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宥缦醒来时看到周惟深正在换衣服, 肩宽腰窄, 一截劲瘦有力的后腰露在她面前, 美色当前,很有唤醒力。
她坐起身, 从后揽住了他的腰。
他微顿, 回头看她:“这么早就醒了?”
她额头抵着他后腰,睡意惺忪问:“几点了?”
“还不到九点, 再睡会儿还是起床?”
他坐回床上,又将另一侧的被角拽过来, 包在她后背上。
她团坐在被窝中,醒了, 还是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昨晚凌晨近一点才回家,又洗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两点钟才睡,今天莫名其妙一大早就醒了。
想着要去看宝宝,她耷拉着眼皮子懒懒说:“起床了。”
这样说着,手一松,又躺回了被子下,将自己裹得像个大饭团似的,哼哼唧唧赖床,一点不想起身。
见她懒虫般在被子下蠕动着,周惟深系上了衬衫纽扣,又笑着回身揽着她后脖颈将她扶了起来,“既然要起来,那也等吃个早餐再睡回笼觉。”
顾宥缦将责任都推卸给他,“都怪你,害我起不来!”
昨晚腿弯勾在他腰上,问他是不是没吃饭的人好像不是她似的。
他无奈地笑,隔着薄被,捏了捏她后腰,问:“疼吗?”
揉了好一会儿,酸软好些了。她将被子往头上一盖,闷闷道:“你起吧,我再躺十分钟。”
周惟深拿起床头手表看了一眼时间,“好,现在是八点四十五,九点五十五我叫你。”
哪有这么算的,十分钟当然是个概数而不是准数。顾宥缦闭着眼睛,转身往旁一侧,充耳不闻。
他去了一趟洗漱间修理短短胡须,走出来时,只见被子下还是隆起的,某人丝毫没有要起的意思。
“十点了,缦缦。”
他掀开了一点被子,让她露出头来,只见她睫羽垂着,睡颜静谧,似又睡着了。
他捏了捏她鼻子。
较劲了一会儿,实在憋不过气,她张开了一点唇,低低地呼吸空气。
她那点小心眼都在他眼里,周惟深弯唇笑着,低头在她唇上盖了一下,将她偷来的那点氧气也夺了去。
“唔......”
喘不过气了,她睁开了眼,伸手推了推他。
好不容易将他推开了,顾宥缦恼怒地瞪着他质问:“你是要谋杀亲妻吗?”
“天底下还没有一个人是亲死的。”他倒还很大言不惭。
仅剩的一点瞌睡也折腾没了,想到今天还要工作,顾宥缦坐起了身,郁闷道:“我起来了。”
她穿着睡裙下了床,打着哈欠进了洗漱间洗漱。
周惟深给她拿了一套家居服放床上,接着走出了卧室。
昨天周晏川打了个电话给他,他这时才回过去,开门见山问:“什么事?”
听到电话那边他哥一贯冷淡不近人情的声音,周晏川好一会儿,犹犹豫豫道:“哥,嫂子在家吗?”
没兴趣和他兜圈子,周惟深直接讲:“有话直说。”
“我有事找嫂子说,你把嫂子电话给我,我跟她聊。”
周惟深声音微沉:“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
“当然是私事,个人隐私……”只听见电话那边严肃的沉默,周晏川声音也越来越低,他窝囊道,“我就是想约个人,是嫂子的朋友。”
“你嫂子的朋友,姓杜?”
“不是,哎!你别盘问了,给不给,不给我去找妈要电话了!”他狐假虎威,又粗着嗓子装起了大尾巴狼。
周惟深报了一串数字,警告道:“没什么正经事,少给你嫂子添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大哥,你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他抱怨一声,又谄媚说:“挂了,谢了哥。”
这边挂了没多久,顾宥缦那边手机就响了,她擦了擦手,走出卫生间接通了电话。
见是个陌生号码,打的还是她私人电话,她有些疑惑,问:“你好,哪位?”
“嫂子,我周晏川。”他先自报家门。
顾宥缦和这个小叔子没怎么打过交道,意外他怎么突然会打到她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清朗的声音一本正经道,“是这样的嫂子,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你也认识,姓赵,叫赵小研,我想你哪天有时间,我请你还有她一块吃个饭。”
赵小研和周晏川?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顾宥缦眉头疑惑发皱,她无心多八卦,也没有给人拉媒保纤的爱好,听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说:“你直接约她呀。”
“她对我有点误会,我想当面跟她说清楚,嫂子,行不,帮帮忙。”
他闲散惯了,语气一听就是少爷一时兴起找了消遣的兴致勃勃。
顾宥缦不参与这种和稀泥的事情,“小研平时就在店里,你有什么想解释的,直接去当面解释清楚就好,何必还要这么拐弯抹角地绕这么大一圈子呢?”
“她那不是不爱搭理我吗,你帮我周旋周旋,真的,求求你,亲嫂子,帮帮忙,求你了。”
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周晏川膝下这黄金还真不明显,做小伏低央求的话信口拈来,可见平时在家里无论什么事,只要他开口求了,家里人必然是予求予取,所以他还挺理直气壮,就等着顾宥缦松口。
可惜他遇着一硬柿子了。
她声音温柔,却半点话口都不留,“这样子啊,那我明白了,改天我要去花店,我找小研问问,她愿意和你吃饭的话,我再告诉你吧。”
一听她这话,周晏川就知道没戏了,丧气道:“嫂子,你怎么也这样啊,跟我哥一样古板,不变通……”
“你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你都不考虑小研的意愿,就要我帮你把小研约出来,那不是骗吗?”
她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周晏川却听的后脊背汗毛都竖起来了,仿佛听到了一个性转版的他哥在训斥他。
“好了好了,嫂子我知道错了。”他垂头丧气道,“那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顾宥缦拧眉走出卧室。
周惟深正在和下属打电话,她看了他几眼,先去了婴儿房看宝宝。
再出来,他电话也打完了,顾宥缦走过去,正色道:“我刚刚接到你弟电话了。”
“他说什么了?”
“要我帮他约个小姑娘吃饭,我没答应。”
“不用搭理他,他是个混账惯了的,想一出是一出。”周惟深说。
想起周晏川那吊儿郎当的态度,顾宥缦纳罕,“你弟弟怎么和你性格相差这么大,是亲生的吗?”
“怀疑得有理,改天我问问母亲。”
见他当真,顾宥缦捂他唇,“小心你爸妈收拾你!”
他摇头,“他们不会。”
他是高高悬挂在周家孙辈之上的一张明镜,是做榜样用的,所有人都将他捧至高位,连父母都要敬他三分,树立起他身为长孙的威信,维持着这份周家最可能的继位人的尊贵和体面。
在所有人面前,他都要拿定主意,铿锵有力,唯有在她面前,他能脱下那层套子和躯壳,做回一个有喜有怒的正常人。
阿姨喊着“太太,先生,吃早餐了”,周惟深起身道:“先去吃早餐吧,缦缦,吃完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的胳膊揽着她单薄的后背,将她推向餐厅。
吃过早餐,她和他进了书房。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她笑着问。
“前不久,你和我提起过‘鹏哥’这个人,我去查了查。”
“鹏哥”?
顾宥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旧事重提,顾宥缦脸色不太好,有些僵硬,她道:“你查他做什么?”
“当年的事疑点重重,我知道你不想再提,可这根刺不拔出来,你心里始终有块伤愈合不了,这不好。”他眼眸低垂,深褐色的瞳孔温浅如明潭。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说不出一个“谢”字,只觉荒诞无力。
人活一世,怎么会没有那么一两件不想回头看的往事呢?不想看,那就不看,何必还要反反复复在结节上按来按去。如果桩桩件件难堪事都要弄个通彻明白,那这辈子都陷在脚下那一方泥潭里,别想往前寸进半步了。
她不想再同他闹得不愉快,别开头,生硬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听关于他的事,你也当从来没有听过吧。”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加重了语气,像执拗要掰开龟壳的人,“我可以当没有听过,可以息事宁人,但是缦缦,我们至少要明白真相。”
“真相?”顾宥缦抓到了这个词,转头直视他,“什么真相?”
“谭大鹏和你无冤无仇,不过见过几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费尽心思针对你?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地痞流氓,哪里来的能力炮制出那些东西,又能一夜之间将那些东西传得沸沸扬扬?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让他有恃无恐,不怕遭到反噬?”
他说的这些,顾宥缦不是没有想过,可她当时年纪太小,网络传播速度太快,她已经是百口莫辩,没有任何人信她,除了接受家里和学校的安排,退学出国,远离是非,别无办法。
她的手指在发抖,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只是语气依然平静地问他:“所以你查出了什么?”
“我这里有一段……”
他应该从容地将那个名字说给她的。
可是对上她那双强作镇定的眼眸,发颤的唇,他语速渐慢,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又自大的事。
他不仅撕开她的伤口,还要血淋淋地,用置身事外的上帝视角告诉她,你过去信任过的那个人,你以为在绝境中攥住的那根草茎,其实才是“毁了你”的元凶。
这真相太残酷,太残忍,比撕开伤疤更为惨酷。
他的手指按在录音笔上,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她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仍对人性保留有最后一丝丝期冀。
她弯了弯唇,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她说:“你说啊,什么真相?”
他终于明白了,她所说的不要回头看是什么意思。
不要回头看,不要审度人性。
她的眼泪烫在了他的身上,他无措地伸手抹去她的泪,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一遍遍弥补道:“不重要了,是不重要了。”
他吻她眼睑,吻她滚烫的泪,像打翻了一地的弹珠,麻乱四散,“我们再也不提了。”
“惟深,我还可以信任你的,是吗?”她抬手揩去眼泪,平和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没有说的,一并告诉吧。”
“我,”他声音苦涩,“几天前,我约了那人见一面。”
“他没有来,只送了一份文件。东西太拙劣,我查了查,知道了你和他之间的一些关系,不是我曾经想的那样。”
“我对自己太自信,现在才知道我错的太多,走进了他的圈套。”
“我以为他是想用那些荒诞不经的东西离间你我,没有想到,他会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方式向我证明……”
嘴唇发颤的人变成了他,他喃喃说:“他在你心里,是有份量的。”
第七十二章
――他在你心里, 是有份量的。
猜疑的话说出口,覆水难收。
像摆在门框上的一勺沸水倾倒下来,浇了满头, 浇盖在了心上, 烫得他们都发皱发疼。
明明是个大晴天,一大早阳光便透过玻璃, 照在了屋内,照得一切都明澈清晰。
可她却觉得双手双脚在刺痛后泛起了冷意,仿佛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只透过一线的玻璃窗看得到磨砂玻璃后一线的天光。
她直觉事情在无可遏制地滑向一处深渊, 她自以为拽住的一根草茎也摇摇欲坠。
他们的沉默是死寂的海,吞噬着一望无际的绝望。
她以为, 她和他能长长久久,原来也不过一年。
她是悲观主义者, 她不相信有毫无罅隙度过的危机。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失望, 有了不信任, 那走向分崩离析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惟深, 和人相处的学问实在太难, 太累,我一向弄得一团糟, 也不想和你再猜来猜去。”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 轻轻哂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 语调平而直地道:“十六岁,我父亲让我去找我母亲, 我一个人从鹿海市飞到英国,语言不通, 什么都不懂,是魏禹成带我一点一点熟悉了英国,凭着一个语焉不详的地址,他带我从伦敦找到贝尔法斯特,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拉了我一把。”
“我信任过他,心里感激过他,但信任感激和喜欢是两码事,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再重,重不过你我,也重不过西西,后来也发生了很多事,即便你不查出这些,我和他也只剩下了一地鸡毛,老死不相往来。”
真奇怪,震惊过后,她也并没有多难过,因为过去的记忆都那么模糊,那么不清晰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下落。
既生气,又失望。
不是对魏禹成,是对他周惟深。
“你曾经说,即便那些照片和录音是真的你也不在乎,如今不过一些挑拨离间的手段,你全然信了,连你都这样自相矛盾,这世界上的人的话,还有一句是能信的吗?”
她驳得他哑口无言。
“你不经我的同意,去查我的事,这让我很难堪,哪怕是打着为我好的名号,我也不能接受。”
“周惟深,我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我们都互相冷静一下,等想好了,再来沟通吧。”
她转身,把手一拧,走出了书房。
回卧室坐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还在发颤,她攥了攥,发觉连攥拳的力气都没有。
进了衣帽间换了一身衣服,她拿了手机,背上摄影包往外走。
周惟深正走出书房,震惊地看着她背着摄影包往外去。
他嘴唇抖了抖,“......你要去哪?”
“工作室,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我送你去。”
“不用了。”
她已经尽可能控制语气的平静,落在他耳朵里,只剩下厌倦和冷淡。
她走去门口,换上了一双短靴。
收腰的小腿浅色牛仔裤收束在短靴中,将摄影包往肩膀一背,她一如从前,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门“砰”一声合上,他心口疼得要裂开了。
今天是花店的会员日,二楼的插花厅里正坐着七八位女士正在研究着插花。
杜成霜自然也在,指点着插花,听见楼梯处的声音,她抬头看来,便看见了顾宥缦,惊讶道:“你不是在外地的吗,怎么回来了?”
她低“嗯”一声,掩饰着情绪,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忙完了,昨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