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他!
宋冥心脏漏跳一拍,倏地暂停画面。
这个刚刚往警局打电话,把尤文雯迷得五迷三道的狐眼劫匪,骗了她,也骗过了警队的所有人。那个饕餮纹面具的,不过是个假替身。
他才是劫匪里真正的领头人。
这样故弄玄虚,转移视线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宋冥愈想,愈觉得身上一阵寒比一阵。明白其中关窍的瞬间,心中压抑的那股冷气便骤地炸开,从前胸冷彻到后背。劫匪头子都在外头了,剩下的劫匪还会跑到哪里去?有可能会乖乖在家,等人来抓吗?
狐眼劫匪故意引导他们相信,他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给尤文雯打电话的。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已经骗了尤文雯一次,大概率不会在意骗不骗第二次。
故意掩盖身份的劫匪、通话里有意强调的单人行动、电话卡旁被践踏倒伏的大片草地……宋冥着实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目前现有的所有证据,却又牢牢地指向这一事实。
齐昭海去狐眼劫匪打电话的地方勘察时,确认那里是空无一人的,这不可能有错。可如果,这帮劫匪当初是跟首领一起,到那附近拨打电话,后来虽然离开,却没有离开特别远呢?如果拍到那几个小喽啰,引诱警力过去抓捕的监控,是他们故意为之呢?
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会做什么?
宋冥心口一阵发紧,她紧急询问樊甜恬:“狐眼劫匪打电话的那个地方,周围有没有银行?”
樊甜恬起初还没意识到什么,等查完地图后,连声音都颤抖了:“有……有一家,离那个电话定位不到两公里。”
两公里内,步行即可到达。
他们甚至连任何交通工具,都不用乘坐。
宋冥暗叫不好:“现在队里是什么情况?能马上调人赶过去吗?”
“简副队带石延和一部分人,到劫匪可能停车的那两个地方,调查走访去了。队里更多的人,则跟着齐队长,去拍到劫匪的村里抓人了。”樊甜恬面露绝望:“现在刑侦队里的主要警力,已经基本被调走,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手能用了。”
由于这次抓的劫匪可能携有枪支,需要抓捕的人数也不少,队里对待这次抓捕行动态度十分严肃,出动了绝大多数警力。
再加上,劫匪这次毫无征兆地提前作案。
没留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
本来,劫匪第一案与第二案中间隔了四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表明,他们作案应该有四天的冷却期才对。怎料,现在四天的间隔时间还没到,他们竟已经按捺不住出手。
“那四天的间隔,可能是劫匪针对我们的侦查思路,故意放的烟雾弹。”宋冥一筹莫展。
这是一招调虎离山。
他们中计了。
她当即拨号通知齐昭海,然而话筒里除了忙音,别无回应。村里信号不好,大部队接不到电话。
不行,他们不能再等。
“这样下去要来不及了。”宋冥放下电话:“我们有没有可能先去?”
樊甜恬都快急哭出来了:“可是这……这不合程序,队长和副队都不在,我要不然先联系副队……”
“但人命关天!”
第94章 致命殷红11
宋冥只用这一句话, 就说服了樊甜恬。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什么规章制度都可以暂时靠边站。
樊甜恬竭力稳住心神,迅速给简尧副队发了个汇报情况的消息后, 便开始集结人马。警力不够, 樊甜恬就联系附近派出所前来协助。等到简副队那边看到未接来电,回拨电话的时候, 她们已经在前往银行的路上了。
天阴得令人心里发慌。
哪怕将近正午, 极尽强烈刺目的阳光,也照不透这沉甸甸的乌云。
车速已经提升到最快, 每分每秒都被压缩到极致。撕裂的风贴着两侧车窗玻璃,高声惨叫着, 从宋冥耳畔刀一样刮过。可宋冥暗中将那路程时间,翻来覆去计算了许多遍,一颗心却始终不曾放下来过。
提心吊胆, 大抵如此。
距离劫匪细节银行的时间, 已经过去了多久?银行内还有多少活口?宋冥不敢想。
但不去想, 不意味着可以不用面对。
载着她的车辆正全速前进,眼看着, 离银行越来越近了。
再一次拨打的电话还是没被接听,宋冥的脸靠在车窗边,双眼紧紧注视着,那间在视野里逐渐放大的银行。
过度紧绷的神经催生出幻象,她恍然觉得,有凄迷的血光, 从远处那扇还看不清轮廓的自动推拉门里,迟缓地漫了出来。蒙在眼前, 殷红一片……
.
齐昭海接不到电话是有原因的。
村里的情况,从地图上看不明显,只等警车进了村,齐昭海才惊觉这里竟然这么偏,手机连一格信号都没有。
简直像到了荒郊野岭。
“到喽,就是前面。”带路的民警说道。
他口音很重,齐昭海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懂:“你们传过来的那个监控里面,拍到那几个人进去的,就是前面那间屋子。这年头,青壮年都跑外头去赚钱,空了大半个村子。我不记得咱们村里有这几个人,他们该是外地来租房的。”
家里的村舍空着也是空着,能租出去,每个月赚点租金,也还算很不错了。
而这间村舍,确实像是为了出租而准备的。里里外外新刷了漆,看着比村里的其他屋子,都要整洁亮堂。
然而,刚一破门而入,齐昭海就察觉到不对——
三层的村舍里,只有一个身影。
那几个劫匪团伙里的小喽啰呢?怎么只剩下这一个?
齐昭海顿觉不妙。
然而,还没等警方有所行动,村舍中那人就扯着嗓子高叫一声,推开窗子,跳窗而逃。
着地时,他不慎把脚崴了一下,一骨碌跌进窗下的泥水里,便登时连逃也不逃了。他直接在泥地上打了个滚,双手抱着扭伤红肿的脚踝,吃痛地“哎呦哎呦”叫唤。哪怕被脏污淤泥沾了满身,也一点不嫌脏。
这副模样,不可能是劫匪之一!
齐昭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下,一把扳过那个人的肩膀,往脸上一瞧,果不其然地看见一张陌生面孔:
“你是谁?一个半个小时前,来到这里的那些人呢?”
齐昭海厉声询问。
那人却不晓得害怕,只懂得咧着张嘴,龇着大牙“咯咯”傻笑,说话还有点结巴:“走……走了。”
这时候,民警才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瞅了眼泥水里的那人,奇道:“哎,怎么是他啊?他是村里头的傻子,我们都叫他大傻。他小时候发烧,结果把头脑给烧坏喽,跟个三岁小孩没啥差别。”
民警往大傻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根棒棒糖。
五彩缤纷的包装纸,散发出的甜蜜气味,一看就是哄孩子用的玩意。监控里那些劫匪小喽啰,只怕就是拿这根棒棒糖,来骗大傻扮成自己呆在屋里的。
“糖,我的糖。”大傻还在伸长了胳膊大喊大叫,确实不像个脑子灵光的正常人。
齐昭海攥紧拳头。
神情冷肃得令人犯怵。
他赶忙找了个有信号的空地,打开手机——三四十个未接来电,赫然在目。每一个,都宣告着山雨欲来。
但是现在才意识到中计,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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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越靠近银行,宋冥压在心底的不安,便凝重得越发令人窒息。
直至赶到银行门口的那一霎,眼前的那片血光终于具象化了,变成一滩滩猩红的鲜血,蜿蜒流淌过银行地面的砖缝,从台阶上一层一层地滴落下来。
血的泉滴,血的飞瀑。
血色模糊的落地玻璃内,银行里的劫匪刚放下枪,正给地上的死伤者补刀。
受伤的孩子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惊恐地在后退中啼哭。一个凶神恶煞的劫匪,则在他惧怕的哭声中桀桀笑着,一手抓起小孩前胸的羽绒服,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另一手则高高举起利刃,只待向孩子的心脏刺去。
宋冥还未推开车门,边上的樊甜恬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不许动,把刀放下!”
樊甜恬跑进银行里,拔枪怒喝。
岂料,劫匪压根没把她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他肌肉猛然发力,寒光凛冽的刀刃转瞬就要刺下……
樊甜恬扣下扳机。
“砰——”
子弹窜出枪膛,撕开空气。尖锐的破空声后,顷刻间响起杀猪似的嚎叫。
洞穿皮肉,打穿骨骼,撕裂筋络肌腱。再抬眼时,那个劫匪的右手上已少了刀,多了个血呼啦咋的大窟窿。而他正捂着残缺的手掌,痛叫不止。
这拿刀的手,自此废了!
小孩暂时获得安全,樊甜恬松了口气,再度开枪。
这一次,这帮劫匪终于意识到她的威胁性了。狐眼劫匪意外地看了外面停留的警车一眼,火急火燎地,下了全体撤离的命令。
想杀小孩的那个劫匪,因为手掌剧痛,难以移动。眼看着,樊甜恬的子弹,就要打中她的要害了。墙体后面却伸出一只手来,突然把他拽走。
是狐眼劫匪下的命令。
子弹打在墙上,墙皮碎屑一霎飞溅。
樊甜恬睁着杏眼,恨恨地瞪了这帮撤退的歹徒们一眼,刚要跟上去的脚步,却被狐眼劫匪调转过来的枪口阻断。
她灵巧地将身一缩,及时钻进身后的柜台。
“砰!砰!砰!”
一共三枪。一枪是追着她的脚步打的,两枪击中在柜台上。把大理石材质的柜台,都打出了两个恐怖的凹陷。
差点忘了,这些劫匪有枪。
樊甜恬犹豫了一瞬,但也仅仅是那一瞬。视线扫过满地死伤的惨状后,她立刻坚定了信念,持枪再度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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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劫匪前脚一走,勘察人员后脚便进了现场。劫匪走得急,还没来得及销毁太多证据,这次现场勘查的发现,应该会比他们之前两次发现的多得多。
赶来的医护人员紧随其后,抬着担架,扛着医疗箱,冲进现场救人。
宋冥帮忙抬着担架,也进了银行。
她之前没少接触过现场,因而自认为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应该存在一定抵抗力。然而,此时银行里的血腥气,却重得让她始料未及。
有人早已死去。地面上躺满尸体。
而更多的,却还在死生的一线间挣扎求存,气若游丝。
被砍离躯体的残肢断臂,不甘地在角落淌着鲜血;濒死者竭力张大了双眼,干涩的眼珠几欲崩裂……有的人皮肉豁开,里面裸露断裂的青色血管,虫一样痉挛颤动;还有的不知伤到了哪里,呼吸间,两片嘴唇中一股接着一股地,冒出团团红白交加的血泡沫。
宋冥听见痛吟,听见哀呼,听见死者临终前痛苦的咽气。
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触目所及的都是死伤者,都是凄惨鲜红的血。宋冥感觉自己在缺氧,黏腻的血味包裹着她,浓稠得好像有某种韧性,挣不断,逃不脱,强势地堵住人的口鼻。
她头晕目眩,反胃严重。
肠胃里传来的不适感,跟着火辣辣的酸水,一齐往上泛,让她忍不住低头干呕。
虚浮的晕眩感,就在这一低头里加重了。弯下脖颈的一瞬间,空间在宋冥眼前奇异地扭曲,乱七八糟地扎拧在一起,成为一堆肮脏混乱的色块。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红色。
百元钞票的红色,玫瑰的红色,人血的红色,脏器的红色……
深深浅浅的红色环绕着她,在她身边飞速旋转。在这诡异的失重感与幻觉里,宋冥敏锐地察觉到,她记忆里多出了一些“本不存在”的部分。
在相似场景的刺激下,被篡改的回忆冲破禁锢,悄然还原。
宋冥仿佛回到了“四一九”劫案的现场。
年幼,恐惧,无能为力。
子弹齐发的那个时候,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母亲用手紧紧覆盖住她的眼睛:“宝贝,不要怕。”
可她的手,明明也在颤抖。
宋冥下意识想要拿起笔,把这些新回忆起的东西记录下来。
但她的笔掉了。
掉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直到这一刻,宋冥才察觉,她竟然颤抖得连支笔都拿不起来。
她的手颤栗得是那样厉害,致使她费了好半天劲,才把那支平时很好抓握的签字笔攥进手心,艰难地操控着它,写下一些勉强能够辨认出是字的字体。
这一无比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耗费了宋冥几乎全部的心神。
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有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正从柜台后的角落里缓缓伸出,摸索着向她靠近,然后——
兀地抓住了宋冥的脚踝。
第95章 致命殷红12
宋冥悚然一惊, 后颈蓦地渗出一层白毛汗。
然而,旋即她便发觉——
那力度,与其说是抓,倒不如说只是虚虚一握。但那或许, 已经是他这一刻所能使出的, 最大的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