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养出吴玉婷一身的肥肉,堆积在腰腹部,四肢却细瘦,怎么看怎么怪异。
然而吴玉婷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总觉得自己肚子里有油水了,走到哪里都有面子。却不知道同村的人一提起吴玉婷,就在背后说,吴玉婷是个丑陋的母肥猪。
此刻她从兜里翻出给人家顺回来的瓜子,一边磕,一边对着南炕屋大声说:“现在知道是自己闺女啦?把闺女抱给别人养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了呢?听说还给了钱才送的,这不就是卖了么。”
这话就是污蔑老两口。
当初是苏乘棠的养父母要给他们钱说是给的营养费,非让他们收下的。到现在他们还攒着,准备给苏乘棠买布料。
吴玉婷不知道这事,只知道公婆手里有钱就是不给她花,话里话外都是钱钱钱,正儿八经钻到钱眼里去了。
赵志和在屋子里听的真切,几次看到苏乘棠无动于衷的神态,欲言又止。
他真怕苏乘棠被这三言两语击溃,怨恨起亲生父母。
苏乘棠慢吞吞地把一小把南瓜子磕完,麻花辫往肩后一甩,从炕上跳下来,往门口走去。
赵志和担心她要跟吴玉婷打起来,跟着起身。
袁梅慌张地往窗户外面看去,总算看到老大和老二并肩进来,飞快地指了指,想要他们劝劝架。
老二苏家和看到媳妇的指示,大步流星地往屋里窜。苏国政反而走在后面,甚至有些畏惧。他真被吴玉婷给闹怕了。
苏乘棠左脚刚迈出门框,吴玉婷装作没看见她,掀开门帘要往里撞,看样子是要把苏乘棠撞个人仰马翻。大不了把人撞到再扶起来,她还能推说门帘挡着她没看到有人。
一个农村妇女能懂什么,就知道拳头是硬道理,初来乍到把苏乘棠收拾了,服了她。
苏乘棠侧着身子故意没有躲闭她的撞击,右手捏拳凸出骨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在吴玉婷右下肋骨处猛锤过去。
吴玉婷疼的瞬间嚎叫一声,脚下又是一阵剧痛。
原来苏乘棠装作被她撞倒,转劲儿碾着她脚背,缓缓地摔倒在门槛外边,脑袋瓜儿磕在门框上。
而吴玉婷脸上胀红,像是熟透的大虾,肋骨疼的像是被人掰折了,弓着身子想躺躺不下来,只能靠在门框边大口大口的往外吐气:“哎哟...疼死我了,你、你...”
苏乘棠看起来惨兮兮,小嘴一瘪,梨花带雨似得豆粒大的泪珠子无声的往下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见犹怜。
一家人看的真切,是吴玉婷辱骂在前,动手在后。
没人去理会吴玉婷疼的嗷嗷乱叫,不管是全爹娘还是二哥、二嫂全围到苏乘棠身边,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她。
赵志和烦躁地说:“算了,你也别在这里待着,大不了跟我回去,让你嫂子陪你一起住俩月。”
“赵大哥,我、我不疼。”苏乘棠哽咽着声音,用委屈巴巴的声音小声说:“我真不疼。”
“怎么会不疼,都摔门框上了,那么大的动静!”
袁梅拍打着苏乘棠屁股蛋上的灰,想起刚嫁过来的自己也是这样被吴玉婷撞到,她一个新婚的人,在炕上躺了足足三天。还被吴玉婷到处说她懒惰、不干活。
这种事在袁梅眼前又发生一次,眼瞧着她脸色越来越白,苏家和忙把她也搀扶到炕沿上坐着。
苏乘棠实际跟袁梅不一样,撞在门框上是她演的,后脑勺有麻花辫垫着撞一下看起来厉害实际上不疼。
反观吴玉婷疼的额角黄豆般的汗掉下来,肋骨和脚背钻心的疼。
可大家不管是谁,看在眼里都是苏乘棠比吴玉婷摔的厉害,没看都躺在地上,撞到后脑勺,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赵永香心疼的不行了,后来抱着苏乘棠在炕上坐着,娘俩开始一起哭。
苏乘棠没想惹长辈也哭,哭坏了怎么整?
她偷偷的伸手在赵永香后背拍了拍,想要安抚她,赵永香觉得自己闺女受了委屈,不但不敢哭出声,还想着安慰人,又是一番落泪。
吴玉婷直到现在都站不直身子,奈何没人扶她,脚背迅速肿了起来,但远没有肋骨下方疼。
苏乘棠是故意袭击她的肋下最疼的地方,这是防身术的一个招式,一般练武的男同志也遭不住这样的疼痛。
吴玉婷只当是苏乘棠不小心撞的,歪打正着。
苏泰平不好打儿媳妇,拿着烧火棍往苏国政背后狠狠地抽了十几下,嘴里头还训斥着:“爹娘都在,你们还容不得她?我打死你个畜生!!”
夫妻本就是一体的,苏国政挨了爹的教训,背后被抽的火噜噜的,他也不做声,硬生生的挺着。
苏乘棠偷眼看过去,虽然觉得对于苏国政而言这就是无妄之灾,可还是那句话,管不好自己媳妇,放任媳妇在家里作威作福,最后弄的家破人亡,这顿打还是轻的!
苏国政挨完打,鼓起勇气推搡着吴玉婷进到对面屋里。屋里关门的瞬间泄露出不少难听的谩骂。听动静,吴玉婷想要闹到大队里让大家评理。
“我的好闺女,一回来遭的什么罪啊。”
赵永香絮絮叨叨地说:“我挺着肚子在藕塘里挖藕生下的你,生来没奶差点养不活。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就短短的住上一阵,怎么还容不下你啊。”
苏乘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抹了把眼泪坐起来,靠在赵永香的肩上说:“娘,我不委屈,我能回来再跟你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简直就跟做梦似的太幸福了。”
听见苏乘棠的话中没有埋怨,还肯叫一声“娘”,苏泰平叹口气,觉得更对不住闺女,他闷头坐在炕沿上点着旱烟袋,抽了两口,嘴里更苦了。
窗户外头的雨开始下的淅淅沥沥,不知什么时候对门的声音停了下来。
苏家和心疼媳妇饿肚子,张罗着把饭吃了。
一说吃的,对门的门开了,吴玉婷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冲着这边发出老牛般的鼻哼。
吴玉婷正眼看小姑子本人,原就听说长得好看的过头,十里八乡没见过这般漂亮的人。
她本以为是两位老东西吹嘘的,抬眼一见,不管是身条还是容貌都是绝品,皆让她自惭形秽。
吴玉婷眼睛飞快地往苏乘棠身上打量,又不知道算计些什么。
赵志和在炕尾坐着,他还以为苏乘棠能被刺激的哭喊着回城里去。见她没提,那应该还是打算在这边待下去。
他哪里知道苏乘棠早就换了个芯儿,还是个特别记仇的芯儿。只当她是家中遇到变故,一夜之间成熟了,知道忍气吞声了。
锅里还温着饭菜,苏家和见袁梅没事,就把外屋地的圆桌子支起来:“都没意见?那我放桌子。”
赵永香从炕席下面掏了半天,掏出两角钱送到苏家和面前说:“我来端菜,你去给你小妹买瓶糖水喝。”
苏乘棠看到皱巴巴的钱,摆着手说:“娘,都是一家人,别破费了。”
“你脑袋还疼不疼?”赵永香听说城里人爱喝奶粉,她琢磨着要不到大队的羊圈里讨碗羊奶回来给闺女补补。
苏乘棠装作不敢碰后脑勺,软软地说:“就是有点晕,不大碍事。”
赵永香马上说:“怎么会不碍事,后脑勺都能撞死人。”
平时绝不会大声说话,为了苏乘棠,她硬是梗着脖子瞪了吴玉婷一眼,转过头跟苏乘棠说:“这几天你就好好歇着,家里活用不上你干。”
苏国政在对门屋子抽着卷烟,声音沙哑地说:“我屋里干,不用小妹动手。”
出乎预料地,吴玉婷居然不做声了。
刚才骂完就消气?
不应该啊。
苏乘棠低下头,藏住勾起来的唇角。要玩的话,她奉陪到底。
吴玉婷偷着打量苏乘棠,她似乎看到苏乘棠正在笑。
她眼皮跳了跳,这个狐媚子,刚才难道是装的?
吴玉婷又坏又蠢,表情一点藏不住。苏国政在屋里看到她的侧脸,就知道她又在盘算着报复。
第6章
苏家和把饭桌摆在外屋地,赵永香端着空碗放到桌子上,接过苏家和递过来的搪瓷盆,盆里泡着一盆水饭。
水饭就是高粱米饭,半盆的水半盆的高粱米,粒粒分明,又凉又硬。吃饭懒得嚼囫囵个儿能吞下去。
高粱米汤倒是漂亮,是藕荷色的,眼下还是流行色,一说起来就叫做高粱米汤色。
好在煮好放凉后,高粱米汤能有层细细的皮儿,一盆水饭下来也就皮儿能软糯些。
有的家境好些的,能往里加点红小豆一起煮。像苏家只能吃纯水饭,最多把菜里添多多的盐巴,吃起来剌嗓子,只能配着水饭往下咽。
赵永香望着赵志和说:“那让老二给你打点高粱酒喝吧?喝点再走。”
赵志和没打算在这里吃饭,只是不放心苏乘棠,又坐了下来。
他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此时推了推眼镜说:“不喝酒了,吃完饭我就得回去,下午还有事要做。”
吴玉婷也不张罗着放桌子,把水瓢扔回水缸里就靠在墙边上阴阳怪气地说:“娘,咋地,咱们一大家子吃高粱米,就你闺女配吃大米饭呗?”
这的确是赵永香偏心,没等苏乘棠来她就找人借了一市斤的商品粮。
那也是怕苏乘棠冷不丁吃不惯农村的高粱米饭。
她还记得自己年轻刚嫁过来,吃了三天的高粱米饭,闹了半个月的肚子。
后来挺老人说,高粱米本就寒气重,农村人又喜欢泡着凉水吃,这不拉肚子谁拉。
苏乘棠坐在饭桌边上,欣赏完吴玉婷阴阳怪气的样子,大大方方地从兜里掏出一小沓粮票和四五张布票,看的吴玉婷眼睛都直了。
“娘,借人家的商品粮就用粮票还上。”
苏乘棠小声说:“这些是我爸妈给我准备过来用的口粮,以后我的开销就从这里走。回头我就跟大队报告,我自己也能挣工分糊口。”
“你挣什么工分,左右也待不了多久。这些你自己收好。”
闺女回家吃饭哪里能收粮票,家里再穷说出去也叫人笑话。赵永香说什么不要,推搡间,吴玉婷眼尖的发现粮票里还夹着一张大团结。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提高声调嚷嚷道:“娘,你不要给我啊,我也不是占小姑子的便宜,我屋里有锁头,就先帮她收着,等她以后嫁人我这个当大嫂的再添补点给她当嫁妆。”
吴玉婷的脸皮厚到没边,苏家和往地上啐了口,低声骂了声“臭不要脸”。
吴玉婷仿佛没听见,满心满眼开始盘算苏乘棠的钱票。眼睛时不时往二老屋里的行李上瞅。
苏乘棠像是没跟吴玉婷发生摩擦,刚才也只是不小心撞的。她柔柔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大嫂已经管家了啊,那我把钱和市场票都给你好了。”
这话说出口,吴玉婷都惊呆了。
她小姑子真被她给撞傻了?
苏泰平好歹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必须给老伴撑起场面:“胡闹,你娘还在,她管什么家。”
苏乘棠像是害怕吃亏般,忙说:“大嫂你可别占我便宜,这些是我全部家当,其他的全被人收走了。你要是当家,我就交给你,你不当家,我可不能给你。”
吴玉婷听出苏乘棠在这里等着她呢,原来是想暗地里挤兑她不当家还敢伸手,不就是骂她不要脸么。
再一看,苏乘棠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般的蔑视。仿佛说着,这点小钱你都看的上,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吴玉婷气得要发疯,苏乘棠撞的肋骨的地方一动疼的她要倒吸气。她心想,自己可比苏乘棠富裕多了,老大挣的钱全是她攥着,要是一张大团结,其实她还看不上呢。
再转念想刚才发生的事,这玩意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袭击自己的。
吴玉婷终于发现自己疼的蹊跷,然而脑子慢了一步,自己还没开口就听,苏家和嘲讽地说:“某些人不当家就要收拾小姑子,要是当家,还不知道怎么埋汰人呢。”
“哼。”吴玉婷看了苏国政一眼,决定要学苏乘棠,先忍气吞声一番。自己拖来一条长椅坐到饭桌边上不再做声。
袁梅嘲讽地笑了一下,接过苏家和递给她的饭碗。
苏家和长得没有苏国政壮硕,皮肤也没有苏国政黑,看起来倒有几分下乡小知青的文艺气质。就是一心维护着自家媳妇,喜欢跟大嫂唱反调。
赵永香到底还是把大米饭送到苏乘棠面前,当着大家的面收下大团结和市场票,并说:“娘先给你收着,免得真被人惦记上。要是咱家还有粮就不动你的票。”
这个家还能是谁惦记?
吴玉婷接连被婆家人挤兑收拾,此刻脸上挂不住面子,忍气吞声做不到了。她把桌子一拍,拿着纱巾把脸一蒙,起身就往外头走。
打不过,她总能躲的过吧?她想着回娘家找娘好好说道说道,让她娘给出个主意。
苏国政闷声说:“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的说:“找你闺女,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家里来了‘贵客’也不知道过来见一见,看我骂不骂死她。”
吴玉婷不光不是个好儿媳、好妻子,更不是个好母亲。
在外头打花牌输了或者跟人发生口角,总会拿闺女出气。闺女命苦,天一亮就起床出去,要么下地干活要么上山背柴火,等到晚上回来,还得挨几句骂才能睡觉。
她一走,饭桌上的氛围顿时好了不少。大家心照不宣吴玉婷去了哪里,纷纷吃饭。
袁梅提前做了葱油土豆片和清炒空心菜,另外放了一碟酱黄瓜和蒜茄子。
平日里都是一盘主菜配上一碟咸菜,今天苏乘棠回来,菜量翻倍,还多加了一碗蒸鸡蛋糕。
袁梅垫着抹布把蒸鸡蛋糕送到苏乘棠面前,不大好意思地说:“凑合着吃吧,咱家老母鸡两天下一个蛋,我们说好了,不攒着去卖,都给你留着吃。”
苏乘棠看袁梅脸上一点血色没有,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更像是缺乏营养的样子。
干脆拿着勺子站起来把蒸鸡蛋糕搅碎,往每个人的碗里分了分。分到大哥那头,苏国政头也不抬地说:“我跟你嫂子的都给你吃。”
苏乘棠想了想,分出两大勺的鸡蛋糕在干净碗里,准备给还没见面的外甥女吃。
苏家和一改跟吴玉婷剑拔弩张的态度,从外头地窖里提了个瓶子过来,给苏泰平和赵志和一人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和大哥倒了半杯。
苏乘棠见液体颜色挺眼熟,粉紫色倒像是葡萄酒。
没等她问出口,苏家和说:“小妹,你这一回来可惊动了咱们村啊,咱们村的村花地位不保,你长的水灵灵的,要找对象也得找个知青,到时候还能跟着一起回城,千万别找二哥这样的泥腿子,瞧你二嫂跟着我,得受一辈子的累。”
苏泰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跟你一起玩的知青说什么了?我告诉你,你妹身上有亲事,你别整些歪门邪道的人惦记你妹,她要是在村里有个好歹,我第一次剥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