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一来我现在不愿意亲近沈涤尘,再有我此刻也尚不需要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后位,而且依照沈涤尘的性格,若是有一天他执意废后,多少孩子都不是阻碍。
  况且我自小在宫中长大,亲眼见过两代皇子间的明争暗斗,赢的不见得就如意,输的却实在凄惨。将孩子生在这样人情淡薄的地方,还不及开蒙便已经开始和兄弟厮杀,实在不是我所愿。
  沈涤尘见我面色凝重,以为我是在为没有子嗣一事而闷闷不乐,执起我的手紧紧握住,对我道:“皎皎别急,我们也会有属于我们两人共同的孩子的。到时候这是朕的嫡子,朕必定好好栽培,立他为储君。”
  我没有正面答他,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
  替沈涤尘去给沈庭风接风那日,我起了个大早。特意挑选了一身水蓝色的袄子,让图南梳了一个简单俏皮的发髻。昨夜我期盼了一夜,不像是去见贤王,倒像是去见从前的自己。
  图南替我将头发绾上,笑道:“娘娘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是,”我笑答,“哥哥曾经做过贤王的伴读,曾经我养在姑姑身边的时候,贤王也最是疼我。对我来说,他就跟我嫡亲的哥哥是一样的。细细算来,我们也有许多年不曾见面了。”
  鹅黄在一旁熨今日要穿的衣衫,亦是出言笑道:“可不是?娘娘婚前,我虽一直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但也耳闻这位贤王殿下没少替咱们娘娘和五公主挨训。曾经为了给娘娘和五公主抓一只蝉,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腿,还将养了半年。”
  抓蝉的这件事被鹅黄乍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了。那是容眀郡主的哥哥送了她一只蝉,她进宫来向我和均瑶炫耀,惹得我们二人眼红。
  其实摔下树之前,沈庭风已经替我和均瑶抓了一只了,只不过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们二人因为这只蝉吵得不可开交,沈庭风无奈,又上树去抓,这才失足跌落。
  事后他将责任一力揽在自己身上,让我们免于受罚,但我和均瑶还是为此愧疚了很长时间。
  “当年在宫中,论稳重刻苦,贤王不及咱们陛下,论活泼聪颖,贤王不及四皇子。先帝曾批评他说整日厮混在脂粉堆里,不知上进。可对我们来说,恰恰贤王是最像一个兄长的。”我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努力寻找从前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一直在身后看书的沈涤尘听了,放下书笑道:“你这样说皇弟,他恐怕也不会开心。”
  我转身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庭风哥哥才不会这么小气。”
  打扮停当,沈涤尘亲自将我送到门口,迎面撞上阮言一来参见。他先让阮言一进殿等候,拉着我的手嘱咐了许多,最后道了句:“早去早回。”便放我离开。
  为了防止上次的刺伤事件再度上演,柳道可体现肃清了街道。
  从宫门到官驿的这一路,家家门户紧闭,街面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着实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见到的竟是这样的光景。
  “这街面上的人呢?”鹅黄问。
  柳道可骑在马上,警惕地注意四周的动静:“为了娘娘的安危着想,自然是全部肃清了。”
  我心想大可不必做到如此草木皆兵的地步,但一想到沈涤尘的眼睛,便又觉得这举措很是妥帖了。
  官驿距离皇宫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驿馆门口。沈庭风早已经带着人在门口迎接。
  脚刚踏上地面,还没仔细看清沈庭风的脸呢,就听他对我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我快步上前双手将他扶起,亦对他道:“贤王有礼。”
  场面上的礼节尽了,故人之间的叙旧才刚开始。我有些激动地拉住他的衣袖:“庭风哥哥!”
  “哎!”他笑着将我领进驿馆,边走边道:“皎皎长大了,也瘦了。”
  “庭风哥哥倒是没变,还和原来一样。”我笑道。
  沈庭风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我:“喏,你喜欢的。”
  迫不及待打开来,里面是绿松石,青金石,孔雀石等各色宝石。
  “知道你喜欢这个,”沈庭风道,“来之前王妃特意给你挑的,说是让你做几件首饰也好,磨了做颜料也罢。都随你喜欢。”
  我把锦囊重新系好交给鹅黄,道:“谢谢贤王妃嫂嫂啦。”
  沈庭风停住脚步:“你啊,都已经贵为皇后了,还是这样肆意的性子。”
  “娘娘也就在娘家和贤王这里才能如此肆意,平日在宫里……”图南一时嘴快,我瞪了她一眼,她知自己说错了话,闭着嘴退到鹅黄身后。
  “皎皎,”沈庭风眼中的笑意转为关切,“在宫中过得不好吗?”
  我只是笑笑,摇摇头,将话题转开:“我看庭风哥哥春风满面,想来过得还算如意。”
  沈庭风见我不愿多说,也不追问,只道:“托陛下娘娘的福,还算如意。不过我听来传话的小黄门说陛下身体有恙,可好些了?”
第104章
  我自然不能明说沈涤尘是因为遇到刺杀失了一只眼所以才不宣见,只得含糊答道:“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陛下着了些风寒,身上不太爽利。又怕过了病给贤王,所以没有着急宣见。不过,陛下说了,让我先来替庭风哥哥你接风洗尘。再把你接到行宫里先去见见皇太贵妃。”
  沈庭风离开应京已经许多年不曾回来,先帝为了替沈涤尘稳固住太子的位置,替他肃清障碍,甚至没有在应京给其他的皇子们置办府苑。不然沈庭风也不会住在官驿之中。
  也因此,沈庭风与生母皇太贵妃亦是多年未见了。听我提到皇太贵妃,他急忙问:“母妃如何,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我笑答,“年前我刚去拜会过。如今啊,皇太贵妃在行宫里养养花,逗逗狗,倒是比先帝在时还要惬意悠闲。陛下登基的时候本是给皇太贵妃在宫里安排了处所,可她偏说自己在宫里困了一辈子了,如今老了老了,只想换个地方,住得自在些。这才将皇太贵妃安排在行宫。”
  说着已经走到室内,沈庭风示意我坐下,自己折腾起了桌上的茶具:“行宫不错,后面紧靠毓秀山和毓秀山温泉。倒也确实适宜母妃颐养天年。”
  他把泡好的茶递到我手边,笑道:“无名无姓的高山茶,皎皎你尝尝,看看比你喜欢的龙团胜雪味道如何。”
  我端起茶杯,将它置于鼻下,茶香四溢开来。轻押一口,起初便有顺滑之感、味道饱满,入喉之后口舌生津,嘴里回甘。再闻杯中,仍残留余香。
  “好茶,”我道,“比龙团胜雪还要更胜几分。”
  沈庭风将剩余的茶包起来递给我:“这次来带的不多,你都拿去罢。待回去了,差人给你多送些来。”
  接过茶,我道:“庭风哥哥是得多送些,现而今均瑶也在应京,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荣王的事我在庸州时候就有耳闻,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沈庭风问。
  关于沈涤尘要如何处置荣王,我也曾明里暗里替均瑶探过沈涤尘的口风,每次都被他轻易岔开,从来不肯透露一点头绪给我。
  我摇摇头:“想来一死是难免了,就是不知何时死,如何死。”
  沈庭风道:“他死有余辜,倒是均瑶。唉……”这一声叹息沉重又无奈。
  “也就这几日吧,”我将茶杯放下,“均瑶就要去玄清观了。庭风哥哥若是不忙,也一同来送送吧。”
  见茶杯已空,沈庭风拎起手边的茶壶替我添满:“那是自然。”
  我本是打算在驿站中让人备上酒菜,以做为沈庭风接风的晚宴。他知道后推拒了,并提议道:“自小母妃对你的喜爱就不亚于我,不如我们一同陪她吃一顿便饭吧。”
  自皇太贵妃离宫以来,我虽偶尔会去请安,却从未陪她用过一顿膳。如此看来,他这个提议倒是比我的安排更加妥帖。于是一行人立即启程离开驿馆前往行宫。
  由于已经事先差人前来通报过了,所以我们到的时候,皇太贵妃带着人已经等在行宫门口。
  见了沈庭风,她快步迎上去将他一把抱住,高兴得留下两行清泪:“儿呀,回来了!”
  “母妃,孩儿不孝,未能在您身边尽孝。”沈庭风亦是抱住皇太贵妃,轻缓地拍着她的肩背。
  母子二人就这样抱了许久,终于分开。皇太贵妃扶着沈庭风的胳膊仔细地察看,生怕错过一个微末的细节,最后满意地道:“看来贤王妃将你照顾得很好,倒是比从前在宫中更壮实了。”
  “母亲,”沈庭风道,“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再叙话。皎皎自小身子骨就弱,可别让她受了凉。”
  沉浸在母子重逢的巨大喜悦中的皇太贵妃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我:“皎皎,快,快来。我实在是高兴的昏了头,怠慢了你。”
  她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我们互相见了礼,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带着长辈对小辈特有的温柔和关怀,对我道:“你看你,比年前来的时候又瘦了。是宫中厨子做菜不合口?还是事务太多累的?”
  皇太贵妃与姑姑和娘亲都交好,对我也是极尽温柔,我多与她亲近,自然而然就对她撒娇:“自然是累的,事务繁多,日日都忙得晕头转向。”
  她一手拉着沈庭风一手牵着我往里走,对我道:“这管理后宫啊,事必躬亲自然是好,可后宫多大?不说嫔妃,只说这六局二十四司加上内侍省等这些机构,你一个人事无巨细地过问要如何管得过来?”
  皇太贵妃管理先帝的后宫十多年,她说的这些于我实在是宝贵的前人经验。我虚心向她请教:“那要如何呢?”
  “你啊,只需查问该查问的。将权与责都放下去,让下面的人替你管再下面的人,也让他们互相检察,自己做到心里有数便行了。若是一点鸡零狗碎的事都要管,一文两文的散碎银子都要抓,那最后累的只能是自己个儿,到头来还要两头不落好。”
  姑姑走得早,先帝走得也突然,这些事从未有人教过我。
  原来做皇后和做太子妃有这么多的不同,管理后宫与管理东宫也有这么大的区别。
  “皎皎知道了,谢皇太贵妃指点。”我真诚道谢。
  皇太贵妃叹一口气:“这些事啊,本也轮不到我来教你,我的身份也不适合。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你姑姑托付给我的。我自然是要尽我所能,将我会的都教给你。自我住到行宫之后啊,就已经命人着手将这些经验之谈整理造册,你今日走的时候先将整理好了的带回去看看,剩下的过些日子再派人来取。”
  我还像从前一样摇晃着她的手,笑道:“皎皎谢皇太贵妃,就知道您最最疼我了!”
  皇太贵妃居住的玉清小筑距离行宫正门有些路程,但我们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累。等到了玉清小筑,天色已经暗下来,饭菜也已经备好。
  “先吃饭吧。”皇太贵妃说完,几名端着水,手巾,漱口茶和盂盆的侍女鱼贯而入,伺候我们三人做用膳的准备。
  出宫这么久,黄太贵妃依旧保持着宫中的习惯,反倒是现在已经入主中宫的我依旧同在东宫时候一样随意。
第105章
  好在皇太贵妃不是一个严厉的母亲,相较而言,我更偏向于她是以一个慈母的形象在抚养和教育沈庭风,不然沈庭风很难养成今日这种稳健而温厚的品性。
  她不停地替我和沈庭风夹菜,希望我们尽可能地多吃一点,生怕我们吃完了这一顿饭就要饿肚子。又或者,只是太久没有人陪着她吃饭了,她只想将这种许久未能尝到的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补偿给自己。
  “够了够了,皇太贵妃娘娘。我都快吃不下了。”我看着堆得小山般高的碟子中的各式菜品,不知道自己吃完还能不能走得回去。这实在是太多了。
  皇太贵妃却有些固执:“你看看你瘦的,这要如何为陛下延绵子嗣?”
  果然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
  我支吾着不知道如何作答,只道是:“皎皎向来福薄,这一切听凭上天安排吧。”
  “这尽人事,听天命。尽人事在先,听天命在后。自己不先准备好,努努力,便是天命也帮不了,”皇太贵妃又往我盘子中放了一只虾,“想要长久地在这后宫中安身立命,子嗣是万万不能少的。况且抛开这个不谈,便是你母亲,难道就不想含饴弄孙,享受这天伦之乐?”
  皇太贵妃这一番话说得我哑然,好在还有沈庭风替我打圆场:“母亲,这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疼爱皎皎,孩子嘛,不还是早晚的事?”
  沈庭风话一出,皇太贵妃立即将话头引到他身上:“你与贤王妃也是成亲多年无所出,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嗣可以不多,但到底不能没有。若是你二人中谁有什么隐疾,万不要讳疾忌医……”
  “母亲吃块鸡肉,”沈庭风及时止住了皇太贵妃的话,“这些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了,等王妃有喜,孩儿一定让母亲第一个知道。”
  皇太贵妃向来知道分寸,不是一个穷追猛打之人。沈庭风话已到此,她及时收了话头,转而道:“风儿,这次回来住哪?待多久?”
  沈庭风将嘴里的饭咽下,道:“住在官驿,陛下差我们回来是为父亲扫墓,祭奠先人。所以过了寒食节再走。”
  “嗯。”皇太贵妃脸上露出失望,眼帘低垂下去,小口咀嚼着一块冬笋。
  多少年了才见这一面,沈庭风住在驿馆,想见皇太贵妃需得递折子等沈涤尘批,然后登记录入册中,再层层下发通过,这才能拟定了时间短暂地见上一面。这其间的繁琐流程就需得三日。即便天天递折子,统共也见不了几次。
  从前离得远,总不见也就罢了,无非心里想想,做些别的打发时间倒也还好熬。可现在近在咫尺,见了就还想再见,再见就又想日日能见,三日见不到更是熬也要熬不住了。
  现在皇太贵妃一定是心痛难过,又不肯溢于言表被沈庭风知晓。
  我放下碗筷,拍拍皇太贵妃的手,道:“皇太贵妃娘娘,陛下啊,体恤你们母子分离的苦,所以特准许庭风哥哥住到行宫来陪您。”
  “是吗?”皇太贵妃抬起头,脸上的阴霾已经消散。她起身要朝我跪下,被我和沈庭风一同扶住,总算没有跪下去。
  “谢过陛下!”她止不住地开心。
  虽已经是皇太贵妃,但她并不老,脸上少有皱纹,一张脸上的妆精致到了极点。此时笑颜一开,风韵比先帝在世之时更甚。
  饭后,我和沈庭风并排坐在院中。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我想到从前也是有过和先帝、沈白屿父子共同赏月的情景。于是将沈白屿赠镯子的事与他说了。
  “留着吧,”他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镯子,道,“六弟这个人啊,确实受了许多苦。他和陛下都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他们最是有父亲从前的风采。”
  他叹气一声:“只可惜,父亲这一辈子都从未停止疑心他的母亲和舅舅。若是没有他舅舅,他或许能与二哥争一争。但父亲怕啊。父亲自己就是靠着母家的势力逼得祖父给他让出了皇位,怎么还会允许一个有强大外戚作为后盾的皇子成为太子,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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