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对于徐良娣的离去,沈涤尘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徐良娣走出或雍殿的门,他收回目光,道:“品阶处所太子妃自行裁定即可。我即刻要更衣入宫面见父皇,太子妃你务必妥善安置豆儿。”
  自行裁定?你自己带回来的人我要如何裁定?强压着心中的不悦,我笑道:“殿下放心,臣妾自会安排妥当的。”
  沈涤尘离开后,我把豆儿带到长信殿,命人带她下去沐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鹅黄问我要如何安排豆儿姑娘的去处?我双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梅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摇了摇头。
  鹅黄把一件大氅替我披上,轻声叹息:“为难太子妃了。”
  妆成举着两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从外面回来,她并没有着急进屋,而是站在窗口向我行礼,把其中一串糖葫芦递给我,笑容满面:“太子妃没去不知道,好大的场面,那狮子的头有这!么!大,龙有这!么!长,舞得好极了!周围还有卖饴糖的,不过我没买,太子妃和鹅黄阿姊都喜欢糖葫芦,我买了糖葫芦回来。“妆成说得手舞足蹈,若不是那边苏麽麽带着豆儿正朝长信殿来,我真不忍心打断她。
  还是鹅黄把妆成拉入殿中,催促道:“好妆成,还不快去换衣服。“
  今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不愿意坐在空旷的正厅里受风,便让苏麽麽把豆儿带到寝殿中。豆儿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衣裙,发式也重新梳成应京女儿家的流行样式,如此一打扮,倒是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这站姿……依旧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得很。
  我倚在榻上,替三两顺着毛,懒懒道:“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小得就好像蚊子叫:“小人……小人名叫豆儿,”
  “你声音大些,不用怕。”我示意蜜合给她看座。此时鹅黄和妆成已经换过衣服端了茶进来。我道:“豆儿姑娘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豆儿端起茶,一饮而尽。周遭传来几声轻微的嗤笑。妆成怒目扫视一眼,那些声音才消失。
  “豆儿姑娘姓什么?”我让妆成又替豆儿续上茶水。
  听我问话,豆儿再次站起来,提高了音量回道:“小人没有姓。就叫豆儿”
  这真是有些为难,总不能叫什么豆奉仪,豆昭训吧……
  我让她坐下,想了想,又问:“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
  豆儿低下头,沉默许久,眼泪落在手上。三两跳到她跟前,用头在她腿边来回地蹭。鹅黄给她递去一条帕子。豆儿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泪水,哽咽道:“小人本是马鞍郡下的万安县人士,家中本有一双年迈的高堂和一幼弟。他们都被叛军……杀死了……”
  马鞍郡是漠北十三郡中最贫困的一个,却在这场战争中殊死抵抗。沈涤尘寄回来的家书中曾经提到过,援军到之前,马鞍郡郡守一家带着府兵拼死抵抗,最终悉数殉城。辖内各县大多也死伤惨重,处处是豺狼冠缨,白骨堆积如山,百姓哀鸿遍野。
  想到豆儿的遭遇,殿中众人皆潸然泪下,就连之前嘲笑豆儿的几个小侍女也直抹泪。
  思考再三,我决定让人把距离沈涤尘的或雍殿最远的一处步青苑收拾出来让豆儿搬进去。至于品阶,还是需再谨慎些。
  临走前豆儿问我:“尘哥真是太子?”
  我点点头:“千真万确的当朝太子。”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尘哥?”她又问。
  这我可说不好,看沈涤尘的样子和安排,感觉沈涤尘对豆儿也没有太多的感情。就是不知道既然没感情,为何要给豆儿名份。
  出于好奇,我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见你,我也说不好。你且踏实住下,吃穿用度一应有我安排。你若是缺什么了,尽管来与我说。不过现下我有一事不明,想请问豆儿姑娘。”
  豆儿道:“太子妃娘娘请讲。”
  “请问豆儿姑娘如何与太子相识的?”我问。
  “那夜叛军袭击,大家都离家逃往山上避祸。我和爹娘是在上山的路上发现尘哥的。那时候他身负重伤,我阿爹不忍心抛下他不管,背着尘哥就往山上跑。我与阿娘阿弟本就跑的慢,阿爹背着尘哥也渐渐体力不支,一家人都掉了队,被叛军发现。阿爹和阿娘拼死保护我,阿弟还有尘哥三人。都被叛军杀死了。是一个姓宋的少年将军及时赶到救了我们。只是阿弟重伤难遇……没有熬过几天也走了。尘哥收留我在军中,说时我们一家救了他,他会给我名份,照顾我一辈子。”这段经历对豆儿来说太残忍,她边说边抹眼泪,沉浸在悲伤里。
  我替她擦拭泪痕,告诉她:“既已回到东宫,那今后都是好日子了,想必你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吧。”
  听我说完,豆儿点点头,被苏麽麽带回步青苑。
  原来如此,难怪沈涤尘要给她名份,原是欠了人家三条活生生的性命。既是这样,别说是奉仪,昭训,就是封个保林也不过分。
  我吩咐鹅黄:“不知道这豆儿姑娘可服侍过太子殿下,你待会带几个医官去给她把把脉。若真有了皇嗣,必得报给圣上知道。”
  “好,奴婢知道了。”鹅黄领了命下去。
  沈涤尘回来的时候已经打过三更的更鼓了。他疲惫地褪去外套,躺倒在床上。我坐在他身边替他揉按着太阳穴。他脸上手上皆有新伤旧痕,不晓得身上还有多少搏杀留下的伤口。
  “殿下去看过豆儿姑娘了吗?”我问。
  沈涤尘闭着眼睛,道:“没有,今日实在太累了,没有精力。”
  我揉抚着他的耳廓告诉他:“步青苑清净雅致,臣妾已经安排豆儿姑娘在步青苑住下了。只是这豆儿姑娘没有姓氏,不方便入册……她出生在万安县,不若便赐姓万,封万保林,殿下觉得可好?”
  沈涤尘睁开眼睛,看着我思索片刻,道:“封保林还是有些不合规矩,先封个昭训吧。便以你说的,赐姓万。”复而他闭上眼睛,握住我的手,同我说道:“太子妃做的很好。有太子妃在,这东宫的事我一切放心。今日父皇赏赐了许多东西,你得空了去挑一挑,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剩下的你按照品阶赏赐给徐良娣和万昭训吧。”
  “是,臣妾谢过太子殿下。”
  沈涤尘放开我的手,转动着右手的扳指:“出征前父皇重病的事,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明日父皇要摆宴犒赏三军,太子妃你与我同去,有场好戏可看。“
第30章
  笠日,沈涤尘起个大早,特意吩咐人给我做了早膳,又遣人给徐良娣和万昭训送来几样配茶的点心。看得出来他心情大好。
  妆成为我在镜前梳妆,沈涤尘坐到我身旁,接过妆成的笔,细细为我描眉。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要有些不认识了。平日里我更喜爱远山眉,所谓‘眉若远山含黛’,有温文儒雅婉婉有仪之感。他给我画的,却是斜飞入鬓的羽玉眉。张念便是这样的眉形,她人长得极美,配上玉羽眉更添英气。
  说不上生气,但确实有一种吞了苍蝇一般的难受。我暗暗出言嘲讽:“成婚这许多年,臣妾竟不知道殿下眉描得这么好。“
  沈涤尘左右看看,又在左边补了两笔,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眉笔道:“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技巧罢了,有什么难的,若太子妃喜欢,今后我日日来为太子妃描眉。”
  “殿下对臣妾有这样的心意,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殿下事务繁忙,臣妾万不敢耽搁殿下。”日日为我描眉?我心下嗤之以鼻。婉拒了他的提议。
  我可不愿每日被当成别人的替身画不适合的眉形。
  好在沈涤尘不纠结于此,也没有听出我的嘲讽,他叮嘱我道:“今日的早膳我特命人准备了你爱的鸡茸莲子粥,你多用些。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用膳了,晚些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
  我顺从道:“臣妾知道了。”
  待沈涤尘走后,我让妆成重新给我画了眉。画完后她把镜子递给我,我左看右看,感叹道:“如此这样才是我李敬知。”
  大清早的被沈涤尘如此一番轻慢,我大为不悦,这顿早膳味如嚼蜡,我只随意吃了几口,便都悉数喂给三两了。
  等我到大厅的时候,徐良娣已经等候在此了。她见我出来,向我行了一礼,道:“妾请太子妃安。”
  为着昨日她甩给沈涤尘的脸色,我上前扶起她:“徐良娣请起。”她不懂我为什么突然对她如此亲切,抬起头看我,眼中带着疑惑。我只是冲她莞尔,并不多言。
  徐良娣起身后,照例想要告退,我叫住她:“徐良娣稍坐,我已经着人去请豆儿姑娘了。今日宣告豆儿的品阶,徐良娣不可不列席。”听我如此说,徐良娣不得不坐下。
  步青苑偏远,想来一时也到不了。于是我让人俸了茶,与徐良娣边聊边等。
  “徐良娣平日喜喝煎茶,不知这点茶可还喝的惯?”我轻抿一口问道。
  徐良娣放下手中的茶碗,道:“茶味纯浓,色鲜白,著盏无水痕。太子妃这的茶果真是好茶。”
  听她夸赞,我笑道:“之前听闻你喜欢煎茶,我把茶饼都拨给玉虹殿了。你若是喜欢这个,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带些茶膏走。”
  “妾谢过太子妃,不过茶膏就不必了,没有点茶的技艺,用再好的茶膏也是暴殄天物。”
  我正要开口,苏嬷嬷带着豆儿从殿外进来。今天的豆儿不再似昨天那般畏畏缩缩,整个人看上去舒服多了。
  豆儿跪下一拜,道:“小人见过太子妃,太子良娣。”
  徐良娣只顾自己喝茶,并不理会。
  我没有让她起身,告诉她:“今日把你叫来,是要宣告与你有关的两件事,你且先跪着听吧。”说完我向妆成点点头。妆成会意,道:“太子殿下口谕,豆儿姑娘惠心妍状,特赐万姓,封为昭训。”
  出乎意料的,徐良娣听到如此的消息表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豆儿。反倒是豆儿,起先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然后垂下眼帘,似是十分难过。
  妆成提醒她:“万昭训,还不快谢恩?”
  豆儿抬起头看着我,眼中还擒着泪水:“回太子妃,小人不愿为妾。”
  她这一句话像是刺痛了徐良娣的某个地方,徐良娣冷笑一声,道:“不愿为妾?好大的口气。怎么,你还想做太子妃不成?”
  我虽同情这豆儿的遭遇,可断不能容忍有人觊觎太子妃之位。冷声道:“昨日太子殿下让册封你,你并无异议。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你也一口咬定太子殿下要给你名分。如今给你名分了,你却不肯接受,是嫌品阶低还是果真如良娣所言,要做太子妃不成?”
  豆儿把头低下,沉默良久。妆成厉声喝道:“太子妃在问你话,说话!”
  “我想见尘哥……”豆儿道。
  徐良娣端着茶碗,小口喝着,语气凛冽:“在军中你或许与太子殿下多有亲近,可这是东宫。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徐良娣这样重的斥责,若是平日里我定会制止,可现在我也拿不准这豆儿是什么意思,并未出言制止。一开始我以为她随沈涤尘回来是为了衣食无忧,如今我倒有些看不透了。
  或许是觉得见太子无望,豆儿抬起头,看着我道:“小人不愿为妾,请太子妃放小人归家。”
  以退为进?我抚摸着怀中的三两,缓缓道:“豆儿姑娘的去留我做不得主,不若你先回去歇着,待太子殿下回来之后再做定夺吧。”
  送走徐良娣和豆儿,我长抒一口气。沈涤尘可真会给人找麻烦,这个豆儿也是一根筋。沈涤尘是储君,可婚姻也不全由他做主,若非如此,坐在这里的人应是他满心满眼的张念,怎么会是我?
  这一天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我有些懊恼,午膳也没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梳洗。不知道沈涤尘所说的好戏是什么,总归不能误了时辰。
  晚些时候,沈涤尘果然派了柳道可来接我。他还是那身轻甲,似乎永远都是同样的打扮。我问柳道可知不知道沈涤尘所说的‘好戏’是什么,柳道可并没有回答我,他道:“太子妃只管拭目以待。”
  犒赏三军并非家宴,要比家宴严肃许多,座上除了几位皇子皇妃,都是些立了战功的将军,将士们则坐在殿外用膳。
  皇上先说了些赞赏勉励之语,肯定了各将士的功绩,又一一论功赏赐,殿外的将士们呼声震天。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我心中也升腾起一股澎湃之气,只感到我军将士豪气干云霄。
  到了宴会开始,在座的皇子皇妃们举杯向皇上敬酒,说一些吉祥话表示庆贺,皇上笑道:“好啊,好,好!如今孩儿们都长大了,尤其是尘儿,文能监国理政,武能安定边疆。朕心甚慰。”
  四皇子沈柏琛举杯道:“儿臣恭贺父皇,身边有二哥这样能干的太子,便是远离应京的蜀地,六弟也治理得井井有条。儿臣定向兄弟们学习。”
  听沈柏琛提到沈白屿,皇上道:“你是该向你的兄弟们学习,成日里招猫逗狗,总也静不下心来。朕大病之时,亏得是尘儿担起国家重任,屿儿和皎皎侍奉左右。”突然皇上话锋一转,向沈白屿道:“屿儿,如今你也不小了。朕这些日子瞧着,你行事也算得上周全。是时候该绶职参政了。”
  沈白屿同他的皇妃双双跪下谢恩,道:“谢父皇抬爱,儿臣定不负所托。”
  皇上十分开怀,笑道:“快些免礼,日后你当多跟着太子学习。”
  谢过恩,沈白屿和六皇妃举杯道:“儿臣祝愿父皇,江山永固,寿与天齐!”
  此时,我身旁的沈涤尘幽幽开口:“凭你们的算计,父皇如何寿与天齐?”众人闻言,或疑惑,或震惊,或难以置信,或不解。这大殿上顷刻间鸦默雀静。
  “太子殿下此言何意?”沈白屿最先反应过来,他表情严肃,望向沈涤尘的目光中带着寒意。
  我同样感觉不可思议,望向沈涤尘。皇上病重时沈白屿衣不解带事必躬亲,不曾有一丝松懈,所以皇上才能恢复得如此快。这些我都看在眼中,怎么也不信沈白屿会算计。再者此时他还未参政,皇上若是驾崩于他有何益处?
  沈涤尘却不惧沈白屿的目光,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朝柳道可招招手,柳道可从怀中取出一沓票据和药方呈上。
  皇上冷着脸,让黄门令接过去一一过目,越看脸色越沉。
  沈涤尘道:“自六弟回到应京,日日都采购补品熬汤送入宫中。其中几味药与父皇平日服用的丹药相克,消耗了父皇气血,天长日久,父皇自然是身体越来越差。好在父皇病倒之后,太医下了猛药,为免肠胃受损,所用膳食皆是先让太医过目才呈上,得以康复。之前我们以为有人投毒,所用往药上去查,浪费了许多时日。谁能想到谋害父皇之人会反其道而行,看似孝顺,实则暗藏杀机。”
  殿内无一人敢言,皇上把手中的票据和药方扔到地上,道:“六皇子,你如何说?”
  一个酒杯落在地上,“哐啷”一声摔成几瓣。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六皇妃。
  六皇妃浑身颤抖,跪倒在地,哭道:“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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