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耐心告罄,见她眼睛没有哭,伸手直接去拽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小路里面走,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
她一路上都在想办法挣脱他的手,他却在某一刻忽然停下,而后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跟前。
他身上的淡香忽然间侵略呼吸,像他此时猝然拉近的胸膛。
他紧攥着她在挣扎的手腕,却没说她一直在挣扎的事,只漫不经心点了点脚下,“这地路滑,你等会儿再折腾,先上去。”
她这才看了一眼四周,从进来起压根就没心思注意里面的样子,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脚下是石板路,沿途中满绿竹梅树,风里淡淡清冽的香,像个世外桃源。沿途的服务员看到他都停下弯腰,礼仪十足,沿路清静。
他直接带着她走上了二楼,靠窗的檐廊下挂着一只店主养的鸟,在清早里正精神,见到人来了还会扑棱翅膀,这位置风景好,一眼望去是辽阔的天,风都沁着香。如果在平常,她一定会很开心。
沈既白格外耐心地给她介绍着这家的糕点,从工艺到外形,白芸豆和莲子磨成的粉,混着茶香和茉莉花,说她一定会喜欢。按理说,她的确会喜欢,就连听这段新鲜的介绍都会觉得喜欢。
此时她却没有什么心思在听,偶尔看一下手机屏幕。
还没有收到林嘉远的信息。
沈既白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像是在等信息,低头给她倒茶时问道:“林嘉远跟你约的几点。”
她的心不在焉在这一刻蓦然回神,警惕地抬头。
沈既白坐在她的对面,仍在低头倒茶。
桌上茶具齐全,铜壶茶碗,檐廊铃声响,他坐在那里不像南江人,反倒像活在北城四合院里纸醉金迷的世家子弟。
听不到她说话,他抬眸看过来,没料到她怔怔看着他。
他的手顿了一下便轻笑了声,低眼倒着茶,“我好看?”
他一句话就把她才腾起的一点分岔的心思打消,又埋头趴回桌上看着自己的手机,盯着一动不动的聊天框。
他把茶挪到她面前,“问你话呢江弥,你打算今天一天都不跟我说一个字吗?”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是吗。”他笑着,“这不是说得挺好的。我想想,你刚刚这说了有一二三——十个字吧。”
“……”
他抿了口茶水,说道:“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换件衣服,你今天穿得太少了,今天的温度可能会到零下。中午在我家吃,我安排了做特色菜的厨师过来,做的应该都是你喜欢的口味,下午我安排了人偶表演,晚上——”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她的打断像咒语,将这片宁静清幽猝然打碎。
沈既白放下茶碗向她看过来,他神色平静,情绪难辨,甚至方才跟她耐心说着安排的弧度都没变,却将话说得残忍几分:“如果我说,今天一天都要在我身边呢?”
她深深闷了口气,将自己的紧绷压下去,仍在试图跟他讲道理:“你说只是吃个饭而已的。”
“早饭,午饭,晚饭,宵夜。”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散漫笑着:“确实只是吃个饭而已。”
风穿过檐廊,吹着那一年冷到没有知觉的风。
直到鸟被脚步声惊着扑起翅膀,老板亲自来上菜,热情活络的向沈既白打着招呼,这死寂般的沉默才暂时散了。
而那些他方才向她耐心介绍着的糕点,栩栩如生,鲜艳得比花朵还要娇妹,趴在花上的小兔子也灵动可爱,甜从热气里扑进呼吸。
这些全都会让她开心的东西,她连抬一个眼皮都没有兴趣。
冬天的风在檐廊外冷冷的吹着,室内明明暖和极了,却像比外面的萧瑟还要冷上几分。
他看着桌上满满都是特意给她准备的东西,而她多看一眼都欠奉。
他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吃了这个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她看了他一眼,只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不能拒绝的意味。
她接了过来,顺从地开始吃,尽管她的确食之无味。
只是正在他满意的时候,她刚咽下去就开始止不住的干呕,脸上都是难受,忍了很久才平静下去,干呕难受得眼角都是牵扯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怕惹他生气,还在忍耐着跟他说对不起。
他在后来陪在她身边的很多年里想到过这个瞬间,原来她的躯体化症状其实早有预兆,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过,这个一张脸笑起来好像什么烦恼都不懂的小朋友也会有病倒的一天。
那天的风真的很冷,灰蒙蒙的天色总像要下一场雪,寒风凛冽里都是不解人情的冷漠,他看着她连一口都吃不下去,小心跟他道歉的样子,总觉得风像灌进了领口,每一刀都割在胸口。
“吃不下就别吃了。”他不再强迫她,要去拉她的胳膊带她走。
但也被她避开了。
她拒绝跟他再有任何触碰,抱着胳膊把安全感全都蜷缩成一团。在他转头看过来时,看他的眼神也是胆怯和谨慎。她的心思太好懂,一眼就能看透,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撑着平静。
他那个时候其实有过犹豫,但到底是没捱过那一刻的自私,想要把她留在身边,起码只是这一天把她留在身边,这一天的安排下来,她应该会开心吧,都是她会喜欢的。
他凭借着她对他的小心不敢招惹,再一次强硬地拉过她的胳膊,像来时那样带着她下楼。
其实那天的确,本来应该是一次很快乐的旅程。
车先开去了商业中心,一个个店员都格外热情,服务周全,他也格外耐心,问她这件喜不喜欢那件怎么样。那些在她眼中天价数字的衣服,在他的手里,好像只是买几支圆珠笔那么随意。
店员们也看出她很抵触,但又不敢得罪沈既白,一个个仍然嘴上抹蜜般地介绍着新款有多么衬她肤色,找了身材相当的店员替她试衣服看效果。
她闷着头谁也不想理会,但还是会对无关的人控制脾气,对殷勤热情的店员姐姐礼貌地说谢谢和不用了,只是并不配合,什么都不要。
最后的结果是沈既白把那些全都买了下来,她不想穿,他径自挑了一件他觉得她穿上好看的外套给她先穿上,她不理人,他就干脆直接披在了她的身上,拉着她的胳膊塞进袖子里给她穿上。
年轻气盛的小少爷从来没有做过伺候别人的事,更何况对方现在对他很抵触,所以整个过程霸道又蛮横,她怯于他的强势,只能不吭声任由他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摆布。
但他生得好看,气质也难得,与整个南江都格格不入的傲慢矜贵,这样生硬的动作由他做出来竟然像高傲者低下头颅细嗅蔷薇。那时有女生逛街上楼,正好看到他低头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强硬地给她扣上,她们不知缘由,走过几步后还在回头看他,小声道:“好像电视剧啊,真羡慕。”
这层楼很静,即使走过了几步,那样轻轻的话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她只觉得眼眶忽然就酸了,她一点都不想要,这一天明明应该是很开心的一天。
他安排了魔术表演,包了场,观众只有他们两个,是他特意请来的国际魔术师,从魔术的种类到控场的风格,全都是她会喜欢的热闹和互动。
但她兴致缺缺,魔术师将杯子递给她让她挑选的时候,她也随便拿了一个就放手,而后看一眼手机屏幕。因为没带背包,没有带充电器,这里也不方便租借充电宝,所以电量用得很省。
一直没有等到林嘉远的信息,所以暂时还算有耐心配合。
虽然说观众是他们两个,但是实际上是表演给她看的,她的不感兴趣让魔术师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尴尬着自己圆场把流程进行下去。
沈既白在一旁看着她的心不在焉,问她:“你不喜欢吗?”
他问得平静,没有别的意味,她听在耳朵里却生怕他是质问,所以在接下来的魔术表演里都配合了很多,无论是选道具还是检查道具,都积极了很多,不想惹他不快。
她的转变是什么意思自然被他看透,他别开了眼,不再看她嬉笑迎合的脸,只觉得胸口的闷愈发难以疏解。
那天的魔术表演因为她的兴致缺缺很快就结束了,在去他家的车上谁也没有说话,她仍然双手抱着自己,偶尔看一下手机,暂时还没有回信,所以也暂时还算平静。
她吃饭也很安静,不再抵触他,开始温吞配合。
那些空运过来的食材在特意安排的厨师手上,变成一道一道美味佳肴,他在准备这些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她的表情,她笑起来又新奇又喜欢的眼睛,像是一点好吃的东西就能把她收买。
可是现在,所有东西都像没有味觉一样进入她的口腔,连吞咽都机械得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为了让他满意而进食而已。
她在极度低落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胃口的,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一进食就呕吐,胃痉挛得连吞咽口水都想干呕,那些都是在后来陪在她身边的几年才知道的,而现在这一幕幕只让他觉得她是在应付,所以他的耐心也一点一点快要磨灭了。
她还是很乖地陪在他的身边,很乖地看表演,很乖地捧场,对表演者递来的花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和不用了。
他在那天的安排都是她喜欢的,他也比平时都更耐心,那其实应该会是让她很开心的一天吧,但她一点都不开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在他的身边待得时间越长,她的沉闷就越重,到后面连配合的笑都没有什么力气了一样。
他在旁边一点一点感受着她的低落,风呜咽无声,抽干的不只是她的灵魂。
草坪上还在热闹,准备着接下来的表演,他站在玻璃落地窗前俯瞰着这一切忙碌的准备活动,夜幕快要降临了,他给她准备了一场烟花,他想过很多遍,她一定会喜欢的烟花。
侧回头看着她低头向他请求的样子,他只觉得眼眶都刺痛了。
他问,“林嘉远给你发消息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今天几乎大半天都在陪你,现在我有一点自己的事,我可以回家了吗?”
就连请求都说得客客气气,生怕惹他不快,尽管她早就已经抵触到了极点,一点都不想在他身边。
而关于林嘉远的回答,她从头到尾都回避,不愿意再告诉他。
看着她低头露出的小截脖颈白皙,发尾软软的搭在上面,她的身上还穿着他买的那件外套,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没有忤逆他,一直穿着。
他忽然笑了,分不清到底是自嘲更多还是不甘更多,“你就那么想去找林嘉远吗?”
她低着头还是不回答,不愿意再将有关林嘉远的秘密与他分享。他猜得到也好,一眼就看穿也好,她再也不回应,再也不允许他参与。
他往前一步,近到她跟前,伸手轻轻地碰向她的脸。他明显看到她眼睫的颤抖,但还是温顺得没有动,不想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惹他不高兴。
所以他很顺利的,指节抵在她的侧脸,将她的脸慢慢抬了起来。
他直直望进那双并不想跟他接触的眼睛,眼睫因着不安而不断颤动着,像脆弱的蝴蝶。她的眼睛干涸,没有眼泪,但是这样的疼很像惹她摔倒的那一天,她死倔着不肯掉一滴眼泪,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攥紧他的心脏。
冬日的夜幕落下得早,外面已经蒙蒙见暗,身后的落地窗上倒映着他们模糊的轮廓,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部笼罩在下,好像伸一伸手就可以捏碎的蝴蝶,她其实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所以只能不断祈求他放过。
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聊天框上,林嘉远再次给她了信息。
她还没察觉,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那点不甘心能把呼吸碾碎,他声音轻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问她:“江弥,你的眼里只能看见林嘉远吗。”
第48章
她沉默站在他的面前, 关于林嘉远的话题,再也不愿意跟他说一个字。
以往连跟他面对面都需要勇气的人,这次就这么固执的跟他沉默着, 这样的僵持连他自己都感到无力了,她始终没低头, 哪怕眼里早已经盛满了紧张的胆怯。
他放开了她,不想再去看那双为了另一个人而倔着不肯低头的眼睛。
“等他们把烤架准备好就吃晚饭了。”
他还是没有同意让她走。
他家在富人区的环江别墅,没有交通工具可以直达这里,只有一班旅游观光的公交车在山脚有一站, 末班车到七点,过了就不会再有其他交通工具, 就算要打车也只能到山脚, 没有门禁上不来。
所以要离开,只能求他送她,起码送到山脚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