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排练几天,许嫣然和她并没有说几句话。
一同排练的人里有她认识的人,从他们那里得知,郑艺跟许嫣然早就闹掰了,原因是郑艺也喜欢林嘉远,当初那么热衷于替许嫣然征讨她,其实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借着许嫣然的名头而已,许嫣然知道后自然就跟她闹掰了。
据说这事闹得挺大,许多人都知道,朋友还诧异:“这些事你不是向来最灵通的吗,你居然不知道?”
她看了看某个站在老师面前跟老师说话的蓝颜祸水,啧啧了两声,“我沉迷学习,这些事老早就不关心了。”
等到林嘉远跟老师说完话,往回走过来,迎面就看到她正坐在排练室的台阶上撑着下巴在看他。
这会儿排练还没有开始,大家吃完了晚饭就陆续过来集合,人还没到齐,大家都是自由跟认识的人聊天。
林嘉远走到她的面前,她仍然眼睛亮晶晶仰头看着他笑。他在她面前蹲下来,跟她视线持平,笑着问:“我怎么了?”
“笑你魅力大。”
“又听说了我什么?”
“你应该都知道吧,我就不信没人跑到你这个当事人面前说。”
林嘉远跟有心为难她似的,只是轻笑着说,“我不知道。”
她佯装为难地叹了口气,把腿伸直,坐得吊儿郎当的,语气也不正经:“我们公主殿下太貌美了,觊觎你的人太多了。”
林嘉远敲了敲她的额头,纠正道:“我是男生。”
这点柔和的纠正对她的厚脸皮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她晃着脚继续说:“公主生得太好看了,这让我很为难。”
他笑了一下,“你为难什么?”
“敌人太多,有点招架不住。”
“很难吗?”
“是啊,你看你初中的时候就招蜂引蝶了,好多人拜托我帮你送情书送礼物,我这儿都转手不少,你亲自接收得应该更多吧?”
“我没有收。”他记仇似的提醒,“我也没有让你帮我收,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不要因为这些事找我,有人给你就帮我拒绝掉。”
她当然记得这回事,只是当时懵懂,现在重新提起来,想再听他说一遍拒绝,她蓦然地嘿嘿傻笑两声。
林嘉远看着她的傻笑,唇角也浅浅地弯着。
排练还没开始,大家都在闲聊。
她也在闲聊。
只是她闲聊的人,是那个大家明里暗里在偷偷觊觎的人。
她感觉得到别人探究好奇的目光,忽然说道:“以后你要是谈恋爱,你女朋友应该也挺累的吧,情敌这么多。”
他正要开口,她慢悠悠打断:“不过——”
林嘉远停下来,弯着笑等她又要说什么花样。
“你现在又不能恋爱,可惜,暂时是没机会看你谈恋爱了。你说我这么笨,要是考不到你的分数,跟你上不了一个大学,岂不是都没机会看看你未来女朋友是怎么受苦受累了?”
她又坐好回去,撑着下巴看着他,等着他夸她其实很聪明。
但是林嘉远没买账,“是啊,所以拜托江同学稍微努努力吧,少听一点乱七八糟的事。”
“那怎么能叫乱七八糟的事。”她理直气壮,“关于你的事都很重要。”
他微笑着问,“最重要的事知道是什么吗?”
她立马老实起来,向他重宣誓言,“我会好好学习,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笑起来,眼睫细密地低垂,漂亮得像落在了手掌心的雪花。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
不管多大了,他还是像她还是小孩子那样哄她,可偏偏她就是买账,开心地撕开包装。
排练在有条不紊进行,她的生活也在有条不紊进行,人生好像一条单行轨道,只要沿着定好的方向往前就一定会相安无事地抵达终点。
排练占据了每天晚上的一节半晚自习,但她又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考到至少年级前一百名,本来就很艰巨的任务变得更加困难。所以放学回家后还要挑灯夜战,把林嘉远给她写好的复习安排完成才睡,每天都因为睡眠不足而困得不行,有个休息时间就想睡觉。
相比起郑艺和许嫣然的明争暗斗,每天精心搭配的衣服和发型,只为了能得到喜欢的人多一眼的视线停留,她疲倦得像条狗,看起来没有一点竞争力。
林嘉远虽然会在空闲休息的时候跟她闲聊一会儿,但并没有频频找她,跟别人也会聊天,所以无论是在她看来,还是在别人看来,她都只是一个跟他认识得稍微久一点,所以得到他多一点照顾的朋友而已。
可是那时候,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到失落和不甘心,连排练的空隙都在努力背着随身带的小册子上的单词。
她想要更快一点长大。
更快一点,比林嘉远更快一点长大。
想要成为能够被他信赖的人,在她的国王纸牌里,他就算落败,她也能重新把他捧回月亮上。
不过她抽空背单词的样子当然也被林嘉远看到,即使没有小测验,他也给她画了兔子,他画的兔子正仰头念着ABCD。
那时候是五月,南江的气候在这个时节反复无常,忽冷忽热,有那么几天高温像是夏天已经提前来了,一个个全都换下了春装,提前穿上了短袖。
她在这时看过林嘉远的手臂,他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雪白,看不见一点曾经从他袖口窥探到的伤痕,像他的人一样完美无瑕。
林嘉远当然知道她是在看什么,注意到她偷偷打量的视线,朝着她平静地微笑,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可是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眼眶更酸涩了。
她做不了什么,他的事不愿意被她知道,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事也不过是一定一定要达到他的期望,这是他对她唯一的要求,她不能让他失望。
她的成绩在一点一点进步,她的笔记本上画上了很多兔子,这些都是林嘉远的嘉奖。
原本以为,这个学期会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像她约定好的长大,也会这样有条不紊地抵达。
直到排练进行到了末尾,开始到文化节要表演的礼堂上彩排。
一中的礼堂年份已久,从后台走上去的楼梯踩上去都能发出吱嘎的声音,她怕黑又胆小,这种不稳的楼梯对她来说简直胆战心惊。
偏偏她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在一众人中嘻嘻哈哈着一点都不表露出自己害怕,结果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脚步颤颤巍巍,怕得不行。
“往上走吧,我在后面。”林嘉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瑟瑟发抖着,回头。
林嘉远站在她身后的台阶,后台走上来的灯光昏暗,他的轮廓也模糊摇曳,格外温柔可靠。
她高悬着的心忽然就停了下来,继而是孩子气的委屈,“你刚刚去哪了。”
“去跟老师说话了。”
她还是委屈,“哦。”
林嘉远笑了下,伸手去扶她的胳膊,“不然怎么理所当然地走在你后面。”
“是为了这个吗?”
“是啊,我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走在最后等你,那样江同学胆小的事不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哦。”
她一边扶着墙壁,另一只胳膊被林嘉远攥着,一步一步走上了颤颤巍巍的台阶,走上了前面彩排的舞台。
最后一步台阶的跨度更大,林嘉远握着她的那只手用力,她几乎全身重心都是靠着林嘉远的力量跨了上去。
他不再对她避讳遮掩手掌心的那块疤,她在走出后台后,光线变亮的一瞬,看到了他的手掌心,他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过去吧。”
走上楼梯后,她的提心吊胆才放下来。
可在这一刻变得很懊恼。
说好的要努力长大,做个可靠的大人,可是居然连这种楼梯都胆小,还是靠着林嘉远才上来的。
所以在第二天的时候,她说什么都不要林嘉远扶。
林嘉远看她逞强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笑,“江同学,安全比较重要。”
她很倔强地想要证明自己,甩开他的手,自己颤颤巍巍扶着墙往上走,“我不。”
“江弥。”
“我就不。”她自己扶着墙往上慢慢走,“你都可以自己往上走,我当然也可以。”
林嘉远不再劝她,知道她的倔脾气,只是手一直放在她的身边,稍有不对就能及时把她拉回来。
走上来后,她回头冲林嘉远嘻嘻笑着,“怎么样,我自己也能上来,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
林嘉远失笑,遂了她的心愿夸奖道:“是,江同学很厉害。”
“所以我不用你保护,总有一天会是我保护——”
最后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出口。
身后是老师同学们惊恐地大喊,“江弥快让开!快往旁边跑!”
老师一边喊着一边惊慌失措地朝着她飞快跑过来。
她转过头正茫然地听他们喊的话,还没明白他们的意思,然后就被用力地推倒在地。
手肘背脊撞到地上,重重地跌下来痛得她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身体在一刹那痛得想要缩成一团,耳边是无数个惊恐和混乱的声音,只是他们喊的名字变成了林嘉远。
她从痛觉中慢慢缓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压在她上方的林嘉远的脸。
有血迹慢慢流淌下来,划过他雪白脆弱的皮肤,滴落到了她的脸上。
刹那的滚烫。
她一瞬间惊醒过来,也顾不上手肘擦到地板上的痛,惊慌道:“林嘉远,你、你受伤了。”
“嗯,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无力,可他还在对着她微笑,仿佛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怕她担心。
身边是老师同学们惊慌的声音,忙着叫人,忙着打电话。
而他手臂撑在她的身边,挡住了从上面砸落下来的吊灯,身边是无数破碎的玻璃,他的血迹像玫瑰花一样艳丽流淌。
他的脸色因为痛觉渐渐苍白,脸部肌肉也因为极度的痛觉而不受控制地微颤,血迹还在流淌,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
她担心得浑身冰凉,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怔怔看着他因为痛苦而皱起来的脸,她想到那几块砸在他手背上的石头,他那么云淡风轻的微笑,平静得好像痛的人不是他。
而他现在肉眼可见的忍耐,她无法想象此时他承受不了的痛觉是有多痛。
可他支撑着的清醒,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温柔的声音,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伤会害怕的人,“别看。”
而后是他力气支撑不住后压倒在她身体上的重量,头抵在她的颈窝,连呼吸都好弱,短促无力。
他伤在背部,无数破碎细小的玻璃嵌在里面,在救护车来之前没有人敢轻易把他挪开,她就这样躺着感受着他的重量,他的呼吸好干净,像雪一样清冷。
他的手心也好凉。
她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的手掌心贴在她的眼皮上。
像他第一次伸手覆盖住她的眼睛,站在太阳神之眼的橱窗玻璃前,他说,他会努力成为她眼里那样的林嘉远。
可是她眼里的林嘉远是什么样的呢。
是温柔的、好看的、成绩好的,像月亮一样皎洁,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会仰望和追逐的那个林嘉远吗?
林嘉远,你听过我的答案吗。
第58章
林嘉远住院了, 文化节还要继续。
演出在即,无论是更改节目的编排还是找人来代替林嘉远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他是这次演出的主角, 他出演的部分很多,只听说老师们在想办法。
她还是到了排练的时间就去排练室, 只是坐在台阶上早就已经灵魂出窍。
就连上课和晚自习都会不由自主抽空思绪想着林嘉远,瞥到他曾在她笔记本上画的兔子,才强打起精神继续上课。
但是到了放学时习惯性地把作业和小测验的试卷整理好,才意识到林嘉远不在, 没有人再给她写复习安排,也没有人再为她的进步和正确率提高而高兴。
也是在这个时候, 无比真实地感觉到林嘉远不在的现实, 眼眶一下就酸了起来。
然后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冷静, 要好好学习,要做成熟可靠的大人,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不可以让他担心。
她用力眨掉了涌上眼睫毛的眼泪, 换上精神一点的表情,去吃饭,然后去排练。
据说老师们已经想到了办法, 找到了人来补救,她想过补救的人会是年级上其他有特长的人,但是没有想过会是沈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