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因此极度疲倦,连注意力都无法集中,精力也迟钝。
跟他说话他也不知道,因为他耳鸣起来像是无数根针在大脑里扎着,痛苦得想死去。
那些为数不多没有病发的时间,竟然是难得的安宁,用来处理无尽的疲倦,麻木反而成为了最舒服的状态。
所以即使他没有病发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说话。
他的回应通常是点头摇头,无法用点头摇头表达时,才会用简短的字说话。如果她没有懂,就继续问,他摇头,她再问,问到他点头为止,彻底明白他的意思。
她收拾着家里的垃圾和买回来的生活用品,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叠好,问他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狭小的家里几乎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他一整天都是躺着,等她提着打包的饭菜来了,才扶着他起来喂他吃点东西,因为他手抖得厉害的时候连勺子都拿不稳,汤全都洒出来。
他也没有食欲,如果不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估计干脆什么都不吃,直到把自己饿死。
他已经瘦了太多,瘦得能摸到骨头。
但好在他听她的话,她一口一口喂下去的食物,他全都乖乖地吃了,她想让他胖回来一点。
她照顾着他没有精力做的一切饮食起居,如同对待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孩童。
把家里都收拾好,再扶着他去洗澡,他的眼神渐渐恢复神采,乖顺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摆弄着他的身体。
但他仍然没有什么感知,仿佛身体不是他自己的,碰他和碰淋浴喷头是一样的感觉,都不过是一件被她拿在手里的物品。
她在天亮时起床换好衣服,要回学校上课。
她一起床就先去煮上粥和水煮蛋,等她洗漱完收拾好东西,也差不多煮好了,她拿出来放到他的床头,只要坐起来就可以吃。热水也倒好,杯子一起放在床头。
日复一日,每天的早晨,重复着同样的对话和动作。
她背着书包,蹲在他的面前。
他知道她要走,尽管做不出什么反应,但是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瞳仿佛只是一面镜子,纯粹地映着正看着的人。
她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和脸颊,像他每一次哄自己那样,笑着对他说:“林嘉远,我要去上学了,今天的课程是满课,我下午课上完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要乖,要好好吃药,好好睡觉,桌子上的粥和水煮蛋都要吃掉,吃完把碗放在那里就可以了,我会回来洗。桌子上有一杯水,渴了可以喝。如果今天有精力,可以给我发个信息,我看到会回你。我会想你,不会离开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不管你什么样子都喜欢你。”
她摸着他手腕上的向日葵发圈,然后把他的手塞回被子。
他从头到尾都乖顺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站起来,俯身做最后一个动作,她亲了亲他没有温度的嘴唇。
闭眼的瞬间,她向他祈祷着。
林嘉远,我想救你,一定会救你。
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你要活到我们都老去。
第85章
天气渐渐冷了, 北城的温度比南江冷太多了。
但是比起南江的冬天总是灰蒙蒙,北城有很多个晴朗的天气,下午光线好的时候, 太阳会照进来,金灿灿的亮。
在这样好的天气里, 她会牵着林嘉远去外面走一走。
听到她的话,他微抿的唇有着明显的不愿意。
连房间的窗帘都是关上的。
他抗拒着外界的一切东西,包括阳光和空气。
他唯一愿意接触的,只有她。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耐心地, 慢慢地跟他讲,“医生都说让你适当的运动一下, 我们也不做什么很难的运动, 我们只是去外面走一走,好不好?我们走慢一点,很慢很慢的走, 不会很累。”
他现在大多平静的时候,都能听到她说的话,不再像最开始迟钝得连听懂她的话都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
但是他仍然沉默寡言, 很多时候都是用沉默来代替拒绝。
她继续耐心地说,“你现在吃得少睡得少,每天都躺着没有什么活动, 你的体质很差,北城的冬天可是很冷的,到时候感冒了怎么办,等你病了还不是我忙里忙外地管你。”
果然, 他平静抗拒的眼眸,在听到最后一句时, 很轻地颤了一下。
她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眼底那点微弱的颤动,进一步拿自己要挟,“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我们南江的冬天想看到这样的阳光都看不到,每天都阴沉沉的,我很想看,我每天都陪你在这里面窝着,都没有怎么看过外面,你陪我看一看好不好?”
他的眼眸平静,那里面是只有她能看懂的细微的颤动,他的病症在和他的心脏抗争。
很久后,他很轻地点头。
回答了她一个字,“好。”
她立即开心地笑起来,“我去给你换件厚外套。”
她的手一放开,他就死寂下去似的,仿佛眼睛能够聚焦的东西消失了。
那点能波动起来的生命力也一同消失,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清瘦的身躯垂着头。
等她拿了件厚外套回来,他灰沉的眼眸才再次恢复神色,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乖乖被她伸着胳膊穿上外套。
她还拿了一条围巾给他围上,是前段时间买的。
北城的冬天太冷了,她和林嘉远都是南方人,没感受过这种温度,她生怕他冻感冒了,买了好多东西,手套、耳罩、口罩,全都买了,这会儿也厚厚实实地给他戴上。
他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样看起来,他的眼睛反而灵动许多,又安静又乖地看着她,现在他的眼睛只看着她,只听她的话。
所以每次陪他去看医生,医生说的话,反而是她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
他现在记忆力也很差,就算清醒的时候记得那么一句半句,也没有精力去执行,他在病症的牵引下任由自己一点一点烂掉,一点一点死亡。
但是他现在在一点一点好起来。
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连思考能力都是迟钝的,看手机屏幕上的文字都要思考很久才能理解。
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接触外界,唯一愿意接触的也只有她而已。
所以每一次,她都要说,林嘉远你陪我好不好,林嘉远是我想去那里,林嘉远我一个人不敢去。
他仍病得严重,做任何事都需要用极大的力气,哪怕只是坐起来喝杯水这样的小事,所以她提的每一个要求都让他感到抗拒,但是每一次,他都还是会选择她。
但也仅仅是她而已。
他的手机几乎成了摆设,抗拒任何社交。
以前还要用来点外卖维持生存,她来了以后,他的手机干脆变成她的了,解锁指纹、各个账号的密码,包括支付密码。
起初,家里买什么东西她都是拿自己的钱买,他虽然病着,迟钝又麻木,但也都知道,只是没有精力去思考更多。
所以她和林嘉远冷寂了很久的聊天框里,第一条消息是他的转账。
第二条是他的支付密码。
但他没有更多的精力说更多,只发了这两条就结束。
那时候他连说话都没有什么精力,开口像举重千斤,最多只能用点头摇头来表达,所以每句话都要她猜,直到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为止。
她下午放学后回家,问他,“是让我用你的钱买东西的意思吗?”
他点头。
“会不会不够用?”
他摇头。
“是勉强够用吗?”
他摇头。
“好,我明白了。”她握着他的手,“以后用你的钱,每次我都会发给你看。”
她耐心理解着他封闭的世界,他也在一点一点地愿意被她了解。
她看着他渐渐恢复神采的眼睛,还有骨骼嶙峋间一点一点长起来的肉,相信他一定会有好起来的那天。
那时候不觉得辛苦,所以没想过他的内心会不会感到负累,也不知道他看着她为了他每天两趟奔波的劳累是怎样的心情。
只知道自己抱住他的时候,他也会用手回抱住自己,微弱但尽力给她回应。
她以为,那是他会好起来的证明。
她的专业课很难,如果学不明白,第二天回实验室连实验都做不出来,课程又很多,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的满课,如果全部堆积到期末考试肯定焦头烂额学不完。
所以即使是下课了赶到他家,她的书包里也塞着书,把他的事情忙碌完后,坐在床头一页一页的看书做题。
看不懂的,没有人给她讲,她自己上网搜着各种网课,直到学明白为止。
绝对不堆积拖到期末。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先不管不顾地玩到期末再说,到时候再恶补。
连初中高中都尚且如此,更别提到了大学有了更多的自由,如果是以前,她早就玩得天翻地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学习,摸爬滚打玩什么都乐意,到了期末考试才开始背重点做例题。
但好在她脑子聪明,又有林嘉远给她复习,所以每次都不算太差,尽管距离他遥远,但总归是能跟在他的身后,从小学到初中到大学,一直都能在他身边。
可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期末考试不会再有人给她复习,那些难懂的课,不会再有人帮她。
房间太狭小,除了床头就没有其他的桌子,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就坐在他的旁边看着自己的书。
有时候他清醒着,他静静地睁着眼睛看着她。
她学得专注,把所有题做完,收拾好书准备在他身边躺下,低头看到他平静却望着自己的眼睛。
狭小的房间里,再昏暗的灯光都能聚成一团。
他的眼睛里映着所有柔和的颜色。
看着他这样乖顺的样子,才学得焦头烂额的心情,忽然就好起来。
她笑着去揉他的脸,说道:“是不是很想夸我啊,看到我这么努力,这么认真,是不是开心得不得了。以前都是你催着我学习,催我我还不乐意,坐下来看两页书就想出去玩了,每次都是捱到期末了才开始后悔,后悔我就去求你,但你每次都经不住我求你,每次都帮我复习,下学期又无奈地看着我到处疯玩,到了期末考试,我又去求你。现在看我这么认真,是不是特别想夸我?”
他乖顺地躺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其实她也没有指望他有什么回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她说给他听,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有回应。
他能听见,但是没有精力思考,更没有精力表达。
果然等不到他的回应,她习以为常地收拾好了书就牵着被子钻进被窝躺下。
她伸手抱着他,蹭进他柔软的肩颈,闻着他身上才清洗过的香,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入鸟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仿佛就能像从前一样,她不是孤单的小朋友,她也有人保护,尽管她的守护神不能再给她回应。
但在几天后,她收到一个快递。
她拿上来后拆开,是一个台灯。
不是她买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翻着林嘉远的手机,打开购物软件,他在不久前下单,今天送到。
那是他病了以后,做的第一件主动的事。
对寻常人来说是简单的小事,动动手指挑选上一会儿就能做到的事,但是对于现在的林嘉远来说,痛苦程度不亚于把房子拆开重新拼接一遍。
他连坐起来喝水这样的小事都是能省则省,在找到他之前,他几乎是两天才点一次外卖维持着生命。
所以那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台灯。
她以为那是她终于能够拯救他的证明。
台灯的底座是一只小兔子。
她把它放在桌子上,眼前是他心底的灯,身后躺着的是她想拯救的人。
她一页一页的翻着书,一页一页地做着题,她的手机屏幕很小,架在台灯的凹槽上一遍一遍地听着讲解。
学得焦头烂额,她焦躁地挠着脸,暂时放弃。
然后转身去跟他说会儿话,这才又能心情好一点继续学习。
第二天早上又要六点多早起,乘坐地铁返回学校,上早上八点钟的课。
作息跟高中没有什么区别,又困又头疼,累得连多余的时间打扮一下都没有,头发匆匆扎个低马尾就出门。
这些其实全都看在他的眼里,只是她觉得再累都是她心甘情愿。
但是抑郁的人,有着很强烈的不配得感,深信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所有美好的一切,那时候她并不了解。
他本就压抑的自卑,也在病症下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