。
而且由于他现在封闭又内敛,不像从前那样游刃有余应对外面的世界,他看起来格外容易得手,仿佛一双名牌球鞋、几个游戏皮肤就可以包下他几年青春。
她们的追求早已不是年轻时多看一眼喜欢的人都会脸红的青涩。
直白、花样多、挥金如土。
像明晃晃的勾引,也像明码标价的售卖。
他像橱窗里被标上价码的珠宝,只要付出价值就可以随手拿到,戴一次就丢掉也好,放在柜子里不见天日也好,只要看上就要得到。
有人追得轰轰烈烈,他在有一段时间里因此在学校告白墙里很火,许多人都因此知道他的名字,有个很漂亮的白富美在追他。
提到林嘉远这个名字,不再与优秀、成绩好这样的标签挂钩,而是因为令人艳羡的桃色传闻。
那些跟他相处不算融洽的同学也是因此才跟他搭几句话,向他打探那些球鞋的价格,语气无一不艳羡,羡慕他命好,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激动得一声比一声高,像是恨不得那张脸可以长在自己身上,都不用大小姐费心去追,自己就贴着脸上去。
他们那样说甚至不是因为冷嘲热讽,而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如果是嘲讽,或许他还不会在意,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
偏偏他们是真心的,发自内心的羡慕他可以用一张脸就改变命运,但这正是他最刺痛的地方。
“我也想少奋斗二十年,怎么没个大小姐看上我呢。”
他们围在他的旁边羡慕个不停。
别的男生起哄着嚷道:“得了吧,你也不看看你长的是什么样子,但凡有林嘉远那张脸,别说少奋斗二十年了,这辈子不都是吃香的喝辣的。”
然后问他收没收那些球鞋,答没答应。
不等他回答。
那群男生已经一副了然的语气起哄道:“你是不是傻,这还不明白,当然是先吊着啊,不然像你那样自己就贴着脸上去,人家大小姐还以为几双鞋就能把你打发了。”
这么说着,几个男生还帮他出谋划策,让他先怎么怎么吊胃口,怎么怎么若即若离,把大小姐的心抓得牢牢的,到时候肯定大赚一笔。
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他好像有女朋友,提了一句。
那群男生只沉寂了几秒,便嗐了一声,“女朋友算什么啊,分了呗,人家那可是上锦集团的千金,而且人家还那么漂亮,还能亏了不成。”
他那日渐积累的焦躁,终于在这样一句又一句的起哄声中,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人格、尊严与爱。
这一切他苦苦维持才能拥有的东西,咽下多少日夜也要捡起拼好的东西。
轻贱到可以拿去交换。
他复发的耳鸣,还有僵硬紧绷的身体、心悸、颤抖,慢慢掌控了他的身体。
嗡嗡嘈杂的声音。
他的脑海里却是嗤笑不断地重复着高中开学前的那个夏天。
余馨瑶每天让他跟在身边,她和她的朋友们在灯红酒绿里玩乐肆意,把他带在身边当做取乐的玩意儿之一。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贬低他,看他崩溃的自尊。
“长得倒是好看,有几分你妈那勾人的姿色,有时候还挺理解我爸的,这么一张脸要是对我掉几滴眼泪,我也心软。要不这样,哄几个姐姐们开心了,姐姐们不会亏待你。”
这话一说,在场几个女性都起哄着朝他招手。
一半是讨余馨瑶开心,另一半则是真的看上他的脸。
见他不为所动,余馨瑶嗤笑道:“装什么清高,你那婊.子妈不是挺会的吗,你迟早也跟你妈一样。”
那时候无论他们怎么取笑讽刺,都无法让他露出一丁点被激怒后的发狂,那是他拼命也要保护着的自尊。
他听着他们的笑,神绪却飘得很远,在想另一张见到他时就会笑起来的脸,靠着那张笑脸度过那些刺痛的日夜。
他也因此一度不敢再去抓住她,害怕她喜欢上的也不过是他苦苦支撑的那层表面,会在看到他的不堪后落荒而逃。
很多次都自卑到不知道该不该去抓住她。
所以,人格,尊严与爱,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哪怕坠落深渊也不肯放弃的东西,那是他几度向命运抗争才终于可以拥有的东西。
他们见他不为所动,还以为他是受良心谴责,帮他做思想工作。
劝说他先跟女朋友分手,如果大小姐腻了分手,再回来找女朋友,如果能跟大小姐结婚,那可是阶级跨越,以后漂亮女人多得是。
那根弦终于彻底崩断了。
“够了。”他焦躁着打断了他们的嘈杂。
忽然间,鸦雀无声。
以前被认为是脾气好到连拒绝都不会的人,暴躁的瞳孔、狠戾的脸,连肌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暴走的困兽,下一秒就会咬断所有人的脖子。
几个男生都被吓到,一时间大气不敢出。
然后互相拍着小声走了。
出了教室,远远还能听见有人嗤笑道:“清高什么啊,我看他就是还没经历过毒打,以为尊严能当饭吃,那可是上锦集团的大小姐。”
“有这种优势还不知道好好珍惜,有什么好清高的。”
“说不定人家只是拉不下脸,不好意思承认,私底下早有打算。不然你看大小姐那被吃得死死的样子,人家手段高着呢。”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但他轰隆作响的耳鸣还没有消失。
像是一座积蓄经年的火山在他的大脑中爆发,震荡、巨响、疼痛,带着久久不停的震颤。
只有让岩浆全部喷薄出来,直到世界毁灭,否则永远无法平息。
他的身体由于快要负荷不了即将爆发的焰火,随时会被摧毁般的疼痛着。
当自习室要关门了,管理老师的敲了门提醒他该走了。
他才仿佛从这漫长的轰鸣中醒过来。
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如同在水池泡过一遍,浑身都是汗,掌心粘腻,风吹进窗口,皮肤上刺骨的凉意,身体肌肉呈现出紧绷和颤抖。
宽敞的自习室里,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像敲动地狱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