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云枝自认同独孤朗越只一面之缘罢了,且彼此并未留下什么好印象,叫她去作陪是何意。
“郡公此次邀请师父也是要说这事,朗越娘子特特指了你作陪。”
这个独孤朗越倒是奇怪。
“我同她并不熟识,怎会选了我去?”
戚如敏便道,“既是咱们求上了人家,总归是要舍些东西的。”
云枝自然知道这道理,那独孤朗越性格乖张,如今又有这王妃的身份,想必很不好相与。
“除了我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同去?”
王舒温接过话来,“另还有程尚书之女程西约,都是年纪如你一般大小的娘子,应当能聊得到一处去。”
“程家,是刑部尚书的程家?”
“正是。”
云枝想了一阵,程景秀昨日惹得她颇为恼火,今日倒要同他姊妹去作陪王妃了。
世间之事,倒是无巧不成书。
第23章
“我晓得了,既然郡公瞧得上我,那我走这一趟倒也无妨。”
云枝瞧着几双盯来的眼睛,“那秦王府也不见得是龙潭虎穴,还能吃了我不成?”
戚如敏点了点头,“不必一味迁就那王妃娘子,叫咱们委屈。”
事情走到这步上,也由不得戚家想要如何,一时只能被动选择,这滋味叫戚如敏很是不悦。
“‘那人’倒也向咱们保证,你进府之后他会看顾,若是有事——便去寻他罢。”
戚如敏说了这话,却依旧很是不耐烦,放下茶盏出了门去。
阿爷自然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云枝倒也不点破。
云枝要进府那日,秦王府派了车马来接,阿娘嘱咐她好些事情,云枝一一记下。
“阿娘莫要担心,每日不过在那里待一二时辰罢了,未时便会回府。”
云枝从前与梁王一起出入王府和禁中,那诸般规矩已经烂熟于心,断没有在人前露怯之礼。
行至秦王府邸,她规规矩矩递了名帖,那门前小将已识得云枝的车马,并未多查验便直接放了行。
王府不甚大,引路的婢子在前款步而行,云枝便有时间留意那红墙上斑驳的光影。这园子虽小,原来还有这样精巧的布置,云枝前几次来不曾关注过,那漏窗位置原也有讲究,透过窗有大幅的洒金一般的线条,一路或明或灭,叫她留恋不已。
“听闻程家娘子也要进府,不知她今日可到了府上?”
“不曾见有旁的娘子前来。”
教习娘子已经入住秦王府,云枝知道娘子们最为不喜的便是不守时,故而提前了一刻钟出门,总算不是最后来得那一个。
婢子将她引到一处殿前停了下来,推门而入便能闻到一丝甜香的味道,这屋子已经打扫干净,却偏冷了些。才下了场大雪,殿内这样的温度实则并不适宜,略坐了坐都觉身上寒浸浸的。
云枝也不做声,殿内安静,她便只捧了热茶暖手。
热茶不过才抿下一口,那教习的娘子便从内室步了出来。云枝起身问一句好,视线扫过便觉这位娘子有些面熟。
大概并未有太多交集,云枝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
教习娘子颔首示意,并无交谈的意思。
禁中出来的人重规矩,说多错多不如不说,云枝耐着性子等旁人到齐。
倒也不曾叫她多等多久,程家的娘子程西约同教习娘子是前后脚的进来。这一位娘子小小的个子,长得精致又讨喜的模样,倒叫人很生好感。
云枝瞧着她,她也打量着云枝。这边云枝才报以和善的微笑,那边程家娘子已扭过了头去向教习娘子问好去了。
这举动倒叫她一顿,有些不识趣的尴尬之意。
配角皆已聚齐,主角尚还不知去了何处。
云枝稳稳坐在椅上,吐息之间已有了呵气,这屋子的炭火烧得实在不足。她不敢再多喝茶水,这样的温度,多喝茶水用不了多久便要去解手了。
偏偏这屋内不好生烧着炭火,那热茶却换得佷勤,仿佛就是要用这热茶来帮助驱寒一般。
程西约三杯茶水下肚,那边独孤朗越才姗姗来迟。
云枝瞧她低眉顺眼地行了礼,早早便将自己浑身的跋扈之气收敛起来,比前次相见之时,已有了几分识趣儿的良好教养。
教习娘子这才介绍起自己来,“妾出自尚仪局司赞司,娘子可称我一句佟司赞。”
她这话单单只说给了独孤朗越听,并未将视线转到云枝和程家娘子身上。
独孤朗越左右瞧瞧,也察觉到教习娘子并不理睬身边二人,便也有些不屑于与两人一道的意思,“一切都依佟司赞之意。”
因是头一天,佟司赞只安排朗越熟悉宫中贵人品阶。
“见了不同的贵人相应会有不同礼节,若想礼节不出错,先要将贵人身份识清楚。皇后,皇贵妃着明黄饰金凤,贵妃、妃着金黄饰瑞草,妃以下着褐、赧,碧色……”
这部分不是多难的内容,朗越认真听了一会儿,不由觉得冷意袭来,禁不住瑟缩了下。
趁着佟司赞讲话的空档,招手叫婢子去添些炭火来。
“娘子们一个个冻得发抖,竟这般没眼色,还不再添个火盆来。”
程西约虽未敢言明,也觉得实在冷了些,可巧朗越做了这出头鸟,她正也要补上一句。却见云枝在旁恍若未闻,似乎毫不受这冷意烦扰,她便立刻抿紧了嘴。
“不急,”佟娘子抬手止了那婢子动作,“娘子单是听妾讲习,难免觉得单调乏味,若是屋内烧得烘暖,一屋子的人都要打起瞌睡。”
云枝知晓皇家从前强调“过犹不及”、“中庸之道”,饭食七分饱衣穿八分暖,此前甚至有冻死皇子皇女的传闻。如今虽不曾如此激进,但那一套理念刻骨入髓,众礼仪教导的娘子们无有不遵从的。
“妾教习内容稍后会叫娘子复述,若是娘子回答有错,便裁撤一盆炭火,直到娘子能全然熟知。”
朗越听闻佟司赞这般冷情,一时有些情急。
“司赞方才并未告知我还要复述,这……”
“娘子现在知道了。”
云枝紧皱了皱眉头,此前内容不难,讲得都是服制衣冠等级,这些是坊间都听闻过的,朗越不可能不晓得,故而佟司赞并不特意提醒。
如今,忽而又说要朗越复述,恐怕后面内容才是难点。
看娘子的意思,恐怕是要朗越复述不出,便一直要在这里苦熬背诵了,这实在叫人头痛。
朗越欲同司赞理论,可佟娘子果真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女官,半点情面不讲,由得朗越在一旁闷闷生气,她倒已经继续讲起下文来。
一时殿中安静,只朗越气恼的将茶盏摔得磕托直响。
“周礼有言‘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独孤娘子可知哪六种玉瑞用以区分诸侯之级?”
朗越只支支吾吾答了两句,佟娘子明显并不满意,“独孤娘子不知,程娘子来答。”
程西约未想到佟司赞会点了她的名头,不过《周礼·春官宗伯·大宗伯》这篇她是背诵过的,原本志得意满想要一一说来。忽而想到方才戚家娘子寒冷之时也镇定不语,便觉自己若是出这个风头恐怕不好。
“回佟司赞,小女不知。”
司赞抬手叫婢子撤一炭盆,独孤朗越情急去扯云枝衣袖,“佟娘子还未问过戚家娘子,怎的如此心急。”
云枝看佟娘子不曾拒绝,便答,“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
程西约看她二人对答来往,心口一紧,恼恨自己方才错失良机。
“请独孤娘子复答。”
独孤朗越只以为戚云枝答了便算妥当,那几句话依旧记得糊里糊涂,佟娘子再不肯通融,撤下一殿中火盆。
云枝捏了捏指尖,已经感到手指僵硬,撑一时半刻尚还可以,也不知这佟娘子后面还要出多少幺蛾子。
第24章
“独孤娘子莫要怪罪,妾只是要娘子将习学内容熟记于心,不论方法,只看结果。”
朗越自然也是忍了又忍,这佟娘子是皇后指来得,她纵是无法无天惯了,在皇后的人面前也不敢造次。
佟娘子又问,“何为‘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
朗越作答却只知一半,自然又要旁人提点。
程西约赶忙替她回答,“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独孤朗越不敢招惹佟娘子,单对身旁二人瞧不过眼,不由低声讽刺道,“显摆些什么——”
这殿中越发冷了,程西约刚为自己不曾落于云枝之后舒了一口气,片刻后便渐觉内急起来。
程娘子瞧瞧身旁几人,个个端坐在椅上,只她略微向一旁挪了下,压抑着急切的需求。
她安慰自己,佟娘子授课时间已久,那独孤朗越是个坐不住的,再等不久纵然是佟娘子不说,独孤朗越也要叫停了。
这时间点滴过去,独孤朗越因背不出内容急得额头冒汗,哪里还顾得上叫停授课。云枝也只管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佟娘子更是冷着一张脸,从授课开始那坐姿便不曾变动过。
程西约越发悔恨方才自己多喝得那些茶水,这殿中又这样冷,样样催得她难堪。
她情愿这般继续撑着,生怕在佟娘子面前失了颜面,至少不能叫戚云枝把她比下去。她是从前差点成了梁王妃之人,种种礼仪教导比她自然多出许多,她偏要挣这一口气,不能叫她觉得自己行事粗鄙,不若她这曾经内定的王妃。
朗越磕磕绊绊背完了今日课业,她放下心来左右瞧瞧。这二人个个比自己出色,还偏要在自己面前出风头,都想压着自己这个“武都王妃”,好在外面博个好名声。
她心中忿忿。
却正好见程西约那坐姿似乎有些别扭……
午饭安排在王府前院,云枝的手脚已冻得麻木,好歹叫婢子引着到隔壁暖和了手脚,心里在琢磨饭后还有学习内容,小脸不由也垮了下来。
“第一日来王府,可还习惯?”
云枝回身去看,见独孤及信正迈步进了门来。
“阿兄。”
云枝将手指收回了袖筒之中,回身瞧着秦王道,“一切都好。”
“是么?”
秦王在一旁落了座,掀开才沏好的茶盏吹了吹边沿,上下将云枝打量一番,“不是一早都在屋子内授课,怎么还冻成这模样?”
云枝只知收起冻红的手指,却不知此时脸色苍白,连两唇都失了血色。
“佟娘子严格,叫我们几个醒神,故而屋子里炭火烧得不旺。”
这模样何止是炭火不旺,应当是如同冰窟了才对。
秦王一时也冷下脸来,“如此做法实在不妥,年轻娘子们不似郎君,作下病来就误了身子了。”
云枝见他欲起身,适时拉住他的胳膊,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阿兄莫急,只这一两日不碍事的,况且佟娘子同我们一道受着,怎么好叫你前去交流,让娘子以为我半分苦头都吃不下。”
“没用的苦头吃它来做什么。”
她牵着自己胳膊,秦王低头瞧了一眼,心中大为受用,只是仍旧觉得不妥。
云枝还要解释,却叫秦王打断,“娘子们日后还要生育,受了寒气可不是小事。”
闻言云枝却笑出声来,“阿兄连这个都知道,对女科也有了解么?”
看她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一副玩笑模样,秦王乜她一眼,“你不晓得,我阿娘年轻之时因信期受寒,良医后来才断她再不能生育的。”
独孤及信甚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云枝只知道那女子从未被独孤家承认过,一直被郡公养在外面。倒是秦王自小被抱回公府养着,却也同府内众人并不亲厚,想必在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
她愣了一瞬,才喏喏回应一句,“娘子受苦了。”
“上一辈儿的恩怨了,且不去谈它。此事你不必理会,我同佟娘子说过便罢。”
在他的府上,秦王决定之事自然是说一不二,云枝也不再纠缠。
他军务繁忙,也不能在云枝这边多待,嘱咐她在府上用饭之后便匆匆离去。
午饭有一道乳鸽做得可口,云枝吃了半只,又用了一碗鲜粥,方才觉得整个人暖和过来,连脚底都透着暖意。
小桌上不见朗越和佟娘子,云枝问过丫头才知道他们用饭之处都在自己院中。不过叫她意外的是,程家娘子也从头至尾不曾出现。
饭后还有些内容未曾学完,程娘子却趁午饭的功夫回程府了不成。
不过那程西约似乎并不待见自己,云枝也不愿同她再扯上联系,倒是一旁布菜的丫头问询一句,“戚娘子可见着程娘子没有,王府规矩过午不食,她若是因旁的事情耽误了,可要饿着肚子听讲了。”
云枝净了净嘴角,“程娘子未曾出府去么?”
“不曾出府,也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未曾出现。”
云枝单记得她走得急了些,朗越倒是同她前后脚的出门,再往后她也不曾见过她了。
“一会儿回了那授课的屋子,咱们仔细找一找,许是听课困倦,这会儿找地方歇觉去了。”
不过这概率微乎其微,程娘子也是世家出来的娘子,未经主家允许便随意在一处屋子休息,到底是于理不合。
云枝并未将此事多放在心上,那边程西约却被困在一偏僻小屋中。
那独孤朗越诓她,指了这屋子说是如厕之处,她才进屋便被锁了起来,独孤朗越却在外嬉笑着,“戚娘子若是憋得狠了,便随意找一处放放水,只是要丢了你世家女的脸面,叫人说你是个随处解手的贵女,戚娘子自己看着办吧。”
程西约将门拍得砰砰作响,可未得了朗越的允许,这旁边的丫头没有哪个敢站出来帮忙的。
“要抢我的风头,也不看看是谁府上。”
朗越心中恨恨,方才这程西约那般急切的神色,生怕在佟娘子面前露不了脸似的,一个个的都想借着自己的势头。那佟娘子是为自己来得,两个陪客罢了,竟不知自己是何身份。
不给她们小小教训,恐怕还要继续抢自己的风头。
朗越在外等了一阵,吩咐两个丫头看着门口,要到课业开始前再将人放出来,自己便先去用饭休息了。
程西约焦躁不已,她着实憋得狠了,只是叫她随处解决绝无可能,即便憋回程府再说,也断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程府的面子。
第25章
云枝吃得腻了些,在园子里随处逛了逛,远远见着朗越从一小道之中钻了出来,瞧那模样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又有什么喜庆事。
朗越倒是并未瞧着她,云枝见她走远,越发觉得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