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才暂时收起了对林嘉远的唾弃,挂上漂亮的笑容,“我们点了,下面几首就排到了,放心,我们才不会客气。”
“弥弥呢?”程致朝她看过来,微笑道:“弥弥今晚好像一首歌都没点。”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唱歌跑调,我不太会唱。”
程致反而笑得有点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等会儿吃完饭再请你们吃东西吧?”
两个室友对视一眼,心里门清,连连答应了,“那就不客气啦。”
等程致走后,两人在旁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别惦记着你那个渣男男朋友了,反正他都冷暴力等你分手,你也干脆踹了他。看看人家程致,为了约你出来绕这么大个圈子,我说呢,叫我的时候怎么还让我叫上室友,合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北城的夏天结束得太早了,南江还在闷热的季节,她已经不得不换上厚厚的毛衣。
从歌厅出来,风吹得脸颊都冷。
室友一左一右挽着她,高高兴兴去跟程致吃饭,小声跟她做着思想工作,让她早点走出渣男的阴霾,开始美好的大学生活。
而手机聊天里的消息,还停留在好几天前,至今没有得到回复。
她问他,“林嘉远,我可以见你吗?”
第83章
北城的温度降得很快, 她还不习惯北城的天气,在这样的降温里很快就感冒了一场。
但是好在她身体好,吃了几天药就恢复过天。
下过几场雨的北城很快又干燥了起来。
林嘉远还是没有回复她信息。
以往最多隔个两三天, 怎么都会回个一句两句,但是这一次, 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哪怕是拒绝。
——林嘉远,我可以见你吗。
她看着没有回复,但也没有拒绝的聊天框, 在周一上课以后,趁着唯一的一节没课的时间, 找到了数院上课的教室。
北城大学是选课制, 每个人的课表安排都是自己排。
她不知道林嘉远的课表,所以凭着一张讨喜的笑脸和列表里的人际关系,找到了能登录系统的学生会里的学长, 从系统里查到了林嘉远的课表安排。
为此还请人家吃了一顿饭。
她周末就是在忙这个,方楠词一边帮她找认识的人联系,一边叹气道:“说不定人家跟新欢正打得火热, 你找过去除了让自己更伤心,还真指望能挽回他啊?他都多久没回你消息了。”
蒋婧也不看好,“都是成年人了, 这么久不回消息,一般都是默认散了找下一位。”
她只是笑着请了两个室友也一起吃了顿饭。
两人也懒得管她了,“算了算了,亲眼看见了彻底死心也好。”
几番周折, 她总算拿着课表找到了他上课的教室。
但是,教室里没有看到林嘉远。
她对比了课表, 自己确实没有找错。
她是趁着下课去的,提早了几分钟到门口等着,所以他们一下课,她就逮着出来的男生问他。
她一张小巧爱笑的脸,谁见了都喜欢几分,语气也甜,所以男生态度还算热情。
但是听到林嘉远的名字,男生的表情明显的茫然,“我们班的吗?”
她也怕是不是自己课表看错了,连忙把课表给他看。
“确实是这里没错,但我不认识这个人。” 男生更茫然地抓了抓脸,“不过我平时比较忙,班上的人还没认全,你可以问问别人。”
男生走了,她又问了好几个人,男生女生都问了。
但都说不认识林嘉远。
后来又问到了一个男生,啊了一声,她连忙问:“你认识他吗?”
男生的表情有些微妙,“认识是认识,他是我室友,但是没见过几面,他不在宿舍住。你是他女朋友?”
在她点头后,男生的表情更微妙起来,那样的表情显然是觉得离谱,这样的人怎么都会有女朋友。
“他没来上过几次课,人也孤僻。”说到这里,再次打量她一眼,神情明显的欲言又止,这种人怎么会有女朋友,但还是礼貌地说:“他几乎不跟什么人来往,所以你还是去找我们导员问问吧。”
她向男生要了的电话,说了谢谢,转头就去了教工楼。
学校允许学生在外租住,但是必须登记详细的住址。
她找过去时,导员不在办公室,她在教工楼下等了很久,等到那节课结束了,她的下节课也快要上课了,才等到他的导员回办公室。
她立即换下焦躁,扯着一张甜甜的笑脸说明来意。
本来以为租住地址这种东西属于学生隐私,老师不会轻易告诉她,所以她还准备了许多说辞。
但是没想到导员听了她的来意后,叹了口气,反倒像是担心的事终于能有个着落似的,很自然就拿出了登记簿,把林嘉远的地址给了她。
并且对她说道:“他也没个亲人可以联系,平时多开导开导他,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及时跟我联系。”
她不清楚老师说的情况具体是什么,但几趟下来,隐隐感觉到林嘉远的情况并不太好。
但是她今天也只有这一节的时间没有课,她拿到地址后就匆忙赶回了自己上课的教室,一路狂奔,到教室时差点喘不上气,匆匆坐下,刚好上课。
北城大学遍地是人中龙凤,课程也难,大家从大一就开始铆足了劲,一天的课程下来,她也疲倦。
室友约她一起去喝酒,她揣着拿到的地址,说今晚就不去了。
两个室友叹气,都觉得她马上就要见证真正死心的时候了,揉揉她的脑袋说道:“到时候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酒都给你点上,喝个一晚上。”
她只是笑,“好。”
但在坐上查询好路线的地铁后,她扬着的笑脸却没什么力气的松垮下来。
外面的夜色是斑斓的北城,在这样的大都市里,人像藏污纳垢般挤在角缝,有些人或许永远都见不到外面的光明,等天落了雨,就会湿拧地贴在墙缝里,慢慢融为污垢,然后再也找不到。
她看着自己投影在玻璃上的身影。
光影浮浮沉沉,总让她看到与十五岁的那年重叠。
那时候她和林嘉远一起站在一家珠宝店的玻璃橱窗前,看着里面挂着的项链,他说那叫太阳神之眼。
她听到太阳两个字,理所当然就说像他,因为他像太阳一样耀眼。
在她的眼里,林嘉远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太阳也好、月亮也好、星星也好,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可以用来形容他。
但是他说——
“其实它更像你。”
“太阳神之眼代表着光明、希冀,它会守护希望。”
那时候她还在因为有漂亮女生在追他而烦恼,生怕他真的会被别人追走了。
但是她含糊不定的话,林嘉远也听懂了似的回答她,“可是没有第二个江同学了。”
她在终于可以拥抱他的晚上,他柔软的头发、脆弱的背脊,全都在她的怀抱中,也终于听到了他的心底更柔软的回答。
他说只有她不管什么事都第一个想到他,不管什么时候,第一时间都会跑向他,眼里只有他。
他说他是一个没有得到过太多爱的人,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坚定的、全部的、百分百的爱,才能确定自己是被爱的,是被需要的人。
所以他说,只有弥弥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我。
童话故事里的午夜十二点到了,魔法消失了,载满童话的南瓜马车也要回到原来的轨迹,世界是灰色的、寒冷的、痛苦的,是看不见希望的。
可是没关系,没关系,童话还会继续。
魔法会随着午夜十二点停止,但是林嘉远,我一定会拿着水晶鞋找到你,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你。
我一定会找到你。
狭窄老旧的楼道里渐渐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穿着外卖衣服的骑手小跑上来。
外卖骑手看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她,也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订单上的信息,再抬头看看门牌号,确认自己没走错,把外卖放到了门口就要匆匆下楼。
她连忙叫住骑手,“你不敲门或者打个电话送到手上吗?”
骑手赶时间,匆匆回一句就跑下了楼,“备注说的放门口就行。”
说完,骑手已经腿脚麻利下了楼。
她拿起外卖上的订单信息,手机尾号和姓氏,都是林嘉远的,他的确是住这里。
但,这是第六天了。
她也有课,而且课时排得很满,只有下了课的晚上过来,但是等到宿舍宵禁也等不到一次开门。
给林嘉远打电话也是关机,更别说回微信。
他像是与世隔绝了,只有身体还藏匿在里面。
终于又等到了周末,她起了大早过来等在这里,终于在这个时候等到了一单外卖送达,证明着林嘉远的确还在里面生存的证据。
但是外面送到后,迟迟不见他开门来拿。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后,里面传来了缓慢的、微弱的脚步声,慢慢朝着门靠近。
门有些老旧了,从里面拉开时,发出吱嘎难听的声音。
但是门只开了一个缝隙,从里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手背雪白,但是瘦骨嶙峋,仿佛只是一截枯骨。
此时正缓慢的,如同老旧破损的机器一般,迟钝的去拿放在门口的外卖。
在看到那只手的瞬间,她的眼眶就湿润起来了。
因为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林嘉远的手。
而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发圈,发圈上的向日葵灿烂地绽放着,那是林嘉远曾在她的头发上拿走的那根发圈。
她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在那只手要消失之前,飞快地扒住了门框,将门固定住。
然后,用力拉开。
她一脚踏进了屋里,反手把门关上。
里面在门口的人被她撞到,但是没有反应,连情绪的反应都做不出来似的,只木讷地站在那里。
她一下就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瘦了好多,肩背佝偻,宽松的衣服下仿佛只剩一具骨架,风一吹就会倒下。
看到她,他的眼睛也没有任何神色,灰蒙蒙的雾,没有任何神采,仿佛连聚焦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更别提表情、举动,所以他更没有说出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他似乎用了很漫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后又要用漫长的时间让自己缓慢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回床上,身体如散架般地躺下。
这里是房租廉价的老房子,房子很小,像是一个容器,仅仅能够容纳住一个身体而已,容不下更多的生存。
但他好像连生存都没法继续。
房子里乱糟糟的,堆满了垃圾,杂乱的物品,她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很重的异味。
窗帘是关上的,没有一丝光透进来,他躺在这样狭小肮脏的空间里,仿佛任由自己枯骨腐烂一般,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的,一身的邋遢和肮脏。
连基本的生存都没有精力维持,所以他再也不漂亮了,再也不皎洁了,再也没有人会喜欢他了。
她忍着泪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灰蒙蒙没有神采的眼睛,伸手缓慢的,很慢很慢地去触碰他的脸。
他的眼珠才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看向了她。
尽管仍然是木讷的,无法做出更多人类的反应。
然后她俯身捞起他已经枯瘦的身体,把他抱进了怀里。
他的身体在这时才像是有了反应似的,抵触着想要推开她,但是他好像连自己的身体都不会使用了,连调动四肢做出想做的动作都做不到,手肘迟钝的弯曲着,没法做出一个正确的推开的动作。
她更用力地抱紧他,无所谓他一身灰头土脸的狼狈,用力的,很用力的,有多想哭就多用力地抱紧他。
在这个肮脏狭小如鱼缸般的角缝里,抱住她跌落的守护神。
她的眼泪全都浸湿在他的衣服上,从胸腔到身体全都因为哭而颤抖,只有抱着他的手臂固执着不肯放开。
他僵硬而笨拙的反抗似乎也渐渐消失了,无力地垂落着,像一把散落的枯骨被她拥在怀中。
等她终于哭得平息下来,才放开他一点,她也慢慢的开口,“林嘉远,你家的钥匙放在哪里。”
他没力气说话,她抱着他轻瘦的身体,很耐心地等。
就像从前每一次,他都那么耐心地哄她。
他瘦得身体都变得很轻,手掌下能够感受到他瘦到微微凸起的骨骼。
失去了思考能力的眼睛变得像镜子,只能映照着面前的一切,他靠在她的怀里像是智力退化为婴儿,只剩下了生存的本能,要听她的话。
他总是要用了很久才能迟钝地理解过来似的。
很久后,他的喉咙才艰难地发出两个音节,难以听清他原本的声音,“抽屉。”
她转头环顾着这个狭窄的空间,轻轻放开他,从床头的柜子开始找。
她看到了他的手机,正在充着电,但电量很低,才开机充电没多久,界面还显示着外卖软件,显然他点完外卖后连多一个步骤去关掉软件都没有力气。
床头的柜子里没有,她又去后面的几个柜子找。
她一层一层抽屉拉开,在第二层里找到了他重度抑郁的病历,还有一抽屉的药。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现病史描述,才哭过的眼泪一下子又砸了下来。
她慌忙把眼泪抹去,把病历放回去,拉开了第三层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他家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