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放心下来,迎风看着约莫十步外站着的姑娘,面庞清秀,身裹黑袍,身形架子都算不得大,被旁边那些汉子一衬,还显得异常娇小。可就是这么个人,提剑轻松伤人数百成千,打退了他们的剿匪军。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她了。
张广见着了活人萧纪,也未敢轻举妄动直接从向若手里抢人。看着那姑娘的眼睛,听她说话的声调语气,就觉得这事儿不能做。正如她说的,他稍加妄动,宁王怕是立马就死在她手里了。
这么见着面商妥余下换粮换人的事情,他带自己的部下仍下山去,开始派人准备往山上送粮草银钱。
他身边的副将却觉得这是窝囊气,愤愤道:“我们立时打上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何必受这冤枉气?”
张广哪里不想这般解气,却问副将一句:“你能确保七王爷活着?如果死了,你能确保这事儿不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副将语塞,半晌愤道:“七王爷到底怎么会被他们掳去?!”
这个问张广,张广也不知道。他也受着这憋屈气呢,没办法,先把那王爷救下来再说吧。
那边向若怕张广耍花样,山路沿边都派人在暗处猫着,看他们往山上运粮草。不怕别的,就怕他们下狠心不顾萧纪的命,一波人直接杀上山来。如果是这样,他们招架起来肯定吃力。都好些日子不曾吃个大饱了,这要打起仗来,向若也不敢说自己有以前的威风。
好在,张广从头到尾都很讲信义,把军队里的大部分粮草全部运到了山上。军营里还留一些,那是他们接下来几日的糊口粮。不多,让将士们吃得八分饱,只够约莫三四日。
向若自是满意,亲自带人背着仍处深度昏迷的萧纪,给安安全全送到了山下,然后只身背起萧纪,给交到了张广手里。
她是一个人直入的军营,把萧纪放去帐篷里躺下,拉了被子盖上,才出了帐篷要走。走的时候跟张广道谢,感谢他救急,又说:“顶多再过半个时辰,七王爷就会醒过来。”
张广听她很是寻常地说这些话,气得胡子直翘,当下便做手势,叫了一波人上来。这架势,自然是要拿下向若的。他没想到向若会只身前来军营之中,既来了,把她拿下,山上那窝土匪自是好剿。
向若看着自己四周围起拿长-枪长矛大刀的密密士兵,只笑了一下,看张广:“你觉得你们能拦下
我?”如果能拦下,她还会这么把萧纪送到床上盖好被子?
人他们自然是拦不住的,向若也没有心思跟他们周旋。开出一条路来走人,头也没回一个,倒是留下一句话来,“想拿我,整好了军队来山上,我候着你们。”
萧纪昏迷了两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在山寨里。他从那些茅草木棍堆搭的房子,到了他所熟悉的朝廷行军帐篷里,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也不是向若,而是朝中大将张广。
刚醒之时脑子还是沉沉的,听着张广问他:“殿下感觉如何?”
他便看张广一气,问他:“我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在这里?自然是被他赎回的这里。张广把事情经过简单与他说了,见他眼神慢慢变得黯冷下来,问他:“王爷怎么会落入匪窝?”
萧纪敛目,他能跟张广是自己自作多情送进去的么?自然是不能的。
他嗓音沙哑,回他:“不小心被掳去的,给大将军添麻烦了。”
张广心说确实是给他添了大麻烦了,眼下是攻上山也不是,不攻也不是。他面露难色,却还是说了句:“王爷没事就好了。”
萧纪这便不想再说话,仰身靠在身后的高枕上,看着帐篷上的线脚。张广命人给他端来餐食茶水,他只吃了几口茶,便没再吃什么。
不久之后,他与张广说:“回京吧。”
张广不知道他是不是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自己确是十分为难,跟他说:“可是山上的土匪……”
萧纪微抿嘴唇,并没有要杀上山的怒气,他声音略显无力,“你们已经没了粮草,拿什么打上山去?回去后我会亲自去跟父皇请罪,就说是我的过失,拖累了你们,不会让大将军遭受责罚。”
实则,即便粮草足够,他也不想看着张广打上山去。
本来他以为自己上山一遭能带走向若,也能让朝廷剿匪更为顺利,节省兵力财力,结果万万没想到,是他把事给办砸了。怎么呢,他还是太低估了向若的果敢无情。他原觉得那姑娘是对自己有感觉的,经过相处,必然能带走她。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只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既是如此,他便认了。心里有些怅然迷惘,亦有那种拉着一根丝剐过的轻微痛感。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现。
他把张广劝回京,跟军队走的时候回首去望五峰山,想着自此一别,以后是不可能再见的了。
向若说得没错,他们是两路人,永远走不到一条道上。
萧纪跟张广回到京城以后,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此次剿匪本来是做足准备胜券在握的,哪知被萧纪搅了局。没有人知道一向精明的宁王怎么会坏了这事儿,想早前儿那连州城都是他带兵打下来的,还顺手剿了一窝匪。朝臣俱都不解,皇帝也很无语震怒,罚他俸禄,罚他禁足宁王府,三月不准外出。
所有的责罚,重的轻的,萧纪俱都受下了,也什么都不分辩。领了罚回去宁王府,把府门一关,埋头在房里就是睡大酒睡大觉,颓得像摊烂泥,别的什么也不管了。
他回头去看,也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荒唐,十分让人困惑不解。他原是计较分明,做不出这种事的人。这回怎么就抽了脑子,送上人给人当男宠去。自己个儿送去被人戏弄一番,到头来还被当肉票换了那么多粮草金银。
他人生头一回犯这种傻,傻透了。
最可恨的是,他居然恼不起来恨不起来更狠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可怜,心里哇凉哇凉地不受控地抽着疼。他现在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捧着送出去了,可那个人呢?
第28章
汤山匪
那个人在匪窝山寨里吃香的喝辣的,醉生梦死足足三日。
第四日她从酒醉里撑开眼睛,摸了许久枕边空下的地方。到底是没摸到人,便眯着眼睛看窗栅里漏进来的微光,只觉浑身都疼得厉害。
她扶额从床上坐起来,想着原本睡她旁边的人,被她药迷了绑起来换粮草了,哪里还有人。
经此一番,那人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向若扶着额头下床,梳洗后喝了些醒酒汤,又缓了半日才见出正常的样子。只是山寨里此时有银有粮有酒,她反倒不欢喜了。
接下来,她每日便都去山顶上傻坐,足又坐了三日,话也是很少。
没人知道他们二当家的心事,只当女儿家忧思多,便是她们二当家这样的,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只红云瞧出来,刚得了粮草庆贺的那几日,她都是照狠了喝酒的。
醒酒后的第四日,向若还是去山头上吹风。这会儿已是入了冬,天气寒冷。坐在山尖上吹风,那风更是冷得往骨头里钻。
红云跟她到山上,在她坐一气之后也挨去她旁边坐着,裹紧了衣衫眯眼看她,一说话就是一团白雾。她磕哒着嘴唇,问向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你们以前就认识?”
向若回神看一眼红云,忽笑一下,只当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问她:“这么冷,你怎么上来了?”
红云埋埋头,吸溜一下鼻子,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我知道,你是惦记那位走了的纪公子。他是朝廷的七王爷,你早就知道。为了我们山寨,你把他绑了换粮。他没走的时候你没发现,这会儿走了,才发现其实还是喜欢他的。”
向若想轻松地笑一下,结果咧开嘴却成了苦笑。她这便就不笑了,呵口气,看着眼前飘起的白朦朦的雾气,说:“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红云把身上衣衫裹得越发紧,牙齿也开始打颤,“是不是一路人,会不会喜欢,那不是一回事儿。喜欢就是喜欢了,还管他是谁么?其实你要愿意,可以跟他回王府的。只不过,现在是不可能了。”
听红云说这话,向若叹口气,却还是嘴硬,“便是可能,我也不去。在这里我是二当家,到了王府我就是任他把玩的金丝雀。”
听起来是嘴硬,然她的性格也确实如此,让她去做任人把玩的金丝雀,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她和萧纪横竖是走不到一起,拿他换粮是形势所逼,她倒也不后悔。只是,自把他送走后,她心里确实有些空落落的,早上睡意朦胧中会不自觉伸手去摸身边的人,摸一气发现并没有人,心里就会霎时铺开一片凉意。
之前没发现萧纪在她心里这样的位置,到这会儿明白过来,只觉措手不及。
而后几天,向若还是惦记萧纪,在山顶坐了几日后嫌冷不再去了,便悄悄吩咐了个人往京城打听消息去。别的她不关心,就打探打探萧纪回到京城后如何了。且嘱咐,打听好了立马回来禀报,不要耽误片刻功夫。
领命的人去了,快马加鞭,来回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消息给向若带了回来。说七王爷因坏了剿匪之事被罚,禁足宁王府三月不准外出。
向若听了后只“哦”了一声,心想是自己瞎惦记了。人本来就是皇帝的亲儿子,肯定是不会打不会杀的。说是罚,也都是不痛不痒做做样子。
向若这就不再担心他了,平日里却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他。再过十天半月,也就慢慢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到此,向若也觉得自己腻了山寨里的生活。她到这会儿,无论是对红云盼儿,还是对这个山寨,都算仁至义尽,已不想再留在此处。
留在这里,禁不住瞧见哪个场景,总要想起那个人来。这滋味怪不好受,向若不大喜欢。心里想着,分了别了,干干脆脆彻彻底底,心里才痛快。
然眼见着又要过年,这时节又到哪都冷,向若便把要走的心思且先压了压,打算过了除夕再提这事儿。不行新年给过过去再走也成,到时候春风和煦,走哪都冻不着冷不着。
这是向若心里的打算,然有句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如自己算计里的那般一帆风顺。
向若在得知桃花谷出事了的时候,正是除夕之后的正月初五。那一日有极好的太阳,山下有狗腿子提着大刀跑回山上,哼哧哼哧地跟大当家和她说:“两位当家的,外头听一消息,回来跟您二位禀报。听说那一直不曾让人找着踪迹的桃花谷,被人找着了。”
听着这话的时候,大当家的是惊奇,向若则是脑门一炸。
她未出声,便听大当家的问:“真假的?谁找到的?”
那传话的狗腿子也是很有兴致,说:“是汤山上的那帮人,算是咱们同行里队伍最大的。您知道的,他们有本事的人多。偏运气也好,就撞了巧儿了,被他们发现了入口。就前不久,桃花谷已经被他们屠了,说是逼着要财宝。人倒是都杀了,但愣是一个子儿也没逼出来。不过就是些妇人身上有些首饰,还值点子钱。现在桃花谷的入口已经被炸了,我也跟着人去瞧过,那里若真是桃花谷,还真是没有遍地的宝贝。汤山那窝匪,还算有点良心,死了的那些人啊,都被他们拖去深山里埋了……”
感觉写不到十五万字可能就得完结了
本来预测就不长,没想到写起来剧情走得比预想的还快【捂脸】
第29章
报血仇
向若没有听那狗腿子把话整个儿说完,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坐不住,起身踢开挡路的板凳椅子,脚步生急地出屋,拉上一匹马跃身而上便下了山。
那狗腿子和大当家不知她此番为何,看着她那般急切惊慌地出门,狗腿子愣着问了句:“二当家的怎么了?”从来也没瞧见过她这样子。
大当家也不知,只蹙着眉心觉得不好,因忙对狗腿子说:“叫个人跟上二当家!”
向若打马疾驰,心跳堵在嗓子眼,稍有颠簸便觉得要吐出来一样。心里膨胀开来的恐惧像漆黑的无底洞,吞噬一切,不见声响。
她不敢相信桃花谷被人找着了,且被屠了,她也不愿意相信。可是,心里的害怕却生根生须,枝枝节节蔓过心头,把整颗心都锁了起来,稍一收紧就渗出血来。
叶随君、叶明珠、封言之、封大娘、王瞎子,及平日里常桃花树下说笑的妇人和姑娘们,那些的活生生笑着的脸庞从她眼前一张张闪过去,闪到她满面是泪。
迎着风一扫,全部灌进了耳蜗里。
向若路上耗费十多日,风餐露宿。
去到桃花谷,入口果然已被炸了,乱石堆叠。
到此,她已心凉三分,一路上还怀揣的那一点希望,慢慢消隐在心头,垂头蔫死。
她骑着马踩过乱石堆,往桃花谷里去。每往里去一步,心头的阵痛就强烈几分。
幼小的树苗儿倒了歪了,树干间能看到干黑的血迹。枯树漫谷,原本如仙境般的地方,此时有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灰凄凄的,看得眼睛像刀插瞳孔般的疼。
没有了,都死了。
向若还记得她走的时候,叶明珠和封言之送她出谷,跟她说,外头呆腻了就回来,横竖她们永远是她的亲人。桃花谷,永远都会在这里。
她泪眼滂沱,脸上的表情却狠得瘆人。
她一直去到叶家山脚下,下马上山,在已经被翻找得破烂不堪的院落间颓然地迈步子。
除了血,除了破败不堪的一切,没有一丝活的气息。
最后向若盘腿坐在叶随君以前惯常盘腿坐着的炕上,随眼泪自己滑落。一直这么呆到傍晚,她抬起头来,目光眺过窗子,看到西面山间上是刺目血红的霞光。
今一日,总是要见血的,得比这霞光还红百倍千倍。
向若在叶随君炕下地窖里,翻出一把剑。那是叶随君的师父留给他的,因为他隐在桃花谷后,过起了最无争的生活,也就再也没拿出来过。
向若背起那把剑,浑身带着冰冷的杀气,骑马离开桃花谷,便往汤山去了。
马蹄笃笃不停近百里,她到汤山时,已是深夜。
山上有火光,那是守夜的人燃起的火把。搁在一口口小铁锅里,烧得火苗噼啪炸响。
向若提剑上山,从匪窝篱笆栅外开始杀起,她即便不能杀光这山上的土匪,也要拿命一抵,杀到匪窝腹地,砍掉几位匪窝首领的首级。
血债血偿,没有比这更直接解恨的办法。
而在向若得知桃花谷被屠之前,还早几日,远在京城的宁王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那时还在禁足之中,本不能出门。可心里的担忧让他坐不住身子,愣是连夜带了府上几十名侍卫,直接赶赴汤山。
他了解向若的性子,知道她在得知桃花谷被屠以后,一定会先去确认,如果确认是真的,那么一定就是直接杀上汤山报仇。
他们屠她的谷,她就屠他们的山。
萧纪掐算时间,他从京城赶到汤山,和向若先去桃花谷再赶往汤山,用时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