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老师在门口等着他出来,他收拾着书站起来。
身体晕眩地晃动着,在站起来时直接向前栽倒,巨大的痛觉才将他的意识拉回来一些。
眼前的晕眩消失的时候,才能够听到老师的声音,正扶着他的胳膊,受到了惊吓似的劝道:“同学你看起来病得有点厉害啊,发烧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摇摇晃晃着慢慢走回家,躺了很久都还能听到巨大的心跳声,像是溺水的人,一声又一声听着自己死亡。
他在几天后,终于还是挣扎着去了医院。
那段时间她不在北城。
她的专业有很多比赛可以参加,这些比赛在履历上很重要,无论是保研还是就业,只要打算从事这一行,这些比赛都至关重要。
北城大学能提供的比赛平台很多,只要不是打算躺平拿个毕业证就毕业,基本上都会轮上大大小小参赛的机会。
但全国大赛两年一次,也是她这个专业最重要、含金量最高的比赛。
班上成绩拔尖的几位牛人早在大一的时候就参加了,还拿到了奖,回到学校后轰动一时,几个人被叫了两年多的大神。
她的成绩在这样人才济济的顶尖学府里只能算是一般,排到了大三才有机会。
从大家选好搭档成员、到分配好指导老师,再到开始培训和练习,她从大二就开始为此忙得连轴转。
白天要上满满当当的专业课,课余时间也几乎都用在和搭档的成员一起培训、准备比赛。
老师很认真负责,很多东西都会及时给他们指导和反馈,为了不给组队搭档拖后腿,她也不得不费尽心力跟上进度。
实验室里仪器繁多精密,稍一疏忽就回无法运转,所以大家集中精力的时候,连手机都顾不上看一次,出了实验室后,还在讨论着仪器和电路。
甚至大二那年的寒假她都在上线上培训课,不像从前,抱着电视剧看得无忧无虑。
她和林嘉远一起回了南江,陪着他在他的家里,他在补着他落下的专业课内容,她在上自己的培训课。
林嘉远几次都夸奖她的认真和努力。
说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了。
她趁着休息时间亲他几口,继续画着自己的电路图,不然等会儿上课又要跟不上。
寒假开学后就要开始进行线下校赛了,校赛的考核决定着能不能得到全国参赛资格,比赛群和班群每天都热闹得不行,她的小组群里更是每天聊天记录都翻不完,和组员们的聊天记录比和林嘉远的还要多。
寒假返校后忙着校赛,更是连相处的时间都少了,上完课就都在一起培训,匆匆去食堂吃个饭就回来,抓紧利用课余时间讨论。
比赛准备战线拉得很长,许多小组都在中途解散,然后又重新找人重组。
也有不少小组虽然一直坚持着,但是摆烂的摆烂,打游戏的打游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准备着。
而她的小组从头到尾都认认真真,让其他同学很是羡慕,谁也没拖后腿,格外认真地培训和练习。
和组员们在一起的时间、说的话、一起吃饭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和林嘉远在一起的时间。
她这个专业的女生相对较少,几番筛选下来,和她组队的组员都是男生。
林嘉远因此不满过。
他反反复复的病情本就没有痊愈,极度缺乏安全感,比常人更敏感易碎,即使理智上理解这一切,但是病因不断地拖着他往消极的方向下坠。
起初,他很努力地自己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消极影响到她,他也知道那只是她的队友,这个比赛对她的专业来说很重要,无论得奖与否都是极为重要的比赛,从中学到的东西很多很多。
但他总有没法捱过自己的消极的时候。
所以在某一天亲眼看到她和同组的男生坐在一起吃饭时,终于爆发过一次。
给他发信息不回。
跟他说话不理。
她甚至不知道他突然冷淡的原因。
但是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在因为什么不开心,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但她还是一遍遍哄他。
他的病症让他比平常人更敏感易碎,但是他的心很柔软,只要她耐心多哄几遍就能哄好。
但她总有没时间也没精力的时候,好几天睡在实验室,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到后面两天甚至通宵,做完比赛设计后人都要猝死了。
暑假留校培训、试练。
到赛区参赛。
封闭进行测评。
这个准备了接近一年的比赛在一路过关斩将,一步一步走向这个专业最高的殿堂后,她终于再次回到了北城。
北城已经入秋了。
沿街的银杏叶像一封封迟来的信件,泛着枯萎的金黄,在风中凋零。
如同她一度想要挽救的爱人,在无望中死去。
“弥弥,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放弃我,对吗?”
她打开保温桶,正准备喂他吃饭的时候,他忽然这样问。
病房外的深秋已经很浓了,金黄的叶子在风里飘落着,如同命运的终章,写着十五岁的那一年,他们终于重逢相见。
银杏叶从他们的头上纷纷扬扬落下,像纷飞的蝴蝶。
他说如果人生可以选择的话。
在她点头后,他又说:“但是如果,我变成我妈妈那样呢。”
她拼命摇头。
他平静地坐在那里,面容温和一如从前,窗外是枯萎的蝴蝶、凋落的章节。
“可是如果到了那一天,我想让你放弃。”
“伤口太疼了,弥弥,你值得更好的人。”他看着她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起码,你该过正常的人生。”
第93章
北城连绵几天的阴雨还没停。
出门的时候, 天色尚且干燥,打个电话的功夫,阴雨越下越大, 北城大学那栋闻名的图书馆高耸在细雨绵绵里。
她出门急,没带伞, 只好用随身背的包顶在头上。
匆匆挂断了林嘉远的电话,“你吃完药好好睡觉,我答辩出来再给你发信息。”
“好。”
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答应的声音,她这才安心挂掉了电话, 顶着书包就沿着细雨往拙清楼跑,她今天特意换了着装, 头发也认真卷过。
一路上都是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的人, 她的专业答辩安排得很晚,许多其他学院的人都已经不在校内,答辩完就等着拿毕业证。
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 自然仍然有人挥霍着大把青春,各自忙碌,各自肆意。
拙清楼外停了辆黑色的车, 隐蔽在蔷薇后。
她没有注意,匆匆跑进楼里,躲那细细密密的雨。
答辩的顺序早已经抽好, 她抽到了最后一组,所以那场答辩从早上熬到了下午。
她身上的雨水贴在皮肤上,凉了又蒸干,身体从紧张到发凉再到晕乎乎的热, 终于熬到答辩结束,她已经有点头晕脑胀。
好在答辩顺利, 她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撑着精神做完答辩,在老师们满意的神色中结束了她四年的大学生涯。
外面的阴雨没停,天色灰蒙,笼罩在昏暗的潮湿中。
她的脑袋越发昏沉,但还在扬着一张笑脸帮着老师们关仪器、收拾东西,把门锁好,这才走出拙清楼。
她嘴甜又会来事,手脚麻利,所以虽然在成绩上不如班上那几位顶尖大牛,但胜在机灵又好学,校赛省赛都拿过奖,四年下来很受老师喜欢。
走出拙清楼时,几位老师还在关心她的实习,问她是不是要急着回公司,老师有车可以送她一程。
她一张笑脸说着:“不麻烦老师,我跟师父请了假,今天不用回公司了。他知道我导师是您,说什么都让我好好准备,答辩为主。”
“哈哈,你师父当年答辩的时候跟你一样,坐下面还紧张呢,一上台就整个人都精神了。跟着他好好学,能学不少东西。”
“当然,我每天问得他都嫌烦。”
笑着送几位老师走后,她满脸的笑容才忽然间疲惫地慢慢垮下来。
她晕晕沉沉的脑袋,抱着自己的书包沿着校道往前走。
好在细雨暂时停了。
风吹在阴沉里,凉悠悠的冷。
她没注意,身后慢慢跟着她的车。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看着和林嘉远的聊天记录,她斟酌着措辞,向他说着自己的答辩情况,想问他还回不回学校照毕业照。
她低头太久,再抬头时,眼前是一时没有缓过来的晕眩。
她身体下意识地朝前晃了晃,好在身体平衡好,这才没有摔倒下去。
但是头太晕了。
她不得不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股晕眩还没停。
因此身后的停车声也没有听见。
当那股晕眩慢慢消失,她睁开昏沉的眼皮,抬头望着细雨绵绵的尽头,会议厅还灯火通明着,但这会儿显然也到散场了。
这一阵风很凉,她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没当回事,只当是其他从这里路过的人,直到那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很久都没有再重新响起来。
她怔了一下,慢慢回头。
这一回头,撞上一张熟悉却已经有点陌生的面孔。
看到她的脸的一瞬,沈既白的神情也有些怔,原本提着几分戏谑的玩笑,在等待着这个重逢的时刻,但在这一个瞬间淡下去,变为眉头微皱。
所以四年没见,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
“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第一时间就打断了他的提问。
沈既白变得更沉默下去。
她已经学会了先一步绕开话题,而不再是傻乎乎就被套出话来的小朋友。
对于她的改变,一时陌生,她满脸的憔悴,即使为了答辩特意打扮过,但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是无法遮掩的。
她扬着那张憔悴的脸,笑得灿烂明亮,像刚才和老师们打起精神的笑,也像十几岁时快乐的小朋友,但那些都不是她。
“找我姑父。”他微微别开了眼,不再问她。
车在他身后,他说道:“上车吧。”
“噢。”
她只应一声。
没再继续问什么。
脑海中一晃而过是离开南江前的夏天,她看到他出现在医院,好奇又天真地问他,你舅舅是这里的医生吗,他说一句院长,她一脸孩子气的震惊和呆滞。
但现在呢。
她变了好多。
会议厅的的人陆陆续续出来,西装革履的学者和领导,还有几位媒体在握着手交谈,脸上摆着客气友善的笑。
车停在对面,沈既白让她在车里等着,然后从楼梯上了会议厅。
几分钟后他就回来了,倒也不久。
他手里拿了东西,包装完好,她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他掂了掂。
这时候她转头,看见那位只在各个典礼上远远见过几面的北城大学校长,从会议厅出来,快步朝着他们的车过来。
到了车前,敲两下车窗。
沈既白闻声抬头,放下车窗问道:“姑父,怎么了?”
“你上山注意着点,不行明天再去吧,下雨了路滑。”那张德高望重的脸,因着弯腰对着车窗说话,显得几分和蔼、几分关怀。
沈既白微哂,把东西放好,笑仍是懒洋洋的,“没事儿,那山路再滑也是修得好好的,多少人都是这么走的。”
即使那是北城大学的校长、他的姑父,他态度也不高不低,反倒显得校长带有几分殷勤。
他道:“行,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又嘱咐司机,“车开慢点儿。”
车窗摇上去,沈既白吩咐司机:“走吧。”
他坐在副驾驶,回头问她:“吃个饭?”
她一秒就弯个笑,“好。”
他这样沉寂了一秒,然后无声转回了头。
她比以前更懂人情世故,成年人交际最受用的模样,不多问不多嘴,保持着人与人交际的边界感。
也更懂怎样利用自己那张讨喜无害的笑脸,清脆的嗓音、开朗大方的语气,笑容仍然活泼灿烂,但是见过她无忧无虑的时候,所以只觉得熟练又世故。
整个吃饭的过程,她很合格地做着几年没见的朋友,即使她一脸疲惫也很热络地重逢着,不让自己的疲态扫别人的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回不回去,国外的课程难不难,饭好不好吃。
她话题一个接一个,像从前那个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的小朋友。
但也只是像而已。
大概是因为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面对以前认识的人,要把这副面孔维持好,不要被任何人知道。
她笑容灿烂,但他兴致缺缺。
那顿饭很快就吃完,她没什么胃口,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说话,在他吃饱后就正好一起停下筷子。
他问,“答辩一个上午也不饿?”
她张口就答,滴水不漏,“现在减肥,我们学校的食堂太好吃了,四年胖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