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开口,“我不会管你了。”
他的话音平静地落下,卷进冷冻的风里,轻飘飘地散了。
她面前的阴影随即让开了,她看着沈既白离开的背影,中午的阳光铺满了长街尽头,他每一步都走在金色灿烂里,偶尔有风,少年的肩背宽阔,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变成了金子织成的线,勾勒着他的轮廓却只能沦为陪衬。
不得不说,他真好看,与整个南江都格格不入的好看。
难怪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别来招惹,也总是一堆人趋之若鹜般地暗自看他。这是沈既白的背影消失后,她的脑子里突兀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转回头,看着自己面前忽然空荡了起来的视野,才后知后觉有点后悔。
刚刚那样说,是不是又惹他不高兴了,可他自己让她说实话的,她本来没想说这些。她越想越郁闷,抱着脑袋回想他临走前的每一个表情细节,最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好难。
偏偏下午的化学课是实验课,实验课是每隔一周上一次,全班都要去实验楼做实验。
班上的分组是老师刚开学就分好的,所以将就着座位顺序,前后左右四个人一组,到了她这后排,自然是跟宋东宁和沈既白一组,班上的人数不够正好每个组都四个人,所以干脆就让他们三个人。
她下午直犯困,打着呵欠进的实验室,老师昨天才讲过的课压根没进脑子,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做。
宋东宁就更指望不上,他期中考试的成绩还不如她,所以以往每次做实验基本上都是靠着她和沈既白,宋东宁就是单纯的打杂。
但是这回因为中午不能算是特别愉快的对话,她摸不准沈既白的心情,所以莫名觉得尴尬。
等到老师在上面讲完今天要做的实验要求,让各组开始的时候,她在一旁和宋东宁大眼瞪小眼。
宋东宁什么都不知道,一如既往把希望寄托在他俩身上:“我就靠你们了。”
她也干笑,转向沈既白:“靠你了。”
沈既白没看他们两个,好像她跟宋东宁没有什么区别,只淡淡嗯了一声就开始做实验。
她实在困得不行,就算强撑着精神也觉得累。
沈既白看她这个样子,本来有话要说,到底还是冷漠地抿着嘴没有打算再管她,因此今天的主力变成了沈既白一个人,宋东宁在旁边递东西找东西。
她本来觉得过意不去,打起精神想加入,沈既白一副不想再管她的样子,宋东宁倒是嘴巴实诚:“你就算了吧,我怕你等会儿一个精神不济倒一瓶什么东西进去都不知道,今天的实验有点危险,你还是别添乱了。”
她就在旁边看着,眼睛困得打盹,脑袋点一下醒过来看到沈既白在继续,然后又困得差点闭上,又睁开。
来来回回里几个镜头,只觉得他手好看,每次睁开眼看到都是他有条不紊的动作。
那天的实验确实有点难,周围都闹哄哄的,每个组都在讨论怎么做,到处求助问老师问同学,他们这组只有三个人,还有两个人是挂件,居然是最快做完第一个实验的,老师来检查,很满意。
其他组都还在热锅蚂蚁般的翻着书到处看怎么做,他们组居然都已经验收结果了,立马吸引了其他人来问,她很快就被人群挤到了边缘,挡住了老师的注意力,她在后面更是打盹了。
不知不觉眯了好一会儿,宋东宁来拧她,她连忙醒了,然后听到宋东宁叫老师来验收。
他们是全班完成最快的一组,两个实验都验收合格,老师对他们直赞赏,然后让他们收拾仪器试剂。
她跟着在一旁帮忙收拾,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太困了,下午放学我给你们买喝的,你们有想喝的吗?”
宋东宁也不好意思,“算了吧,我也不会,本来也帮不上忙,你问问少爷喝不喝吧。”
她试探着开口:“沈既白,你要喝什么?”
他好冷淡,一点都不想理她的样子。
但是也没觉得他在生气,只是单纯的觉得没有搭理她的必要,跟其他那些跟他不怎么搭得上话的普通同学一样,敷衍都懒得敷衍,傲慢又难攀。
看他这样也觉得不好再自讨没趣。
困顿的脑子里,蓦然就想到他中午那句很轻的——
我不会管你了。
居然是这个意思吗,不做朋友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刚伸出去的手忽然被紧紧抓住,紧到攥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下,与此同时是沈既白脱口而出的声音,“江弥你——”
急切得压着气,又克制地停下来没说下去,但他攥着的手仍然很紧。
她怔怔抬头看着他,他的五官不再是那副冷淡无关的样子,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极为紧张的状态,眉皱着,本该是淡漠的眼珠此时紧紧盯着她,像他此时握着的手一样紧。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耳边就听到宋东宁倒吸一口气地惊呼,小心地把前面的试剂拿开,“我说姑奶奶,你没睡醒还是别来添乱了,你都不知道我们今天做的实验用了什么就敢上手拿,你手要不要了。”
等到宋东宁把那些东西拿走处理掉了,沈既白才松开了她的手。
被他长时间用力地握着,松开的时候仍然感觉到上面有他手掌的痕迹,他淡漠地挪开了眼,和宋东宁一起把收拾出来的东西拿出去处理掉,没有再理她。
过了一会儿是宋宁宁自己回来了,到处看看其他组的实验做得怎么样,有人不会,他就在旁边教,别人夸他厉害啊,他嘿嘿笑着:“我哪会啊,我们少爷会,看着他做的。”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沈既白,问道:“少爷走了?”
“谁知道,反正下楼的时候没跟我一起,我又不敢多问,问了也不一定告诉我啊。”
“也是。”
她还是有点犯困,趴在后面眯着打盹,不过因此眯了一会儿,后面的几节课精神好多了。
下午放学,她还是去给沈既白买了奶茶,虽然他不一定领情。
沈既白回来看到桌子上的奶茶,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放的。
标签上明晃晃的半糖,很多记忆都是在那个瞬间涌入眼前,比如说国庆假回来的那个下午,比如说运动会开幕式的那一天。
“江弥。”
她在前面整理自己的作业,听到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惊讶回头,正准备问你怎么突然愿意理我了,但在她转头时就听到沈既白冷冷说道:“中午别再做这种事了,不然,我不介意做多管闲事的人。我管不了你,那就交给能管得了你的那个人。”
沈既白背靠在椅上,平静直接地看着她。
“林嘉远说你,你也会说他是在管你的闲事吗?”
第46章
她几乎是在沈既白话音落下的同时站了起来, 整个人都绷紧了。
而沈既白仍然是那个靠着椅子的姿势,即使是坐着低她一头,仰头看她的视线也冷得像上位者。
事实上, 她也的确是气急败坏的那一个。
她用了一秒钟让自己冷静一点,生怕惹怒了他让事情变得更坏, 所以很快又扯上笑脸,问道:“你为什么非要管我的事,你就当做没看到、不知道,不行吗?”
沈既白很淡的口吻, “如果我说不行呢。”
“为什么啊?”她更不理解起来。
“一定要为什么吗。”
“不然呢,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我做这些碍着你什么了, 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要管我。”
她站在他的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他的书桌, 那张无论什么时候都扬着笑的一张脸,现在看起来是真的惹急了。
跟平日里委屈纠结时整张脸都皱起来不一样,她真正不安的时候是浑身都紧绷起来的, 像是惹急了的兔子,就算明知打不过也会拼命咬人。
是因为提到林嘉远吗。
他在这短短几秒里,对上她紧绷不安的眼, 脑内过滤而过的,居然是那句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原来她急起来,也会说出真实的话。
虽然,他确实跟她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在想到这里时, 喉咙的干涩忽然就更重了,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过, 要不就干脆到这里吧,纠缠没意思。
可是看着她细颤的眼睫,整张脸都因为另一个人而不安的紧绷着,此时正带着点祈求地看着他,祈求他能放过她。
骨子里的那点卑劣全都因此而涌了上来,卑劣到伸一伸也能手据为己有。
他看着那张脸上的祈求,忽然笑了,而后很轻地问她:“如果我说,就是碍着我了呢?”
她一脸不理解,仿佛觉得他在没事找事,“我碍着你什么了?”
“小组实验是我一个人做的。”
“……我确实不对,我给你买了奶茶,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买别的。”
“别的什么。”他不再散漫地靠着椅子,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近到她的眼下,笑了下,问道:“你能给我什么,说说看?”
他笑意随和,比起他总冷淡的脸,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随和。
可是望进他靠近的眼瞳,他的声音听来却像恶魔的轻语,以命换命,他要的是最真的心,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一时间哑口无言,也想不到自己能给他什么,因为自己但凡有的,他更是不缺。
看到她的沉默,他还没打算到此为止,慢条斯理说道:“你说,林嘉远是你一个人的秘密,不该是我和你一起的秘密,你不喜欢别人参与进来。可是我已经参与进来了,你说怎么办啊?”
他随手握着桌上那杯她买的奶茶,指腹摩挲过标签上面的半糖二字。
而后重新抬睫再次看向她,她已经紧绷到说不出一个字,不安而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最后的条件。
像个待宰的羔羊,只祈祷受的苦少一点。
他放下了奶茶,重新向后靠着椅子,轻描淡写说出最后的条件,“周末的元旦假期,陪我一天。”
她的紧张并没有放松,反而更紧绷了,问道:“哪一天?”
“第二天吧。”
“不行!”她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补充道:“第二天我有别的事,除了这一天,哪天都行,哪怕是两天都行。”
看她这反应也不难猜到,有事是什么事,恐怕又是跟林嘉远有关。
他只盯了她几秒钟,连问都不问了,只慢慢道:“如果我非要第二天呢?”
“求你了,第二天真的不行,另外两天都给你。”
连刚刚的剑拔弩张都顾不上了,她双手合十向他哀求。
但他这次没有做好心的人,就那么轻松的放她去林嘉远的身边,那天她从他的面前离开去找林嘉远,到今天为止,他的压抑仿佛在此刻全都到了顶点,化为卑劣。
她可以为了林嘉远这样求他,甚至愿意拿更多的时间来换这一天,他反而更不想让她如愿。
他没给任何转圜的余地,“早上九点,我到你家门口接你。”
她好像感到很困扰,有点烦躁地看着他,“沈既白,你非要这样吗?”
“嗯,我非要这样。”
“你——”
“到教室了就自觉点学习啊,看看人家班,再看看你们,我还没走到楼梯就听到你们在吵。”
班主任从前面进来,对着教室一顿吼,她的话被迫打断,不得不坐回去。
但是翻着书,她一点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烦躁,想着下课怎么跟沈既白沟通。
偏偏那天的晚自习有老师要来讲课,要把没有赶上的进度赶上,到了下课还在拖堂,一直讲一直讲,讲得她脑瓜子嗡嗡直响,一个字都挤不进脑子,只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讲完下课。
倒霉的时候好像所有倒霉的事都会挤到一起,那天讲课的老师也暴躁得随时像是发火。
老师在上面看到她心不在焉,偏偏还要点她的名,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什么都没听进去,自然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