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一愣,岑苏苏又大声笑道:“他这病来的凶,之前可把我们吓坏了,不过前几天就已经没事了,他还怕你担心呢。”
说来有些奇怪,家书中的情况写得那般着急,阿宁这几日下来,嘴角都起了包,可现在一听,却仿佛兄长只是一场小病。
不过,这到底叫她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那就好。”
“不说这个了”岑苏苏看她消瘦许多,又听闻阿宁这段时间经历许多事,心疼地揉她的手指,“慈生来信说你们明日才能到,我们刚才收到信,可吓了一跳,可惜锦书出不来,时颂离得远,眼下还在后面...”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策马声。
项时颂眼前一亮,看清楚前方那黑衣少年就是谢缨,一跃从马背上跳下。
“你小子,可算知道回来了,知不知道我要累死了!”
项时颂一掌拍向谢缨后背,继而瞟了眼阿宁,笑着附耳低声道:“果然把小青梅带回来了。”
谢缨捶他肚子,笑道:“这段时日辛苦了,京中可有出大事?”
项时颂眨眼,“那可多了,等兄弟慢慢跟你道来。”
陆府的马车极为宽敞,便是几人同坐在一起也不觉得逼仄。
谢缨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亲切,“阿宁,连日奔波,你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阿宁摇头,却不抬头看他的眼睛,“谢谢阿奴哥哥的关照。”
项时颂小心地左右张望,明显察觉到阿宁跟谢缨之间的不对劲,便是岑苏苏这等神经大条之人都觉得阿宁似乎是有意避着谢缨。
谢缨眸色加深,“你我之间,何须道谢。”
项时颂看了眼面不改色的谢缨,看惯了这人穿红,艳丽惹眼,可如今他黑衣在身竟也丝毫不掩风华,反而更显凌厉。
仿若一把濯世而出的利剑。
“说起来,薛世子...王爷如今如何?”
谢缨看了眼阿宁,回道:“陛下早有旨意,他正带着辽东大军攻打北蛮。”
项时颂抽了口气。
北蛮虽然物资贫瘠,可这帮人生自马背上,在体型上就比燕人强壮太多,两国交战多年,薛氏满门都为这边关流尽心血。
薛敖能在半年内能将北蛮大军驱逐出境已然是个奇迹。
可如今薛氏只余薛敖这一个血脉,景帝竟要他彻底收服北蛮。
真是帝王心思,深不可测。
“薛敖身负薛家血脉,更是由先辽东王亲自教导,他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当今四国之内,能与他有一战之力的只有云北草原的青阳王一派”谢缨看向阿宁,“北蛮,不过是他囊中之物。”
闻言,项时颂想起薛敖手戮布达图一事,忍不住暗叹这人实在骁勇。即便是后来他坑杀敌军之事传来,也堵不住百姓称他为“大燕战神”的声音。
话语间,已是到了陆府。
阿宁急切地掀开车帘跑进去,府中下人见小主人奔入纷纷行礼,却挡不住阿宁的脚步。
她发髻都有些松乱,眼神确实明亮雀跃。
“哥哥!”
房门被推开,陆霁云手中的药匙掉在碗中。
塌边站着的晏枭回头笑道:“竟然是阿宁,你哥哥可是等了许久,这碗药喝了许久也没见底。”
阿宁不理他,只是看着陆霁云泛红的眼角。
虽然清减些许,但面色红润、眼神清明,还是那个霞姿月韵的鹤卿公子。
这下,阿宁才算是放下心来。
见状晏枭倒是知趣,轻声退出后又将门掩实,只是一回头就看见门外等候的三人。
见是一身黑衣的谢缨,禁不住一愣。
几日不见,这人倒是愈发凌然。
“七殿下。”
几人躬身行礼,晏枭摆手,走至谢缨面前。
“小谢侯,许久未见,倒是风采依旧。”
谢缨看他,笑道:“殿下说笑。”
“说起来,你这次去也算立了大功”晏枭一拍折扇,“听说还救了阿宁?”
第86章 说亲
谢缨微顿, 冷淡的凤眸中染上一抹异样。
“殿下倒是消息灵通。”
晏枭眉眼风流,其间却是暗藏冷色。
如今整个禁军在谢缨的管辖之下,况且此人手握中州守备军这等虎狼之师, 自然是格挡争相拉拢的势力。
只不过这人却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做纯臣, 不论是晏阙还是他, 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上京知道谢缨脾性的不在少数, 这人生的极好,性子却是极恶劣。
睚眦必报,恣睢不逊。
晏枭本以为他就算不站在自己这面, 也会同样对晏阙避而远之。
可就在上月,谢缨远赴辽东驰援, 他手下的禁军却仿佛疯了般地挖出自己深埋多年的暗桩。
晏阙乐得其成, 抓着折子就跑到景帝面前告状, 以至于自己被父皇斥驳。
本以为禁军会收手,可这群人却盯死了他,继续紧咬着不放。
晏枭并不怕他,却奇怪谢缨为何这般举动, 还是在陆霁云的点拨下才窥见几分。
景帝为晏枭造势,自然是要周全。
晏枭文韬武略不凡,但母族式微却是他的痹病。
景帝为晏枭养下陆霁云这等经世之才,又留下谢缨这样手握重兵的纯臣。更有甚者, 早在自己身体出露不妥之时便派陆霁云前往渝州铲除蔺荣这等有异心者, 将泽州作为晏枭的盘踞地。
但唯有一点,晏枭没钱。
晏阙身靠蔺家, 蔺氏百年望族, 财力势力一骑绝尘。
这时,皇商陆家的少主、陆霁云的亲妹便入了他眼。
照理说, 陆家女出身商户、身份低微,自是配不上这等龙子凤孙。可陆霁云早晚要入内阁,日后拜相也是板上钉钉。既如此,他的嫡亲妹子也算够格。
陆家身负市舶、富可敌国,陆霁云又素来与晏枭亲厚,这本是一举两得之事。
景帝将这话说给了蔺贵妃,贵妃想起自己家中那个早有凤仪的外甥女,便将这话传于家中。
不过两日,这事便在上京传的沸沸扬扬。
也是从那日起,禁军便咬住他不放。
眼看着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几日不理他的陆霁云这才出面,写了封信传予谢缨,有亲自拜见了景帝,这才作罢。
晏枭这才回过味来,他这是被当成强盗了。
别说阿宁年纪小他把人家当做妹妹看待,便是他与陆霁云交好,也不会去娶他的亲妹妹。
皇家本就是吃人的地方,阿宁那么自由烂漫的性子哪里住的进去。
况且他在辽东待过一段时间,当然知道阿宁与薛敖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只是,他竟不知谢缨一向以兄长自诩,什么时候对阿宁存了这样的心思。
想到此,他看向谢缨,“辽东王可好?说来我也是去年这时候取得辽东,不过一年,却出了这样的事。”
谢缨眼睫微垂,玉白的脸上打下暗影,“辽东此前身陷战乱,可新王接手后也重回蓬勃。生长在这片严寒之地的百姓,最是生机勃勃。”
闻言晏枭轻笑,颔首表示赞同。
见里面的兄妹二人似是忘记了他们几个,晏枭自来熟地张罗人前往正厅。
积雪未消,晏枭眼波流转,低声道:“阿云这病来得奇怪,初时来势汹汹,眼下竟像没事人一般,倒折腾着阿宁奔波。”
谢缨未接话,身后岑苏苏一拍脑袋:“可不是,像是让谁下了降头一般。”
她嘟囔着,一把拽住项时颂,眼睛瞪的滚圆:“谁给阿云下毒了!”
项时颂一脸菜色,揉着耳朵叫她小点声,却看岑苏苏还是来回乱转,最后转到谢缨面前。
“慈生,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叫北司查查才好。”
谢缨低头,撞见岑苏苏滚圆的眼睛李冒着勃勃火光。
晏枭淡笑,看谢缨转头就走。
“随你。”
岑苏苏眨眼,不知道好友发生了何事,她性子豪爽,自是没注意到一旁晏枭眸中凉意。
为了自己想要的姑娘便下毒诱哄,这事叫晏枭说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错。
只是谢缨使错了幌子。
陆霁云生来星华朗月一般的人物,怎能被他当做棋子般下毒做诱。
晏枭捻了捻指尖清雪。
谢慈生,除了阿宁,你还想要什么呢?
屋中气氛却不似他们想的这般温馨。
陆霁云大病初愈,见阿宁回来又喜又怒。一面看她平安回家松了口气,另一面又气她置父母兄长不顾,跑到那等险地。
阿宁又哭又哄,好一会儿才叫陆霁云露了笑脸。兄妹俩久别重逢,期间又遭遇太多,甫一见面自然是温馨。
房门遽然大开,阿宁吓了一跳,见进来的是许久不见的父母。
陆母裹着厚重的狐裘,见阿宁扑过来忙伸手接过。
她抱着阿宁忍不住落下眼泪,口中不住地喊着“心肝”。
阿宁这一瞬忽然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自幼身体不好,累的父母操心;而今年岁渐长,却还是一样的任性。
陆父擦着眼角,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母亲快坐”陆霁云起身,面上都是温和好看的笑意,“说起来,虽然阿宁离开了一段时日,可母亲却为了你奔波许久。”
阿宁好奇,靠在陆母肩上撒娇:“娘为我做了什么?”
陆母面上有一丝不自然扫过,“没什么,等你休息两日再说。”
阿宁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乖乖应下。
是夜躺在陆母派人精心铺的一片松软的床榻上,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活过来一样。
橘意许久不见她,哭了一场才熄灯守在门外。
只是阿宁望着窗棂处透过的月光,在褐色地砖上投下弯弯倒影,忍不住想薛敖此时在干嘛。
是已经歇息了,还是在北蛮部落中纵横谋划?
她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想着橘意应当是睡了,阿宁爬起来去抓桌子上的水杯。许是身体疲软,竟叫杯子滑落。
“啪”的一声打破暗夜的寂静。
“姑娘怎么了?”
阿宁不回答,橘意刚想推门而入时,又听她吩咐:“无事,是杯子摔了,明早再收拾吧。”
等到门外橘意没了声响,阿宁才正色看向眼前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
女子身材纤瘦,眉眼俊丽,有几分可亲的熟悉感。
“你是薛子易的人?”
女子拱手行礼,“属下是溶月,是王爷命属下贴身保护姑娘。”
见阿宁点头,一小放下巴在冷白的月色中格外清润,咽了咽口水。
“属下..属下,阿信是属下的兄长。”
阿宁恍然大悟,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女子。想不到阿信那般跳脱的性子,竟有这么沉稳冷静的妹妹。
翌日休沐,阿宁一大早便起床带着溶月去前堂用早膳。
她解释这是在辽东时的侍女,为人体贴细心又会写拳脚功夫,陆父陆母也没多说什么,倒是陆霁云听她这般说多看了两人几眼。
等到膳后,兄妹二人在庭院中散步,陆霁云才问她这人究竟是谁。
阿宁并未隐瞒,将溶月的来历交代得一清二楚。
陆霁云神色不明,半晌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性子倔强,认准了什么就不会放弃,况且如今薛敖还是这般境地。”陆霁云看阿宁澄澈的杏眸里盛满自己的倒影,心头一软,“只是如今薛敖要守孝三年,若你等他。阿宁,你有想过那是的光景吗?”
见阿宁不语,他又道:“我知你是真心,薛敖家世人品也堪堪配得上你。可人总是会变的,他肩负辽东、权势滔天。哪怕兄长日后登阁拜相,也掣肘不了他,若他辜负,我..我或许是护不住你。”
阿宁知道他的顾虑。
这话并不是陆霁云第一次说。
阿宁握住陆霁云绵软的手掌,摸他玉白肌理下暗藏的伤口,心知陆霁云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
“哥哥,我有想过你说的这些。”
阿宁歪头,嘴角露出一个很乖的梨涡,“可我不是什么深谋远虑之人,眼下实在是喜欢他,若是错过恐会抱憾终身。哥哥和爹娘是我的依靠,就算日后薛子易变了,我大可一脚踢了他,介时还要哥哥和苏苏护着我啊。”
陆霁云脸上一红,斥她胡闹。
阿宁继续笑道:“家中亲长费心教养我,我不会做自甘轻贱之事。若有一日我觉得不痛快了,我陆家商队所行之地,哪里不够我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