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他们二人的对话让我不由得想起茶馆中说出先生口中那个可以独自杀死一匹孤狼的少年将军。
  只是这略微的走神,我听到沈涤尘大喊一声:“皎皎!”尚且来不及反应,沈涤尘已经把我护在怀中,想要用背替我抵挡暗处射来的冷箭。
  待我回过神来,他依旧紧紧地抱着我。我的头被他护在胸前,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得用双手在他背后胡乱的一通摸索,想知道他伤在哪里。
  “万昭训!”柳道可的声音想起,我挣开沈涤尘,这才发现我与沈涤尘毫发无伤。
  是豆儿,豆儿张开双臂护在我们二人前面,用她瘦小的身躯帮我们挡住了这一箭。
  我哭着扑到豆儿面前,她胸前还插着箭,血从伤口向外翻涌。此时的豆儿眼神涣散,嘴中一直喊疼。我想要用手帮她压住止血,却涌出来越发多。
  “救救她!”我哭道,“你们快救救她啊!!”我浑身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沈涤尘费了好大的劲把我从豆儿身边抱开,让柳道可得以替豆儿处理伤口。
  柳道可脱下轻甲,解开里衣撕成条状,替豆儿固定住胸口的箭并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洒在创口周围,血得以很快止住。
  柳道可用布条把豆儿绑在自己背上骑马走在前面,我与沈涤尘各自骑着一匹马跟在他左右时刻注意着豆儿的情况急急往营地赶。
  到了帐中妆成和鹅黄小心地接过柳道可背上的豆儿,把她安置在床上,此时她已经因为失血而嘴唇发白昏死过去。
  七八名医官鱼贯而入,又是诊脉又是查验伤口。
  “殿下……”医官看着豆儿受伤的地方有些为难。
  沈涤尘道:“无妨,救人要紧,什么都没有人命重要。”
  得到沈涤尘的首肯,医官们才敢解开柳道可用来固定箭矢的布条。布条一解开,一股鲜血又涌出来。我想上前却被沈涤尘一把抱住,他把我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不让我去看,不停地安慰我:“皎皎别怕,没关系的,医官们都在这里了,我不会让她死的。”浓重的血腥味让我感觉头昏脑涨喘不过气来,两眼一黑,我就这样昏倒在沈涤尘的怀中。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沈涤尘帐中的床上,身边只有沈涤尘,此刻他正在替我掖被角。看到我睁开眼睛,他柔声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我顾不上许多,“蹭”地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问他:“豆儿呢?豆儿怎么样了?”
  沈涤尘看着我,似是在考量着如何回答。柳道可的声音适时地在帐外响起:“太子殿下。”
  “进来。”沈涤尘道。
  柳道可自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根沾满血迹的箭矢,把它递到沈涤尘面前:“殿下,拔出来了。”
  这是射中豆儿的那根箭,我连忙抓住柳道可的手腕:“豆儿呢!”
  “万昭训无碍了,只需静养。”柳道可回答。
  我松开他,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坐在床上只觉得既轻松,又无力。
  沈涤尘反复看着箭头,想要从这只箭上寻到点什么,最终却毫无收获。
  他把箭递回到柳道可手里,声音冰冷:“查!”
第33章
  我想去看看豆儿,沈涤尘却以我受了惊吓身体尚且虚弱为由,不肯让我离开营帐。他自己则坐在床边转动着右手的扳指,若有所思。
  鹅黄从外面进来,端过来一碗药。沈涤尘看到,起身把躺着的我扶起来,又从鹅黄手中接过碗,盛了一勺药喂到我的嘴边,对我道:“若是想快些见到万昭训,便把药喝了。等你身体无恙了,我自然就不会拦你。”
  药的味道有些难闻,我本来还对他递到嘴边的药有些抗拒,可听他如此说,只得乖乖张嘴。
  这药果然是又苦又涩,我不自觉地蹙眉。沈涤尘看了,放下手中的勺子,食指点在我的眉心轻轻揉按,道:“鹅黄,去看看有没有蜜煎,给太子妃带些来。”沈涤尘眼神温柔,目光含情,回想到在林中他毫不犹豫地替我挡箭,我想,也许夫妻多年,我们之间也不一定只是利益维系,总应该有些别的感情在里面。我不敢擅自以为那是爱情,但起码可以是亲情,可以是别的什么吧。
  从前我虽敬他怕他,可更加恨他。可自入东宫,我自问他从未亏待过我,也愿意成全我该有的体面,所以这恨意打哪里来,就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或许我恨的从来不是他,只是这段该死的婚姻,把两个不相干也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
  我摇了摇头,甩掉脑中的想法。
  我绝对不能心软,我绝对不可以抱有侥幸和幻想。‘逐二兔者不得其一’,我要的从来都只是家族的安稳,我必不能失掉本心。
  鹅黄闻言正要离开,我叫住她:“不必了。”说完接过沈涤尘手中的药一饮而尽后,又把碗递还给他,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大约是到了丑时,我在梦中似乎听到柳道可的声音,睁开眼看到确实是柳道可来了。此时他正附在沈涤尘耳边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沈涤尘点点头,眼睛的余光扫到我,道:“把你吵醒了?”
  “殿下恕罪……臣妾并非要偷听。”我起身道。
  “无妨,不过是放箭的人抓到了。你睡吧,我去去就回。”沈涤尘抓起佩剑便要出去。
  我喊住他:“殿下可以把人带到此处来审吗?箭是对准了臣妾射出来的,臣妾想知道始末。”
  沈涤尘停住脚步,思索片刻同意了我的请求:“那好,就依太子妃所言。”说完转向柳道可:“道可,你去把人提来我帐中审。”
  柳道可领命离开,很快就听到他在帐外命令道:“你们把帐子围住,三丈之内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柳道可领着十多个士兵鱼贯而入,其中由两人押解着一个穿着轻甲,被卸掉了下巴的瘦高男子。
  此时我与沈涤尘端坐案前,士兵们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通道。柳道可抱歉行礼:“禀太子太子妃,就是此人意欲行刺。”
  沈涤尘起身走到那名男子身旁,揪起他轻甲下的里衣,仔细端详他的衣领。继而又抬头审视男子的面容,放开他回到我身边。
  “鹰纹,”沈涤尘冷笑道,“原来是老四的府兵。”
  被钳制住的男子使劲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嘴中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柳道可用刀柄猛击他的侧腰,他疼得呲牙咧嘴再也无力挣扎,安静下来。
  沈涤尘向后倚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扳指,斜仰着头,盯着男子道:“你倒也不必着急否认。我从前便在老四身边见过你。”
  说着他一扬头,柳道可会意,把男子被卸掉的下巴接上,问道:“为何射杀太子妃?何人指示?”
  “我没有!”那男子喊道,“我是无心的!”
  “无心?”沈涤尘面无表情,“每年春狩的确都会有人被误伤。可要说你是无心,我却不信。春狩用的是两石弓,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左右,若是射中了人,定然会发现。你却一言不发离开,且事后拒不上报,非让柳大人亲自去请你。”
  那名男子跪倒在地,道:“小人正是因为看到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心中慌乱害怕,一时糊涂才逃回营中。小人实在无心。”
  看来此人是打算死不承认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太子射杀的那只兔子是什么颜色?”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并没有让他慌神,他脸上反而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得意:“太子妃恐是受了惊吓记错了,太子殿下猎到的是一头公鹿。耳后还有一绺杂毛。”
  “是么……”我疑惑地看向沈涤尘,“臣妾不记得了,殿下可否让人把鹿带来给臣妾看看。”
  沈涤尘自然知道我的意思,让人把鹿抬进帐中来。柳道可检查了鹿的耳后,确有一绺杂毛。
  “小人说的不错吧!殿下,小人真是无心……”
  还不等男子说完,柳道可以刀柄再次击他腰腹,一口血从他口中喷出,险些溅到我的裙袜上。
  柳道可道:“这鹿我们都还来不及细看,回到营地后我又派人围了事发的地方。你说你心中慌乱害怕逃回营中,那又是从何处知道它耳后有杂毛的?”
  那男子一时哑然,柳道可正要继续追问,帐外吵闹起来。一名士兵进帐来报,说四皇子沈柏琛求见太子,他们拦不住。
  话音未落,沈柏琛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听闻太子殿下这里好生热闹,弟弟我也来瞧瞧。”
  沈涤尘并不接话,只是斜眼看他。他倒也不恼,凑近跪在地上的男子,捏着男子的下巴强迫其抬起头以便更清楚地看清长相。
  “魁五,是你啊。”沈柏琛的声音中带着欢快,转过来时脸上还有笑意,他看着沈涤尘,问道:“这便是误伤太子妃之人?”
  柳道可上前一步:“并非是误伤……”
  话还没有说完,沈柏琛突然抽出一旁士兵的佩刀向魁五的喉咙砍去。事发突然柳道可想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手起刀落间血喷涌而出。沈柏琛立在一旁,半边身子被血染红,眼中含笑,可这笑意却不及眼底,让人看着五内发怵。
  “啊!”我尖叫一声捂着脸转过身去。沈涤尘把我护在怀中,用冰冷而克制的语气质问沈柏琛道:“四弟这是何意。”
  “这魁五平日里办事便相当毛躁,此次冒犯了太子太子妃,又致太子昭训重伤。按罪当诛。我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替太子哥哥办了一回差罢了。”
  “我们还未审完,四皇子也太急了些。”柳道可拔出佩剑直指沈柏琛眉心。
  沈柏琛丢掉手中的刀,反问柳道可:“他既已承认。还有什么可审的。莫不是你们想屈打成招,让他攀咬我罢?”
  “你……”柳道可不善言辞,被沈柏琛用话一激,登时哑口无言。
  沈涤尘冷声道:“把四皇子押下去严加看守,明日父皇醒了再做定夺。”
  沈涤尘把我送回我自己的帐中。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沈柏琛杀魁五的画面。
  看样子这个魁五就是沈柏琛指使,可是杀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若是中这一箭死了,沈涤尘要么一查到底,揪出幕后真凶。要么就按误伤,杀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结案。便是李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追究。要怪就只怪太子妃福薄。也许……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而是……
  我看向沈涤尘。沈涤尘以为我害怕,想让他留下,于是合衣在我身侧躺下,握住我的手道:“别怕,我陪着你。”
  第二天皇上听闻此事大怒,可也没有证据指证是沈柏琛指使,只能治他冒犯太子太子妃,不敬兄长的罪,遣回应京,软禁自己府中两月。
  我本以为沈涤尘会不高兴,可他面色如常,没有丝毫不满,还同意了我去看望豆儿。
  亲眼看过我才知道,原来豆儿的伤势远不像柳道可轻描淡写的一句“无碍”那么简单。伤口已经化脓,每日医女们都要从伤口上清出许多的脓血,再把腐肉剃掉。每一次豆儿都疼得满头大汗,四个侍女才能勉强按住。
  后来伤口总算是有了愈合的迹象,她却高烧不退。鹅黄和妆成日夜轮换地守着她,她总是在梦中说胡话,大约是些“阿爹”“阿娘”“好疼”这样简单的词。
  徐良娣虽然之前与豆儿不和,可现下倒是经常来探望。偶尔也帮着给豆儿换药喂药。
  此时春狩已经结束,各路人马已经相继启程回应京,沈涤尘也已经陪同皇上回宫。
  豆儿伤势太重,不好移动,只得我们留下来照顾。我告诉徐良娣,若是想要回去,即刻便可启程。这边人手充足,不用非得留下来。
  “回去也不过是盒子里的玩物而已。更没意思。”徐良娣话一出口,帐中的人齐刷刷都跪了下去。
  鹅黄提醒道:“徐良娣慎言。”
  她并不以为意,继续给豆儿喂药。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沈涤尘那种冰冷的声音道:“今日这帐中的话若是传出去一个字。担心你们的舌头。”
第34章
  不只是徐良娣,我和豆儿也都不愿意回到东宫里去,于是谁也不言明,就这么拖着。
  豆儿伤口虽深,但未伤及心肺,将养半月也能下床走动了。
  围场的天真高真蓝,我们三人躺在草地上看空中的飞鸟,各怀心事。沈涤尘回东宫后的这些日子,在东宫并不常走动的三个人竟逐渐熟络起来,到了现在,竟相处得有些像姐妹了。
  一阵吱吱吱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徐良娣坐起来四下张望。
  我和豆儿也随她坐起来,三个人一同四下张望。
  一旁的妆成用手指着不远处一棵树道:“像是从那边传出来的。”说着她朝那棵树跑过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捧了一只小小的鸟。
  “是瓦雀啊。”我双手接过妆成递过来的小鸟,“好小啊。”
  徐良娣摸了摸它的翅膀:“好像是受伤了。”
  我把这只小瓦雀放在地上,它扑扑腾腾怎么也飞不起来。
  “我们带回去养吧。”徐良娣提议。
  豆儿摇摇头:“养不活的。这已经是成年瓦雀了,这种瓦雀气性特别大,你把它带回去,它会不吃不喝绝食到死的。”
  我们正讨论如何安置这只瓦雀,陇客带着车马来传沈涤尘的话:“太子妃,太子殿下说万昭训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你们也该是时候启程回东宫了。三位主子在这围场待了这许久,传出去不成体统。”
  临走的时候,豆儿回望围场,满眼的不舍。我安慰她说:“若是喜欢,明年再来便是了。”
  徐良娣还是带上了那只受伤的瓦雀,说要养在自己殿中,等它伤好了再放它离开。
  就在我们回到东宫的第二天,徐良娣的娘家人就请了旨来探望。我在藏书阁的阁楼上看到徐良娣送她的母亲从玉虹殿中出来,低垂着头,像是在哭。她母亲拍拍她的手,又说了许多话,她一个劲点头。我放下手中的书想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只是她们声音太小,我听不真切。
  虽然如此,不过我也能猜个大概。因为自徐良娣的母亲走后,徐良娣一改之前对沈涤尘的冷漠态度,仿佛又变回刚进入东宫时的那个徐时笙。只是她再也没有在窗前等过沈涤尘了。
  那只瓦雀还是死了,徐良娣和她的侍女酥眉把它葬在院中一颗树下。彼时我在藏书阁的阁楼上教豆儿习字,豆儿叹道:“瓦雀就是这样,只要圈起来,必是养不活的。”
  我用食指叩了叩桌案上的字帖,豆儿朝我吐了吐舌头又继续临摹。
  看着阁楼下的徐良娣,我在想,这瓦雀不救也是死,救了也是死,难道真就无解了吗?
  豆儿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太子妃,我听妆成说后日是右丞相的六十大寿了。太子殿下准你回李府为右丞相祝寿。”
  合上手中的书,我敲敲她的脑袋:“你啊,总也不能专心写完一个字。我明日便回李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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