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她重新回到林嘉远面前,问他:“两个都是你家的钥匙吗,是的话眨一下眼睛。”
他的眼皮沉重又缓慢地眨了一下。
她取下来一把,放到自己的包里,把另一把钥匙放回抽屉。
然后她帮忙把他刚刚拿进来的外卖拆开,他没有食欲,只是为了维持生存而进食,所以吃的东西也很少,连咀嚼都觉得精力不够,所以只点了一碗粥,还有一个水煮蛋。
“你先吃饭,我把家里打扫一下。”
她把餐具都拆开,把勺子递到他的手里,扶着他坐得离桌子近一点。
像对待一个理解能力和生活能力都丧失的婴儿,所有东西都要掰开揉碎了递到他的面前。
看着他缓慢地拿着勺子开始吃饭,她才起身去找他家里的打扫工具。
房子太小,几乎所有东西都一目了然,她找到扫把和垃圾袋,一趟又一趟地收拾着堆积的垃圾,下楼找到垃圾桶,一趟又一趟地倒下去。
鱼缸般狭窄拥挤的角缝一点一点变得宽敞明亮,她开了窗通风,但窗帘只拉开了一点,没有一下子让大片的光涌进来。
房子全部打扫完,重新恢复整洁明亮,他的粥才慢吞吞地喝完。
她把外卖盒收拾好下楼扔掉。
重新回来时,他乖顺又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到她进来,他的反应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迟钝,能缓慢地看向她,只是仍然迟钝地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没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她扯了张纸巾,擦着他的嘴角,把纸团扔进刚刚换上新垃圾袋的垃圾桶。
她蹲在他的面前,握着他枯瘦的手,看着他手腕上戴着的那根发圈,眼眶又酸楚得想落泪。
可是现在她不能哭了。
曾经她总是大言不惭说要保护他,但每一次都不过是仗着他的纵容,做着被他保护的小孩子。
她总是想做能被他信赖的大人,而现在,他真的在依靠着她的光明。
她握着他嶙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他能感受都自己的温度。
房间里已经恢复了整洁明亮,他仿佛又可以回到皎洁遥远的天上,她要一点一点的,把他从跌落的泥沼里拉出来。
太阳也好、月亮也好、星星也好,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可以用来形容他,他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
她的月亮,永远都要皎洁漂亮。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很久后,说道:“林嘉远,我给你洗个澡吧,再换个衣服。”
第84章
问完,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等不到林嘉远的反应。
尽管他现在能给的反应不多,但是长久的沉默也能够读出他的抗拒。
她握着林嘉远的手, 始终耐心地蹲在他面前,就像他从前每一次蹲在她的面前处理着她的伤口, 对她的害怕和抗拒一次又一次的哄,直到她慢慢放下抗拒,乖乖地涂药。
她望着他灰蒙蒙的眼睛,好一会儿后, 也学着他以往耐心的哄劝,说道:“我知道, 你可能不想以这种样子被我看见, 但是没关系的,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不会嫌你脏也不会嫌你丑, 只要是你,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
他木讷地坐着,枯瘦的手掌被她握着, 一点点汲取着她手掌心的温度。
灰蒙蒙的眼睛也迟钝地看着她。
虽然迟钝,但是一直看着她,迟钝地确认着她的存在, 迟钝地感受她的体温。
“人总有要生病没法照顾自己的时候对不对,以后我生病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只不过这一次先轮到我了。”她很轻的声音,慢慢地说着, 像他从前哄自己的语气,耐心地慢慢说:“等你以后真的老到六十岁了, 又老又笨,还不是我在你身边,你总有要依赖我的时候,所以没关系的,林嘉远,我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我也可以给你依赖。”
她抚摸着他的手掌,嶙峋瘦骨,那块曾经藏着不想被她发现的伤疤,现在也柔软的被她触碰。
他像是已经一无所有,只有一身的伤疤,所以无所谓被触碰。
等了一会儿,她看着他静静坐在面前,佝偻的肩背,清瘦的身体,眼神无光却乖顺。
她想站起来时,手掌被他握住,轻到近乎无力的力气,但她也感觉到了。
他目光枯槁无神,但是在看她。
她解释道:“我去看看热水器怎么用,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他还是呆滞着没有什么反应,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感觉到那点零星的力度消失了,这才松开了手,转身进了浴室。
房子租住得老旧,家具也都老旧,她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研究明白怎么出热水,她的衣服都被溅上很多水淋湿了。
调好了热水,她又去衣柜里找换的衣服。
浴巾、沐浴露,全都准备好,这才重新回到床头。
他仍然无力却乖顺地坐在那里,佝偻的背脊像一道破败的影子,会随着尘埃灰飞烟灭。
但是她来了。
他的视线缓缓地看向她,他的眼珠转动,为他的麻木灰败透露出几分生机。
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看上去还有生命力的证据。
“先站起来好不好。”她慢慢跟他说着,将每个动作都拆分成一小步一小步,让他能够迟钝地理解。
他的身体瘦得很轻,所以她去扶着他站起来也没用多少力气。
虽然迟钝,但他也在配合。
她拿了一个凳子放在浴室,扶着他到了浴室,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然后伸手去脱他的衣服。
从扣子开始,一颗又一颗解下来。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像一个木偶,可以被随意摆弄。
只有眼睛看着她,连眨眼都缓慢地看着她。
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一边,她开始拿过淋浴喷头给他清洗。
洗头发的时候,他仍然目光怔怔的看着她。
她像对待没有思考能力的婴儿,“林嘉远,闭上眼睛。”
他迟钝了一下,听话闭眼。
水流从他的头发上流下去,他的头发已经脏得揉成一团,她一遍又一遍的清洗。
她小心地绕开他的耳朵,手指轻柔地穿插过他的头发,温热的水流慢慢将他的头发变得柔软干净,像她曾经小心翼翼终于可以拥抱的神明,连手掌心的发丝都是香的。
最后一遍冲干净头发上的泡沫,她拿出毛巾把他的头发擦干一点,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水珠,这才说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迟钝又缓慢地睁开。
仍然是呆滞的眼眸,但能够很清楚地看着她。
她开始给他冲洗身体,他的身体在给他脱下衣服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但是现在一寸一寸细致地看过,眼睛的酸楚再也忍不住。
他瘦得已经连骨骼的轮廓都能够清楚看到,上面密布着已经愈合的伤疤。
他的皮肤很白,伤疤恢复也很好,早年的伤痕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疤,高一春游那年在他手臂上看到过的伤痕都已经不在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应该都是这段时间才留下。
不是没有幻想过和他在一起后的时间,他的身体每一寸总有一天都是她的,那些他自卑或者软弱的痕迹,总有一天也是她的。
他一定会又无奈又浑身紧绷着任由她欺负,但是亲他的时候,呼吸却很热。
那时候她一定会整个怀抱都抱着他,很霸道地跟他讲,林嘉远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但是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他的身体。
淋浴喷头的热水不断地流淌着,热气氤氲,她的眼泪也在一起往下流。
他没有任何情绪反应,连洗到隐私部位都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呼吸和心跳,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她流着泪清洗着他的身体,他木讷地看着她。
直到把最后一遍泡沫冲掉,她把他身上的水擦干,也把自己的脸擦干净。
手再次驾到他的胳膊下,先告诉他:“林嘉远,起来。”
然后再用力去扶他的身体,一点点把他扶到外面坐好,把干净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给他穿上。
她从柜子里找到吹风机,站到他的身后,告诉他,“林嘉远,我要给你吹头发了。”
他没有反应,安静坐着任由她摆弄。
她小心地用手背试着温度,一点点把他的头发吹干,浴室里有一面洗漱的镜子,可以看到他在里面的影子。
他已经又变得干净了。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露在外面的皮肤雪白,他的头发乌黑,正柔软的在她的手指中慢慢垂落。即使再也没有温柔的笑容,可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都漂亮得不像话。
镜子里面坐着她的月亮,干净又漂亮。
连呼吸都是香的。
把头发吹完,她才开心起来一点,把东西都放好,连忙回来牵他,“林嘉远,我们回房间。”
他的眼珠转动,看向她。
她用力把他扶起来,牵着他慢慢走回床上,按着他坐好。
才忍下去一点的眼泪,又开始觉得酸楚,她站在他的面前,俯身抱住重新变得干净又漂亮的林嘉远,将他枯瘦的身体、破损的灵魂,全都紧紧抱着。
而他麻木地感受着肩膀上浸透的湿润。
他的胸膛里,心脏在机械地跳动着,没法给她任何回应。
很久后,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狭窄拥挤的房间,她闷声的哭声里,终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干涸的喉咙,沙哑的音节,连开合嘴唇都生涩艰难。
可是她听清楚了。
“弥、弥。”
沙哑到难以辨认原本的声音,可是那两个简单的音节,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一下就听清了。
她连忙从他的肩膀抬起来,看向他,“我在。”
他肩背松垮地仰着头,柔软的发丝散落着,仍然是无力坐在那里,仿若风一吹就会灰飞烟灭的死魂。
看着她的眼睛也是灰败无神的。
但是那双灰败的眼睛里,他在千次万次地尝试着能够给她回应。
然后他说,“信息。”
“对不起。”
她忍着眼眶里想要掉下来的泪,双手捧着他清瘦的脸,对着他笑,“没关系啊,我没有怪你,我要是怪你早就不理你了,可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她看着他木讷却安静的眼睛,对着他笑,眼睛弯弯地笑,要让他看到自己是在笑,“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那段时间一定心情很不好吧,但是我忙着打工,都没有什么时间好好听你说话,早知道我就不打工了,每天都缠着你,说什么都要烦你,那样你是不是就不会把难过闷在心里了,也就不会病了。”
可是不管怎么将五官摆成笑的表情,难过都会从缝隙里跑出来,她忍得脸都酸了,眼泪还是再一次掉了下来。
她再次把他抱进怀里,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玩具,他破损了,变脏了,棉花都从缝线里掉落出来了,所有人都说,这么一个破娃娃扔掉算了,不如买个新的。
可她固执地捡回来,换上新的棉花,把破损的缝线一针针缝好,洗干净晒干,宝贝又小心地放回床头。
再也不要弄丢他了。
再也不要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也许那只是一个娃娃而已,可以扔掉,可以换新的,没有人觉得他多么有意义。
但是没有人懂,那些孤单又满是噩梦的日子,没有人理会没有在意的年幼里,只有这个娃娃陪着她度过每一个噩梦醒来的夜晚,只有抱紧他的时候才会觉得成长是不那么可怕的事。
那不是一个可以丢掉的破娃娃,是她的守护神。
要抱着他,到自己死去,不然那漫长不会醒来的噩梦该怎么度过。
“弥弥又要去找男朋友啊?”蒋婧见她一下课就收拾东西,对这种状态已经渐渐习以为常。
她嗯了一声,匆匆把课本都放进书包。
“青梅竹马长大感情就是好啊,看样子那群男生真的要失恋了。”
对于室友笑眯眯的调侃,她也只能笑着说再见,然后飞速回宿舍,收拾着晚上要带过去的东西,并且去食堂打包了两份饭菜,这才匆匆小跑出校门,坐上去林嘉远家的地铁。
这几乎已经是她每天的日常,上完课就去林嘉远租住的地方,到第二天早上起一大早回学校上课。
室友见她和男朋友和好,以为她是原谅了渣男背叛,还试图教她不要因为男人一两句甜言蜜语就心软,学校多少优秀男生,还有人在追她,不差这一棵歪脖子树。
她解释说,那段时间他生病了在治疗,没有精力回信息,现在也还在康复期,需要人照顾。
室友这才放心下来。
但是林嘉远生的是什么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陪着林嘉远回过一趟学校,办了休学。
再次见到他的导员,导员仍然是那副如负释重的表情,只关照他好好修养,并且加上了她的微信,跟她说有情况不对及时跟他联系。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他的导员那天说的情况不对是什么意思,他的病那么让人担心。
他没有病发的时候,其实也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交流,饮食起居都能简单地进行。
只是,这样的时间很少。
很多个夜晚,他都是在胸口闷痛中度过,呼吸都困难,本就长期失眠的夜晚根本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