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般说,陆霁云笑出了声,引得一干侍从纷纷看来。
“只是”陆霁云如松似月的脸上露出一抹促狭,“娘怕是要失望了。”
阿宁奇道:“失望什么?”
陆霁云摇摇头不语,快步向前走去,只留阿宁追在身后娇声询问。
走过长廊却撞上一方坚实。
阿宁捂着额角,见状陆霁云忙过来问她怎样,果然见白腻光滑的额角红了一片。
陆霁云怒斥道:“急什么!?圣旨下你家头上了!”
晏枭被骂的一愣。
见阿宁捂着头,眼眶里蓄满泪水,晏枭忙凑过去,“真是对不住,听阿云说有事寻我,走的急了些。”
陆霁云瞪他:“谁找你?”
晏枭张嘴,指了指他。
陆霁云懒得理他,“你又抽什么风?”
阿宁不解地看过去,看到一贯风流的晏枭面上满是茫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身后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一边擦着汗一边陪笑道:“错了错了,殿下,是我们家夫人找您。”
“母亲找七殿下何事?”
小厮被陆霁云看的一抖,又迅速地瞥了眼阿宁,迟疑道:“听闻..听闻前堂都是世家公子哥儿,夫人找殿下也过去吃吃酒呢。”
第87章 冲突
陆霁云和晏枭对视一眼, 皱眉斥道:“胡闹!殿下何等身份,跟这群人混在一处做什么?”
小厮一惊,忙跑回去传话给陆母。
被一时念头冲昏头脑的陆母脸色发白, 心道自己是着相了。
晏枭再怎么对陆家和颜悦色, 皆是因为陆霁云的干系。即便如此, 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天潢贵胄, 自己对他招呼,分明就是大不敬。
“好,好…”陆母拍了拍心口, 堂中有人见她神色不对问了几句,陆母笑道无事, 又转头吩咐:“去将姑娘请来。”
阿宁肤色白的透明, 眼下被撞得额角红肿, 显得有些可怜。
晏枭心中愧疚,忙作揖讨饶。
阿宁哪里敢受他这份礼,忙抻头去看陆霁云,却见人脸上还是嫌弃的神色, 像训适才的小厮一般斥道:“含章,你也这般大了,怎么做事还是毛毛躁躁。若我有事寻你,自然会派身边亲近之人, 你如今深陷其中, 更要小心谨慎,怎能不明来路之人随便一说你就跟着他走。”
晏枭小声反驳:“我见过他, 记得他是陆家的人。”
陆霁云眼睛一瞪, 声音抬高:“殿下!我身边亲信只有那么一两位,你是失明还是失智了?年逾二十, 陛下也在着手处理你的亲事,你这般莽撞,怎能担起家国!”
晏枭心里骂他自己找了心上人就过来嫌弃好友,面上却是虚心受教的样子,不敢顶撞气头上的陆霁云。
阿宁缩成一团,生怕这团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见晏枭像是心悦诚服的样子,陆霁云叹了口气,转头去摸阿宁泛红的额头,轻声问道:“可还疼?”
阿宁摇头。
目光从额角流连到她髻上黄绿色的草蝴蝶,微微停顿。
“阿宁,听苏苏说,小谢侯送了你顶好的发簪,怎么不戴?”
阿宁伸手摸了摸蝶翅,小声道:“被我不小心弄坏了。”
陆霁云不语。
阿宁虽然不说,但他怎会不知这草蝴蝶出自谁手。
当初在青州和泽州的时候,陆霁云就看见过薛敖坐在草地上,手上动作飞快地编这东西。
见阿宁小心翼翼地瞥他神色,陆霁云摸了摸她发顶。
又指向身侧的晏枭,温声叮嘱:“以后离他和小谢侯远些。”
阿宁一怔,不懂兄长为何这般说。
晏枭不服,桃花妖微微眯起:“凭什么?!”
陆霁云冷笑,开口就骂:“你还问?我娘喊你来你不知道为了什么?晏含章你的脑子是喂了你皇兄吗?!”
晏枭果断闭嘴,又小声嘟囔:“说我就算了,你还连老五一起骂。”
陆霁云被他气的不想说话,阿宁却凑过来,“为了什么啊?”
他刚想回话,角门处又奔过来人。
正是适才被骂走的小厮,他小心看了眼陆霁云,朝阿宁恭声道:“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我娘可有说是何事?”
“小的不知。”
阿宁不解,只看向陆霁云。
陆霁云眉心微蹙,知道陆母是为的些什么,正想出口阻拦,又想起上京近来格外惹眼的某位红人。
他眸色沉了沉,“去吧。”
阿宁点头,跟着小厮一同离开。
待到看不到人影,晏枭才开口:“不帮下阿宁吗?你明知道…”
“中州守备军前几日抓到了蔺荣的小妾,从她口中审出蔺荣方面搜刮中州五社后将大量宝物囤积在锦川某地,其价值叫人咋舌”陆霁云眼尾低垂,唇线抿紧,“谢长敬将这些全部进献给陛下,毫无保留。”
“如今大燕强敌在邻,蔺争与西域冲突不止,薛敖也正带着大军攻打北蛮,大燕国库叫急。而谢家这一手,正解了陛下燃眉之急。”
晏枭颔首,“有所耳闻,父皇前几日人逢喜事,精神头十足。”
“那你可有听说,谢长敬请旨退老还乡?”
晏枭微怔,摇头道:“未曾。”
陆霁云轻拍他肩头,“谢家忠心不二,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谢长敬,为的不是还乡,而是他的儿子上位。”
晏枭略一思索便想明白,“谢缨能力出众,深得父皇宠爱。你是怕,若他一朝承袭,请旨求亲…”
陆霁云手心一紧,低声道:“阿宁这次回来,一直有意避着谢缨,想来是这人有所动作。”
晏枭猛地抽气,实在是想不到名满天下的南侯缨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才叫人避之不及。
“若是薛敖,或是你,我都可以勉强接受。只有谢家那位,不可以。”
晏枭忙问他是为着什么。
陆霁云看了他一眼,脑海里却全都是谢缨那日毫不避讳地说要许给阿宁什么,神色晦暗不明。
他忽然抬头盯着晏枭,“你之后,定要注意谢缨。此人,不可交不可信。”
晏枭心中奇怪,却知道陆霁云不会害他,点头应是。
指尖划过面前屏风上精妙繁复的花纹,听着一屏之隔的热闹人声,阿宁叹了口气。
她知道把她喊过来是为的什么了。
耳边是陆母与一干世家夫人的交谈声和少年们意气风发的笑声。
说是为了求鹤卿公子指导书文,却不见陆霁云的身影。
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宁浅笑了下,摸了摸髻上的蝴蝶。
她站起身,温声道:“娘,我旧疾复发,有些不舒服,便先回去了,还请各位见谅。”
此话一出,堂下顿时寂了一瞬。
皇商陆家的少主,陆鹤卿的亲妹,生来带了些弱症,家中用尽方法好生将养才养大,这在上京百姓中广为流传。
可之前见这姑娘出现在人前时面若粉霞好看的紧,还以为是已然大好了,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世家大族,怎能娶一个身娇体弱的主母。
故而在阿宁离开后,这些面上热络的夫人们也淡了心思,只随意用过午膳便纷纷离开。
陆母望着这剩下的冷淡局面,忍不住摔了筷子。
“将姑娘请过来。”
阿宁知道她娘是何打算,也心知自己早晚是要与家人有一番剖白。
陆母见小女儿迎过来,纤细的身影格外惹人怜爱,心中一软却还是冷下脸,“阿宁,你过来。”
阿宁知道她生气,面上带了乖巧的笑,走过去覆上陆母的手背。
陆母转过头,“你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体弱,你可知这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阿宁抿紧嘴角,“女儿知道的。”
陆母盯着她,想起她从小将阿宁捧在手心,生怕那些弱症害得她夭折,整日担惊受怕地看护她,总算是将她养大。
可自去年起,阿宁因得薛敖九死一生,今年更是罔顾父母担忧,跟着人跑到战场上。且如今看着,阿宁势必是要等薛敖三年才罢休。
陆母并非不信任薛敖,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深知薛敖的脾气秉性配得上阿宁。可如今辽东一锅乱粥,说句不好听的,此次攻打北蛮,薛敖能否平安归来姑且另说,难道阿宁要搭上一辈子吗?
她本就亏欠阿宁许多,如今更不能看着小女儿往火坑里跳。
这般想着,看到阿宁眼底的执拗也就愈发生急。
陆母忽然伸手取下了阿宁的草蝴蝶。
阿宁一惊,“娘,您做什么?”
“是为了子易,你才如此执迷不悟?”
“娘…”
答案显而易见,陆母决意断了阿宁的念头,将那草蝴蝶摔在地上。
“父母养你十几载,你为了一个男子累的我们日日担忧,如今又为了他违背我的意愿,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陆母盯着她,沉声诘责:“阿宁,娘很失望。”
阿宁看了眼地上孤零零的草蝴蝶,忍住没去拾。
她起身跪在陆母身前,“娘,孩儿不孝。可我心有所属,不想今时草率嫁人,此后抱憾终生。”
说着,又抬起头,“娘,您知道薛子易的,当初是您和爹爹同王府定下的亲事啊。”
陆母一哽,“你这样说,便是埋怨我和你爹早早给你定亲?”
阿宁连忙摇头,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是看你二人般配,可他辽东王府如今身陷囹圄,子易又要守孝三年,阿宁,你要为娘看着你为了他耽误年华吗!”
阿宁不想惹她娘生气,可如今不说开,日后若在有这种事,更是难理。
她咬唇,眼神清明,一字一句道:“娘,我心悦薛子易,我等他。”
“住口!”陆母拍案,拂下的杯盏摔碎,一片碎屑迸起划破阿宁的手背,又冒出血珠。
陆母手一抖,颤声问道:“阿宁,你是非要执迷不悟了?”
阿宁眼中蒙上水汽,颔首应是。
陆母颓然坐在圆椅上,苦笑道:“你自幼便懂事,哪怕再难受也不会让我们担心,可如今...如今怎么就如此了呢?”
又忽然想起阿宁是从去年冬时起便屡屡违抗亲长,而那时一切皆无异样,除了...
她瞳孔微颤—除了那时候终于回家的长子。
陆母手心发紧,心中惶惶,“难道、难道真的是佛祖降罚,你因着我们的私心来这世上,如今便要我们还债了吗?”
阿宁听得云里雾里,心中浮上一层慌乱。
“娘您在说什么?”
第88章 囹圄
堂下寒风凛冽, 阿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说..我说”陆母眼睛发直,盯向阿宁的眼睛里带了些悲哀,“祸福无门, 惟人自召, 善恶之报, 如影随形。”
阿宁觉得她娘有些不对劲, 连忙扑了过去,紧紧捂住陆母冰凉的双手。
“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适逢陆霁云赶到,听到里面的声响破门而入。
陆母被门口的日光晃了下, 待看清身前的兄妹二人满脸焦急,长叹了口气。
上天赐予她一双好儿女, 可自己却为了私心害得小女儿孱弱, 如今便是要她赎罪, 也是应该的。
“阿云,你看着你妹妹。近来上京不安稳,莫叫她出事。”
陆母摸了摸阿宁的发顶,“既然不想看这帮公子, 那就缓缓。”
说完,抬步离开屋中,只留下满肚子疑惑的兄妹二人。
阿宁被陆霁云搀扶起身,只觉得爹娘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们, 抬头见陆霁云端丽清俊的面上也是迷茫, 更觉得奇怪。
好在她娘总算没有揪着她再去相看,阿宁偷偷松了口气。
陆霁云笑她滑头, 轻点阿宁额头, “先回房,苏苏说过几日邀你出去玩。”
苓术茶楼身靠皇商陆家, 又占据上京城十曲九巷月梁桥绝佳的地段,之前在阿宁的手里时已是热闹非凡。眼下经过近一年的修缮经卖,已经一跃成为上京最为显著的一处茶肆酒楼。
岑苏苏带着她来这儿后,还未来得及上楼又被北司的人匆匆喊走。
谢缨此前不在,杂物堆积如山,连带着手下的人也是一样忙碌。
阿宁无奈,看岑苏苏风风火火地提刀就跑,不禁发笑。
十六岁的姑娘正值花期,莹润明亮的杏眸弯弯如月,明媚如初。狐裘胜雪,这般纯净的颜色若是穿在旁人身上只会觉得不足,可在她身上,纤薄之外遍布日光的冷俏。
风稍略过,蝴蝶振翅,竟是惊心动魄的清艳。
“那是谁家的姑娘?”
秦硕忍不住驻足,看茶楼前那抹白色。
上京姝色颇多,却不见有这般惊人的颜色。
秦东来顺势望过去,心头一跳,“是鹤卿公子的妹子。”
秦硕一惊,与同样震惊的晏阙对视一眼。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阿宁,之前只觉得这姑娘生的好,与陆霁云有七分相似。可眼下一瞥,竟是从未见过的天人之姿。
听闻她跟着薛敖回了辽东,也不知这一年经历了什么,竟变得如此白璧无瑕。
姑娘似乎要进茶楼,又听到桥边有人喧闹,踮脚去看,又抬步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