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晚自习开始前就触过了霉头,那时候老师在上面喊着课代表收作业,每排一组交上去,她回头问他要作业,一起递到前面,他没抬一下眼皮看她,像个陌生人,只把作业拿给她。
他的冷淡让人摸不着头脑,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所以还特意跟他说话,夸他弹琴很好听。他神情停顿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搭理她,一副跟她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样子。
对于他这样阴晴不定的样子,饶是她再没脸没皮也觉得难伺候,讨了没趣也就不再去招惹他。
不过这些都无法改变她那天开心到冒泡的心情,就连下课去厕所都脚步忍不住的带着跳,惹得陈倩问她吃错什么药了,“有喜欢的人跟你告白了?”
明明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脸忽然很烫,她连忙让陈倩住嘴,“怎么可能。”
“那你脸红什么,哦我知道了,我们弥弥——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后面半句,陈倩猝然贴近她身边大声说,吓得她心惊肉跳。
她一个站不稳,向旁边倒向沈既白的桌子上,幸好她身体平衡好,及时撑住手肘才没有彻底倒下去。
不过他那天晚上看起来就不好说话,她也小心谨慎起来,连忙转头跟他道歉。
他也还是没理,头都没抬一下,连个表情都没给,只把被她碰乱的书整理好。
她顿时觉得这里气氛不太适合她们嬉皮笑脸,催着陈倩出教室,路上再说。
陈倩也怕他,平时除了宋东宁和江弥俩人脸皮厚点,没人顶得住他的气压,所以很快就一起从后门出去了。
走出后门之前,风里还能听到一句陈倩的嬉笑:“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那一年的十二月快要将冬天划到底,风穿过长廊,没有留住任何一个人的结局。
第45章
因为可能到来的见面, 在时间可以兑现之前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很开心,哪怕林嘉远给的承诺是尽量, 她也已经在脑内安排了好几个计划,如果是从早上开始见面先从哪里开始, 如果是中午的话先从哪里开始。
不过她的攒钱也没有停下,又继续在学校里跑腿攒点零钱,周末帮妈妈看店。
难得一次周末爸爸在家,自从升了职, 忙得几乎见不到他。
饭桌上妈妈问她生日有没有想吃的,她爸还是一如既往不靠谱, 啊了一声, “弥弥又要生日了?”
她无语,“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爸,没有一年生日是记得的。”
她爸讪讪干笑两声, “工作忙嘛,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家, 不然你生日礼物哪来,到时候爸爸给你送个娃娃。”
“我已经快要十六岁了!娃娃是我小学才玩的了,我初中就已经不玩娃娃了。”
在他爸愈发尴尬的表情下, 她想到自己还缺不少的钱,想趁机从他那里多要来一点,反正他抽烟打牌都要花那么多钱,所以继续不依不饶:“你该不会在外面还有别的女儿吧, 不然怎么这么不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我看新闻上可不少这样的。”
果然, 他爸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心虚。
她见好就收,“红包,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弥弥可别乱说,你妈还在这儿呢,别让你妈听了生气。”
一边说着,他爸就一边拿出手机给她转账,她看着转账金额,美美点了接收。
比元旦节来得更早的是那一年的圣诞节,这样的国外节日是不放假的,但是按捺不住大家的心情,那时候流行圣诞节送苹果,学校周围的店门口都摆满了苹果,借着这个节日送给喜欢的人。
她当然也没有闲着。
但她不是去送苹果的,她是去卖苹果的。
她提前去了批发城买了包装纸,中午午休的时候就把包好的苹果拎到学生多的天桥下去卖,还有贺卡和花,那里多得是跟她一样支着小摊做零碎生意的,卖的都是这些小东西。
走过路过的小情侣或者正在暧昧期,都是学校里的学生,趁着午休的时间出来散散步说会儿话。
她每天跟那群狐朋狗友泡在八卦里,对大家喜欢在这个时间段出来聊天见面非常清楚,当然不放过每一个暧昧期走在一起的人,被她一番游说,基本上都卖了出去,天桥底下的生意几乎都被她做完了,一个中午能赚了不少。
圣诞节虽然只有一天,但是节日的氛围拉得很长,她几乎那一个周都蹲在天桥底下,下午上课自然是困得头点地,还被老师叫了好几次。
她每次都点头认错,自觉地站起来听课。
为了不挡到身后的沈既白,她很自觉地从自己的座位出来,站到了教室的最后面。但即使站着也困得眼皮直耷拉,没有几句话听进了脑子。
晚上睡觉也补不回来多少睡眠,所以到后面一整天都昏昏欲睡。
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冻得她手脚冰凉,鼻尖耳朵都在冷风里吹得没有知觉。
而她一张甜甜笑脸,在市井红尘里,捧着的都是自己浸泡得快要发芽的心,精打细算着还差多少钱,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就能攒够。
因为她生意做得太好,那些原本也在这里摆摊的商贩都走了,自知抢不过她,换了地方。
所以沈既白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很自然就抬头接生意,话才到嘴边,抬头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既白,她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可能是来买苹果的,所以那些做生意的话自然而然咽了下去,不明白他来是做什么。
他高高地站着,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冷冬的风把他的面容吹得更冷了,他的眼眸像是没有温度的宝石,昂贵却冰凉,在这样的冬风里更是冷到让人瑟缩。
“你缺多少。”
他问得直接,没有任何开场白,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不愿意跟她有什么交集似的,所以听起来格外生硬。
她怔了怔,还蹲在小摊前,仰着脖子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眼眸,好一会儿才笑道:“少爷看起来像是要借我钱。”
他没说话,并没有否认。
她只当他好心,所以没有理会,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跟他解释道:“你不用借我,我自己会想办法的,没缘没故的,我怎么好意思跟你借。”
“我说了我可以直接给。”
“那,要还的话,这次是跟你几个月啊?”她笑起来,再次仰起脖子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眼睛,戏谑着问他,尽管她知道他也许并没有这个意思。
但她故意提起,让他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熟到毫无芥蒂借钱。
沈既白暗自沉闷地呼气,开口时声音仍然冷硬,“什么都不用。”
她见他油盐不进,只好跟他讲道理,那几天心情很好,所以也有心情跟他说这些:“那我就更不敢要了,几千块对你来说或许连一件衣服的钱都不到,随手给了,就像我买杯奶茶一样随手。但是在我的世界里,这就是一个难以还清人情的巨额数字,这个数字会一直卡在我的心里,会一直让我觉得欠着你,以后都没法平等把你当朋友,在这个人情能还清之前,我永远都会觉得低你一头。”
见他神情不变,她笑了下,说道:“少爷,你别总用你的视角看人情世故,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事做什么都无所谓,偶尔也走下来看看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吧,哪个普通家庭的小孩敢伸手要人几千块钱啊,爸妈知道了都要拿着棍子再三追问,生怕是学坏了出去做了什么坏事。”
他明明身量很高,此时却一点都不愿意低头,维持着他冷漠的高高在上,可是冬日的风吹在中午,他的眼睛是冰凉的,也是透明的,风一吹就会散了。
她不再看他,随便他走不走,撑着下巴张望着街头街尾,寻找着可能到来的生意。他还是站在她的面前,挡着她面前的光线,她的身影一直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好久后,她听到沈既白再次问:“林嘉远知道吗?”
她蓦然转回了头看向他,瞳孔在一瞬间变得紧张。
这样的转变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在沈既白以为她会恼怒的时候,她平静地挪开了眼,不愿多说的样子,“你别老是提他,我不喜欢别人提他。”
“为什么,不是喜欢他?”
她认真道:“那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不应该变成我和你一起的秘密,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喜欢别人参与进来。”
风吹得眼眶都干涩了,他还是不走,她想赶人了,撑着下巴没有看他,朝着街角张望有没有客源,跟他说着:“少爷你又不买,别在这儿挡我生意了。”
“如果我说我买呢?”
“啊?”她惊讶地转回头。
“全买是多少钱。”
“你买这些干嘛。”
他只是问,“多少钱。”
她不难猜到沈既白的意思,所以更觉得头疼了,她郁闷地仰起脖子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的不用了。”
他没有接话。
冷冬的风还在吹,拂过他的面容。
因此,她开始有点没耐心了,算是哀求地说:“你能别老管我的闲事吗,我又没有妨碍你,算我求你了,少爷。我想做点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赚点钱想买点什么都是我的心意,跟别人借钱算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人感觉到他刚刚的神情有一瞬的跳动,细微到仿佛是一根刺涌进了心脏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
“你攒钱是为了给——”
想到她刚刚才说的话,他说到这里就停了,没再说下去。
但是也不用他再说下去,她也听出来他八成是猜到了,连忙双手合十求他:“你别告诉别人。”
忽然想起来上一次让他别告诉别人还惹他生气了,她连忙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当是我为人比较谨慎吧。好吗?”
说完,眨了眨眼睛,讨好地冲他咧了个笑。
他冷淡地别开了视线,“我就这么让你觉得不好相处吗?”
她一僵,还是以和为贵,连忙扯上笑脸说:“还好,也不是很难。”
他只是静静看向她,显然想听的并不是这个说辞。
“……你要听实话吗?”
“嗯。”
“我说实话可能会让你不高兴。”
沈既白神情平静,示意她说下去。
“……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虽然你说过你会学着更耐心,但我真的捉摸不透你的脾气,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就不高兴了,明明下午还好好的,刚觉得你没有那么有距离感,到了晚上就突然不理人了,这几天你也爱答不理的,给你递个作业你都冷漠得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跟谁说话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跟你说话要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这让我觉得很累。”
她叹了口气,很真诚地说:“我知道你可能已经很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了,所以我不怪你,可能只是我们的距离太大了,大到并不是你简单低个头就能理解我的程度,就像那几千块钱,你觉得对你来说就是个随手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你想不到我承受不起。”
风没有停,在冷冬里穿过,透亮的阳光却像被冻结成了标本,凝固在了低温里。
他的时间好像被拉长了,留在了那里。
她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好,挠了挠脸,“对不起啊,说得可能不太好听,但我没有恶意,你不是也让我说实话吗。”
她仍然扯着笑一脸的讨好,带着点怕对他冒犯的担心,随着他的沉默时间变长,那点担心越来越多,多到让他的胸腔又闷了起来,就像她说的,跟他相处很累,总要顾虑是不是又惹他不高兴,所以没法交付真心。
身后的马路上依稀有车飞驰而过,冬日的阳光明明是金灿的,落在皮肤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