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也无法缓解一丁点她的郁闷。
时间过去一会儿，林嘉远也发现她还在气闷，问道：“还在不高兴吗？我没有给，也不会给。”
听到他的后面一句，她的郁闷才稍微散了一点。
可是，又不能每次都这样。
他坐在她的身边，他身上清淡的味道好清晰。
她郁闷地趴着，朝他转过脸，闷闷地问：“现在不是高考完了吗，你家应该不管你了吧。”
他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静了一会儿，才很轻地回答，“嗯。”
果然，她接下来就问：“那为什么不给？”
她趴在桌子上，脑袋歪着看着他，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在平静中动了一下。
他好漂亮，视线低下的时候能看到他的睫毛很长，皮肤是近乎脆弱的雪白，清瘦干净的下颌，喉结微突，只是坐在那里就像温柔落下的雪花。
让人想要捧进手心里，又怕手心的温度会让他融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待他才能把他留下。
好久后，他才开口，密长的眼睫颤了一下，很轻。
看她的眼神很轻，声音也很轻，“我不想给。”
“为什么不想？”
果然，她会追问。
再追问下去，会是这个问题最根本的回答，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回答。
但她还是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他，关于他的一丁点细节都不想放过。
他放在腿上的手从紧绷到僵硬，连指节都绷着一动不动，他从出生就被印在骨血里的自卑，在这一刻逃避到不想面对她。
可是她的眼睛，好亮啊。
一直这样很安静地看着他。
“弥弥。”他尝试着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她听到。
但她立即就嗯了一声，乖乖的样子，听他说话。
他的自卑仿佛也软下去一点，在她亮亮的眼睛里，缓慢地再次开口：“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的事，如果，如果我其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你还会这样一直找我吗。”
他低垂着视线静静看着她，但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动的人。
他的不安和紧张，全都在紧绷的安静里，看着她的眼睛，但很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会啊。”但她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不是说过嘛，就算你六十岁我也不会嫌你老的。”
“弥弥，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又再次安静下去。
他仿佛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但从背脊到血液，浑身都在紧绷着。
连直视她都要勇气。
很久后，他轻轻移开了视线，没法再看她。
他不再说这个，而是又饶回最开始的问题，很轻地说道：“我不会给别人联系方式，也不会跟别人说话。”
停顿一下后。
他又道：“我会陪着你，其实，就算你没有跟我考上同一个大学，我也会陪着你。”
她怔了一下，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我肯定会考上的。”
林嘉远有些错愕，没想到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
她凑近过来，看着他有点呆呆的表情，“干嘛？你这是什么表情，质疑我？”
“不是。”他连忙反驳，视线轻轻挪向她。
她正凑着脑袋靠近地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眨着，比太阳还要亮。
他解释道：“我以为你会质问我，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求你跟我考一个大学，毕竟，你为此付出了很多，而且……也许你也有你想去的学校。
“我没有啊，我不喜欢上学，学校我都不喜欢，所以去哪都一样。不是你的话，我什么都不想考。”
她理所当然说着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眸还是好安静，静到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和软弱。
她仍然是这个凑到他眼前的动作，看了他一会儿后，说道：“而且，我也想和你一起上学啊，就算你不要求我也会这么做。”
而后自己皱了皱脸，“虽然是有点累。”
“……嗯。”
他的声音好轻。
“那你呢，既然没有跟你考上同一个大学也会陪着我，为什么还要我考同一个？”她的脸凑在他的面前，声音近呼吸也近，问的也直白。
他的身体从紧绷不安到现在，始终都是那个僵直坐着的动作。
即使她坐起来凑过来后也没躲，但像是被她围堵困在里面，除了面对她，只有面对她，还有她直白的、忠诚的，对他无所保留的心意。
他感觉到自己不安的背脊在一点一点软下来，从她眼睛里毫不遮掩的热意汲取勇气。
然后，他感觉自己也笑了一下，“因为我也想把你留下。”
她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尾巴要翘上天的那天开心，就差手舞足蹈了。
她反手就回身去关掉了平板，把耳机扯下来，全都收拾进包里。
他问道：“不看了吗？”
她开心起来手脚麻利，飞速就收进了包里，拉上拉链，一边回答他：“不看了，我的cp都告白了，后面没什么好看的了，根据我看剧无数的经验，后面都是谈恋爱了。走啊，去外面玩，逛一逛差不多该吃饭了。”
“可是我没看过。”
“呃……年级主任天天抓早恋，你在旁边应该看得不少啊。”
“嗯，但是抓到就分手了，还没学会。”
“这有什么好学的，你要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啊，学习呢我是不行，得向你请教，但是言情那我可太懂了，以我八岁看琼瑶十岁看桐华十二岁看顾漫的资深言情经验，我在我朋友里面可是金牌感情大师，他们半夜失恋都是给我打电话，我劝一个分一个，资历相当的深。”
说了一大堆，书包也背上了，但他怎么还坐着。
他好像只有一个手机吧。
她一手把他的手机给他拿上，另一只手就去拽他，“走啊，下次再看别的。”
本来想拽他手腕，但是下手毛躁，抓到的是他手背。
他的手掌比她宽大许多，握着像是在牵手，她手心的温度覆盖上来的一瞬就唤起了他的心跳，他的眼睫有过一下很轻的颤动。
她没注意，只觉得忽然又松开好像显得很刻意，所以她将错就错这么拽着，打算等他起来就放开他。
但是他的反应好平静。
这样的平静不像是没察觉，而像是没关系。
就算真的直接去牵他的手也没关系。
因为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好乖顺啊，柔软到感觉会听她的任何话，即使站起来后，清瘦的个头比她高很多，也有种可以随便欺负他的感觉。
她忽然有点舍不得松开，装作心大没察觉自己还拉着他的手，就这么拉着他走出了咖啡店。
咖啡店里那几个要他联系方式的女生看见了，呆滞地看着林嘉远这样被她拽着离开。
她的余光全都看到了，所以那点郁闷全都变成了得意。
然后又焦躁下去。
如果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牵他手就好了。
她又拿出手机，进入查询系统，输入那几串都已经快要记熟的号码。
查询结果还是没有。
她烦闷地收起手机，这才发现林嘉远好安静，一直被她抓着手背，乖乖被她牵着。
她转头，才发现他的神情也好安静。
被她转头看这一眼，他也好安静地微笑一下，乖乖地被她看。
于是她的胆子又大了一点，继续拉着他的手没放，他也一直没有反抗。
本来打算转一圈看看吃什么，但是想再多牵一会儿，她装作不饿，说想去楼上逛逛。
然后他说，“没关系，我也还不饿。”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咧开嘴嘿嘿傻笑起来，笑得眼睛都亮晶晶的，说不上缘由地盯着他傻笑。
他跟着也弯了唇角，然后挪开了眼，平静地问她：“想逛什么。”
她歪着脑袋去看他的眼睛，他又朝另一边挪开。
她开心地站好，“不知道，随便逛逛吧。”
一直到把整个商场几层楼都走了个遍，她的腿都酸了，这才不得不结束了，找到地方吃饭，手也不得不暂时放开了。
她已经熟练地点上清淡的东西，每天跟他一起吃饭，她的饮食都被迫养生了起来。
她看着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很纳闷地说：“你不会真的六十岁了吧，南江人哪有能忍住不吃辣的。”
林嘉远把水倒好，杯子挪给她。
平静说道：“我不是喜欢清淡，而是我只能吃这些。”
她猛地转头。
林嘉远很浅地笑着。
她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多问，因为关于他的事，他似乎不太愿意说，从小到大都是被他委婉地岔开了。
她接过杯子，小口喝着水。
然而在她犹豫时，听到林嘉远这次告诉了她：“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饿着没饭吃，那时候年龄太小，不知道饿了应该怎么办，所以经常一饿就是一天，晚上吃我妈妈从大排档打包带回来的饭菜，她拿给我就睡觉了，那会儿我也不懂冷饭冷菜要热一下再吃，那些饭菜又都很油腻辛辣，饿了一天的胃每天都是吃这些，所以很小就有胃病了。”
饭店里人来人往，正是饭点忙碌的时候，每桌都坐满了，人声喧闹。
热气喧腾里，眼泪忽然就想掉下来。
她伸手就要去拿手机，“我、我要把我点的那个酸辣泡菜去掉。”
“弥弥。”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没关系，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吃，我已经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了，不能吃的东西我不会碰的，这十几年我自己不都好好的吗，没告诉你之前我都好好的。”
但是他的手心好凉啊。
凉到好像无论用多少温度，都无法温暖他。
视线有点模糊，她很努力地忍回去，才看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她把他的这只手翻过去，看着他的手掌心，那块曾经被他藏得好好的，一次都不让她发现的疤。
她曾经旁敲侧击问他的伤口，但是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一个简洁的做饭烫伤，没有更多的信息。
她也不是什么傻子，现在再回想那个简洁的答案，只觉得视线又要模糊了。
林嘉远似乎能够知道她在想什么，任由她这样摊着他的手掌，向她解释：“后来再大一点了会想办法找吃的东西，自己学着不让自己挨饿。”
他笑了一下，“但是那时候太小了，我跟灶台差不多高，力气也不够，所以难免会有意外。不过好在年纪小，恢复能力很好，很多伤口都很快就愈合了，也不会留疤。只有这里，当时伤痕太深了，而且那会儿我懂的伤口处理有限，所以疤留到了现在。不过也不是很大的一块，所以也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
她是第一次觉得，那么讨厌看到林嘉远笑。
明明是那么难过的事，只听他云淡风轻的概括描述，都不会觉得那是一段很好度过的经历，可为什么还要用那么轻松的语气，像是感觉不到疼。
他曾经也是用这样微笑的表情说着他的生日，用这样平淡的神情看着自己被石头砸伤的淤肿。
他是感觉不到疼吗。
还是疼得太多太多了，已经能用无所谓来面对了。
“早知道，还是不告诉你了。”他叹了口气，抽出纸巾低头给她擦着眼泪，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已经过去很久了，都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伤口早就都愈合了，我也已经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了，所以不会再有这些事发生了。”
她抽着鼻子，“骗人。”
“什么？”
他的手一顿。
“你骗人，运动会在医务室碰到你那次，你明明还是受伤了。”
他的手停了很久，才想起来她早已经不是那个迟钝懵懂的小朋友，好骗又好糊弄。
他忽略了她对自己的在意，他的事，只要被她发现，都会被她记住很久。
从来不提只是因为知道他不想提，并不是她忘记了，她只是很听他的话，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就乖乖不问而已。
她也已经学会了不再给他添麻烦，眼泪很快就止住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哭闹着非要他好好哄。
出了餐，她也擦擦眼泪乖乖吃饭。
但是那份她嫌太清淡了加的酸辣泡菜，一上来就被她挪到自己这边，离他特别远，一点都不允许他碰，幼稚又固执的举动。
吃完了饭，这次不再是不小心抓到他的手背，而是直接去拉他的手。
她握得很紧，像是生怕会把他弄丢。
她再次查了一遍录取系统，还是没有结果，她气愤地收起手机。
这个举动被他看到，他没有窥探她的屏幕，不知道她是在看什么，问道：“你今天一直在看手机，是在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