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嗯了一下,很不解,但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解释。
“童话本身不就是逃离现实的奇遇吗,它们也是我的奇遇。”他靠着身侧的书架,视线落在那一排无数个译本的《格林童话》上,而后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只是可惜,这奇遇是格林童话。”
她懵了一下,“格林童话怎么了?我喜欢的就是格林童话。”
“断掉的手指,削掉的脚掌,掉下高塔被荆棘扎死,被啄瞎眼睛,相比起安徒生童话表达的善意和美好,格林童话要残忍许多,要经历更多人性的折磨才能迎来美好的大结局,所以格林童话又被称为暗黑.童话,拿给小朋友看的版本都是经过删减和美化,等长大后再去看,才会发现其中有着许多被忽略的残忍和血腥,比如说,灰姑娘在穿上水晶鞋之前,过着的是受尽虐待的生活。”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高大的书架像一层一层通往天国的阶梯,他的话平静又寻常,却有那么一个瞬间,仿佛听到有白鸽振翅飞起,敲响了回忆里的钟。
可是不等她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瞬间,他已经绕过她往书房外面走,“跟上来。”
听到他的话,她连忙转过身追上他。
但是习惯了以前每次跟他一起的时候小跑才能追上他的脚步,一时忘了他现在放慢的适应,所以转过身后脚步起得有点猛,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
结果这一下撞得她头晕眼花,眼前顿时黑了一下,整个人都头重脚轻,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倒。
他也被撞得有点出乎意料,随即反应过来,转过身叹了口气,“以后我都不会走太快,慢慢跟上就行。”
但他说完,她不仅没有自己站起来,还更一步往他身上倒,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像是她会有的反应,她生怕给他添麻烦,会第一时间就弹起来连声道歉说对不起。
沈既白不知道她的晕眩,以为是被撞痛了,又等了片刻,她还是没有反应,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
他的手僵了僵,扶上她的胳膊,正要问她是不是哪里撞疼了,在握上她胳膊的一瞬,她被痛得从昏迷中惊醒,嘶了一声。
手臂上是三十多度的高温也要穿的长袖,她头晕地栽到他胸前,忽然能够闻到的药水味。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问题在哪。
他把她的长袖撸了上去,她眩晕着没有任何反抗,所以胳膊上那些斑驳的淤青红肿全都毫无预兆地呈现在他的视野。
“低血糖,疲劳过度,没什么大事,让赵姨这几天做点拿手的菜喂一喂,好好睡上几天,年轻底子好,恢复很快。”
“相比起这个,她那一身伤比较麻烦,尤其是背上那些,估计晚上平躺侧躺都疼得睡不着,所以估计不太能休息好。她背上那些伤也不太好涂药,我看她其他地方的伤都有药,但是背上没涂,估计是自己涂不到又没人帮忙。这个你只能拜托赵姨了,你这儿除了赵姨也没别的女性。”
“你不是明天就回去?”
“谁能替你啊,那些票都是冲你来的。”
“我能有什么意见,钱是你出的,场子也是你的,你一年到头也不去几回,不去就不去了呗,谁能说什么,只是那些女粉呢又要伤心一回。”
“不是我说,这是亲妈下得了的手啊,跟当年老爷子要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敲那几下有得一拼,但你挨打也就算了吧,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也舍得下手。”
昏昏沉沉的耳边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她混沌的意识总听得不太真切,但她太疲惫了,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又很快昏沉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的睡着又疼醒,疼醒又睡着,如铅的眼皮才终于能够醒来。
她从昨天下午考完试出来到今天早上快要天亮才勉强睡着,只是眼皮才合上没一会儿就被一大早买了裙子的爸爸叫醒,堆积了好几个月的睡眠不足,这短短一会儿的睡眠根本无法填满身体缺乏的亏空,现在即使醒来,仍然头晕脑胀,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
可是眼皮睁开,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天已经黑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日暮沉沉的昏暗里,空气中隐约透着一丝被丢弃的孤独感。
四周的静谧也将这种孤独感加重,她仿佛已经被丢到了陌生的地方遗弃。
这种几乎烙印在骨子里的恐惧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结果是拉扯到了浑身的伤痛,她痛得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忍不住的痛苦声吟。
坐在窗边的人听到了声音,起身朝她走过来,“醒了?”
听到沈既白的声音,她怔愣转头,看到他正从窗边的那点夕阳朝她走过来,到了床边,他俯身开了灯。
暖调的光线将房间照亮,他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不会让她的眼睛突然刺激难受。
可是这样的光线足够将那一瞬的恐惧感驱散,他的轮廓也在灯光里变得柔和。
“你怎么在这儿?”她抬头看着他,仍然觉得他不真实。
“你不是怕黑又怕一个人吗,这地方你又不熟。”他轻描淡写一句,而后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那边接通后,“赵姨,你拿到房间来吧。”
他把电话挂断,她才问:“现在是几点了?”
“七点多了。”他看到她表情里一瞬的慌张,“你想回家?”
他的问题一下把她问住了。
她下意识是想要回家的,可是好像,不回也是可以的,不回的话,爸妈应该更满意吧。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竟然觉得命运真的很卑贱,她曾经连麻烦他帮忙搬了书都要买杯奶茶还人情,可以理直气壮拒绝他的好意,但是现在安然无恙坐在这里,全凭他的良心和善意。
在她沉默的这几分钟里,他也没再说话,低头点着手机。
但很快赵姨就推着餐车进来了,他到门口,跟赵姨说着等会儿还要麻烦她给她涂药,让她先去下面拿药,然后接过餐车,推到了床边。
“我可以下来吃。”她连忙说着。
沈既白看她一眼,朝着床边抬了抬下巴,“拖鞋在这边。”
她穿上拖鞋下来,一动才发现浑身的伤口肿胀起来更痛了,身上的衣服什么时候也被换掉了,她的大脑有一瞬的宕机。
沈既白已经推到窗边坐下,把食物从餐车拿出来,瞥到一眼她茫然的脸,说道:“赵姨给你换了,你那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质量,皮肤过敏红了一大片,你穿上也不嫌痒。”
“我爸买的,他不太会买女孩子的衣服,觉得好看就买了。”
“你爸,江建中?”
他状似不经意的一问。
她走过来正要坐下去的动作一顿,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其实爸妈早就交代过了好多遍怎么提起他爸爸的事,先怎么哄他高兴,然后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不经意地说起烦恼的事,其实他们也没觉得他一个小孩能做什么主,只是上酒桌凡事都要讲个由头,他们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请公司的高层领导吃顿饭,到了酒桌上自然一切都好办,他们这段时间四处碰壁就是碰在所有领导都推拒。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事而已,把她推了出去。
但她低血糖睡了一整天,现在才醒过来,什么铺垫都还没开始,他直截了当的就说出了她爸爸的名字,好像再说什么都已经没必要了,他应该是前因后果全都知道了。
只是他反应平平,仍然在专注把餐车里的食物拿出来,好像真的只是随便一问。
她干巴巴地嗯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安,伸手要帮忙把餐车里剩下的盘子拿出来。但她才一伸手,被沈既白制止,“帮我倒个饮料。”
“哦,好。”她转头看到旁边的银壶,“这个吗?”
“嗯。”
她把饮料倒完,放到他面前,他只看一眼,然后看到她放下了银壶,“自己不喝?”
“我也可以喝吗?”她有点谨慎。
“要不是给你准备的,你以为我喜欢喝奶茶?”
闻言,她这个时候才发现杯子里倒出来的是奶茶。
上次在他那里喝过的那种奶茶,很香。
当她给自己倒完,捧着香味浓郁的奶茶杯子,看着他把所有食物都已经拿出来摆好,那一刻忽然说不上来的心情。
窗外的天际是愈渐浓郁的夕阳,最后一抹生动的颜色垂在边际,红得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蓝花楹的枝桠漫过二楼,在玻璃外沉默地低垂,即使已经过了花期也能想象到它满树繁花的样子一定很美,被他选择种在院子里,而且是窗外就能看到的花,一定是很好看的花。
虽然对他并不了解,但是莫名有这样的信任。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时,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刻说不上来的心情,是对他产生的信任。
沈既白察觉到她的安静,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眼窗外,但是除了那几枝已经过了花期的蓝花楹树桠,也没有其他。
他问,“怎么了?”
她收回视线,笑着说:“没事,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闻言,他只是嗤笑一声,“好人?你刚刚倒奶茶的时候可不像是这么想的,你好像觉得我会吃了你。”
“对不起,我刚睡醒,还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以前是我不识好歹,对你有很多误解。”
“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住我这儿可是有代价的。”
她捧着奶茶,从雾气里眨了下眼睛,看着他抬眸投来的冷冷的眼神,“什么,你说。”
见她反应这么乖巧,要是以前,早就被他一个眼神吓得格外拘谨,夹着尾巴战战兢兢的应对。
他就这么看着她乖巧等吩咐的表情,好一会儿,低声笑了。
他弯着唇角,说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无论我说什么都会答应。”
“我会尽力做到。”
“不怕我欺负你了?”
“你应该不会吧。”
“真把我当好人了啊?”
“总之不会太坏吧。”
他刚刚也就是随便一说吓唬她,这会儿还真想了个几秒,想了个她能做到又会觉得算回报了他的要求:“帮我写作业。”
她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没想到这么容易,“只有这个?这么简单?”
“简单?”他笑了下,用刁难的语气:“你以为只是把答案抄上去?模仿我的字,每一个字都要写得像。”
“呃……我会努力的。”
“嗯。”
第62章
吃完饭后, 她洗了个澡,赵姨上来帮她涂药。
赵姨一边给她涂着药,随着衣袖和下摆依次掀开, 越来越多触目惊喜的淤青红肿映入视线,赵姨也是有个女儿的人, 一边涂着都心惊肉跳,连连说着谁这么狠心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她习惯性地扬着嬉皮笑脸,把话说得没心没肺,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自尊心, “没听我妈的话,惹她不高兴了, 挨了顿打。”
“那也不能这样打啊, 自己的孩子哪有舍得这样打的。”
“我妈只是脾气比较急,我从小就不听话,挨打了才长记性嘛。”
“你这孩子。”
赵姨叹着气, 给她涂药的动作都不由放轻许多,生怕弄疼了她,一边涂着一边问疼不疼, “疼就跟我说,我下手再轻点。”
“没事,已经很轻了。”她笑吟吟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 她望着窗外已经沉沉的夜色。
别墅的院子里立灯亮着,装点着寂寞的夜色。已经是深夏的繁密,外面是让人头晕目眩的高温,灼烧着蝉鸣。
而上一次还是冬天的模样, 那天的深夜甚至下了雪。
赵姨叹着气给她把后背的伤痕涂完了药,把衣服给她掀着, 让她先侧躺着,等后背的药差不多干了再平躺下去。
这时候看到她神情里藏着的难过,以为她嘴上说着没关系,实际上心里还是委屈,安慰了几句。
她摇摇头,“没事的,我习惯了,只是你刚刚问我疼不疼的时候让我想到一个人。我从小磕磕碰碰受了伤都是等伤口自己愈合,因为我每次受了伤,我妈都是很不耐烦的让我别拿这种小事烦她,所以我一直都羞于让别人知道我的伤口,她让我觉得受伤是一件会让别人很厌烦的事,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受了伤要涂药,这样伤口才不会发炎,会好得更快,他还叮嘱我下次不要再在这样的地方跑跑跳跳,这样坑洼的地面很容易受伤。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原来受伤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我习惯了藏着伤口,但他每一次都能发现,每一次都耐心的给我涂药,他也会像你刚才那样一直问我疼不疼,会嘱咐我很多,所以我一下就想到了他。”
赵姨感叹道:“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嗯。”听到别人夸他,她还是会下意识就弯起嘴角,“他很温柔,尽管一开始,他并不是想对我温柔,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我很感谢他,他保护着孩童的我,让我能够好好的长大。”
只是嘴角才弯起一会儿,很快又落寞的松散下去。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也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是否也正处于苦涩的生长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