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刑柄亦出列,恭敬道:“臣在。”
  沈涤尘道:“沈柏琛能在璋州起兵,必有内应。去查查,这二人是哪年入仕,同窗都是些什么人,在朝中都与谁有往来。还有家住何方,家中父母妻儿如何。”
  “是!”徐晏礼与刑柄道。
  “陛下,”一位老臣站出来道,“现下最要紧的,是出兵迎敌呀!”
  沈涤尘说的没错,这些老臣中,绝大部分酸腐得可笑。
  “呵,”屏风后的沈涤尘笑道,“佟老,劳您替朕去征些兵来吧。”
  刚才还让沈涤尘出兵迎敌的佟老愣在原地,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朕说,”沈涤尘提高声音,“劳烦佟老替朕征些兵来吧。”
  “这、这……”佟老又急又臊,最后甩袖重重一声叹息“唉!”
  宋云朗和李陟遐刚率铁骑离京,璋州军正与沈柏琛打得如火如荼。应京城外虽驻扎着神威大军,但神威军认符不认人,张念不在应京,仅凭沈涤尘手上的半枚虎符是万万调不动神威大军的。
  庸州倒是离得近,也有精兵驻扎,偏偏沈庭风现下只身一人在应京。就算他回庸州率兵驰援,来回也需三、四日。以沈柏琛现在的势头,仅凭璋州那点微薄的兵力,断然是抵挡不住。
  现下沈涤尘手中只有柳道可率领的禁军和程将军麾下的护城军,护城军中又多是世家送到军营里的纨绔子弟。这如何能承担得起护卫应京的重任?
  沈柏琛是蓄谋已久,看准了这样的时机才迅速在璋州这样的地方起兵,就是要打应京一个措手不及。
  沈涤尘如何不知道应该出兵?眼瞅着沈柏琛就要打到宛州来了,如此短的时间,哪里有兵可出?
  就连我都知道沈涤尘此刻定然是为此头疼,这位佟老却当众催促他出兵。可真是站在说话不腰疼,也不怪沈涤尘给他难堪。
  此刻父亲站了出来,对着屏风道:“陛下,虽说璋州与宛州相连,但距离应京还是有些距离。何不一边求援一边征兵?我朝成年男子皆服兵役,有些刀剑功夫在身上。临时组建成队伍,多少能抵挡几日。只要能争取抵挡到有两支精锐来援,那局势将大不相同。”
  听了父亲的话,沈涤尘没有丝毫犹疑,立即下令:“立即安排人通知宛州各郡,成年男子立即整备入伍,必要时只要是男子,高过马鞭都可征用,务必尽全力抵挡叛军。金翎卫编入守城军,由程将军统领指挥,加固应京城墙和城门,一切以应京的安全为先。贤王和陈翀兵分两路,即刻启程庸州、邑州,率兵驰援。”
  还不等人应答,他紧接着问:“荣王现在如何了?”
  刑部的罗永答道:“收押诏狱,只待秋后问斩。”
  稍许的沉默之后,沈涤尘轻描淡写地更改了荣王的刑期:“明日便斩了吧,今日把告示贴出去,朝廷官员也好,商贾布衣也好,都去看。”
  “那荣王的封号……”罗永向他请示。
  “不必更改了,就让他带着荣王的封号去吧。”沈涤尘淡淡道。
  这自然是做给璋州的沈柏琛看的。明摆着告诉沈柏琛,你纵是皇家贵胄又如何,胆敢反叛,一样是死路一条。
  现在还不是农忙的时节,因为璋州传来战乱的消息,人心惶惶,许多商铺也都关门囤货了。
  百无聊赖的人最爱热闹。这种时候,荣王斩首的消息一传出,刑场挤满了人,其中不乏黄发垂髫。
  我陪同沈涤尘站在城楼之上遥看刑场。由于他没有明示行刑的时间,监斩官派人前来请示。
  我看了看身旁的日晷,还不到午时。
  帷帽遮住了沈涤尘的表情,他亦转身向日晷,我猜测他应该也是在看时辰。
  “再等两个时辰吧。”沈涤尘道。
  来请示的差役互相对视一眼,没有离去。
  别说他们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哪有天黑才问斩的?
  可沈涤尘不再出声,无人敢质疑,他们二人只得领着这话到刑场去回禀。
  “走吧,”沈涤尘揽过我的肩,“还有许多要务尚需处理呢。”他带着我走下城楼。
  时间随着地漏的滴答声一同流逝,我看书看得乏了正倚在榻上打盹。突然听闻桌案那边的沈涤尘问道:“何时了?”
  我用手撑着坐起身,看了眼旁边的滴漏回道:“申时过半了。”
  沈涤尘点点头,将手中的笔搁置,叫来陇客,对他道:“陇客,找人去刑场,将监斩官叫来回话。”
  “是。”
  很快陇客领着监斩官到殿门外,隔着门,沈涤尘问:“荣王如何?”
  门外的监斩官答:“脸上无甚波澜。”
  沈涤尘重新提起笔,道:“那就过了亥时再斩吧。”
  谁也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待监斩官离去,我问他:“陛下在等什么?是想留荣王一条性命吗?”
  沈涤尘只是笑笑,顾左右而言他:“皎皎你若是困了就早些安置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我重新拿起身边翻到一半的书,道:“我还不困。”
  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快到亥时,沈涤尘又再次让陇客把监斩官传唤到门外,问:“荣王如何?”
  监斩官道:“荣王在刑场破口大骂,骂得不堪入耳,都是些大逆不道的污秽之言。请问陛下是否要即刻处死?”
  “哈哈,”沈涤尘不怒反笑,“将他押回诏狱吧。”
第109章
  “等等,”沈涤尘叫住正要离去的监斩官,“告诉所有人,明日再斩。”故意把“明日再斩”这四字说得很重。
  监斩官也是个有眼力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陪着笑脸道:“下官懂了,下官定然如实传达。”说完他对着殿内屏风后的沈涤尘叩首遥拜,又转而向靠近门边的我行了个礼,这才退去。
  经过今日这一出,明眼人都知道沈涤尘心中是怎样的打算。站在一个君王的位置上,这无可厚非。可我想到的,却是玄清观中的均瑶,一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年轻的寡居女子。
  “陛下……”话到嘴边我却又觉得不妥,国事家事如何一概而论?通敌叛国是何等大罪,能留下均瑶与她两个孩子的性命,已经是沈涤尘法外开恩。若再为荣王这个逆犯求情,那属实是有些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了。
  “嗯?”沈涤尘从屏风后走出来,平日里直挺挺的腰板有些许坍塌,脸上疲态尽显。他往榻上一倚,顺手拿起桌上的舆图研究起来。
  我走到他跟前,轻轻握住舆图将其从沈涤尘的手中抽出来放在桌上,对他道:“陛下这些日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眼下都乌青了。有些事光急也是无用,贤王与陈翀已经出发,通知各处的信使也派出去了。即便是地方远的,听到了沈柏琛叛乱的消息也不能坐视不管,必会出兵勤王。和沈柏琛这场仗才刚开始,陛下可不能把自己熬垮了。”
  沈涤尘拉住我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细细摩挲着自己吻过的地方:“还好有你,皎皎。这人啊,一个人撑是累,但有个亲人在身边,那就松快多了。”
  此刻我意识到他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太皇太后常年在寺中修行,兄弟要造他的反,爱的人逃离他,信任的发小远在边塞,唯有陇客和柳道可长久地陪着他,却没有办法为他分忧。
  我同样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陛下不是一个人。这天下臣民仰赖陛下,同样也托举着陛下。”
  沈涤尘点点头,将我带到床边一同坐下:“最近是有些累了,我们一同安置了吧。”
  彷月和图南闻言上前替我们二人更衣,忽闻殿外有人大喊:“陛下!陛下!我要求见陛下!”
  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北方的口音,有些字咬得不是十分清晰。不消看我便知道是苏迪儿。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沈涤尘也听出来人是苏迪儿,脸色沉下来,略带着些烦躁问。
  处理朝廷之事已经让他损耗了不少心神,这时候若是还要处理后宫纷争,着实是令人头疼。
  这么几个念头的功夫,苏迪儿已经不顾阻挡冲进殿内。
  彷月和图南很快反应过来,齐齐将她拦在屏风之外。
  到了殿中,她也不硬闯了。朝着沈涤尘的方向跪下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陛下!臣妾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射术不敢说百发百中,但上阵杀敌已经够用。臣妾愿替陛下领军平叛!”
  沈涤尘的脸色缓和下来,他走出屏风,将跪在地上的苏迪儿扶起来,替她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昭容的心意,朕已经知晓了。我大郢名将众多,现下还轮不到女子来替朕上阵厮杀。你先回去,听皇后的话好好学学后宫的规矩,等朕忙完了这一阵就去看你。好吗?”
  如此轻声细语地哄了许久,苏迪儿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向来是最识趣的,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出屏风向沈涤尘行礼道:“陛下,臣妾乏困,先告退了。”说完我便欲带着图南离开,连彷月也走到床边准备重新铺床。
  “无妨,”沈涤尘阻止我离开,他指着床道,“皎皎你先休息吧。”
  说完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苏迪儿的身上,对她道:“朕与皇后也该歇息了,你就先回去,乖乖等朕。”
  “陛下……”苏迪儿拉住他的衣袖。
  不容苏迪儿拒绝,他将苏迪儿手中的衣袖一寸寸抽出,招呼彷月:“将昭容送回去,安置妥当再回来。”
  “是。”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彷月挽着苏迪儿的手将她带走。
  望着身旁沈涤尘的侧脸,我道:“何不让昭容服侍一晚,陛下也好放松放松。”
  “沈柏琛的生母就是番邦小国进贡的贡女,”沈涤尘闭着眼,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父亲不喜欢,她进宫多年都不曾得见父亲真容。可是这贡女却不是个安分的,很是有些手段,热情、主动,将姿态放得极低——就像现在的苏迪儿一样。这才有了沈柏琛。”
  我躺平身体看着帐顶,道:“略有耳闻。”
  “父皇终究还是心太软,若是当年没有被这个贡女蛊惑,也就没有如今的沈柏琛了。”
  我们都不再说话。我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天还未亮,监斩官派人来禀告说荣王已经被提到刑场,只等沈涤尘下令便可立即行刑。
  沈涤尘打开昨日的舆图,看得十分仔细,他随口答道:“等着吧。”
  这一等,便再没有了下文。沈涤尘好像就当没有这回事似的,看书、批折子、吃饭。只不过他总是不时地望向殿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终于到了中午的时候,有小黄门来禀告说:“陛下,五公主求见陛下。”
  “不见。”沈涤尘又向殿外看了一眼。
  “可……可是……”小黄门支吾道,“五公主殿下已经跪在殿外了。”
  沈涤尘将手中的笔扔到小黄门的脸上,那脸上立即留下一道墨痕。
  他怒道:“朕这寝殿竟是谁人都能闯的了?”
  合宫上下皆被他这一怒吓得跪倒在地。我将笔从地上捡起来,在笔洗边上将笔舔顺了挂回笔架,安抚他道:“陛下消消气。别人也就算了,没有陛下的命令,宫中的贵人他们怎么敢拦?”
  “把她给我带走,”沈涤尘不耐烦地挥挥手,“带回玄清观去。”
  我道:“陛下知道均瑶的性格,如今说什么她也不会听。若是强行将她带走,届时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总归是不好收场。不如让我去看看吧。”
第110章
  沈涤尘略加思索,没有答我,只问刑场前来的人道:“荣王如何了?”
  那人答说:“早上从诏狱提出来的时候精神已经不大好了,在刑场等了一个多时辰,又开始破口大骂,多次想要自戕都被拦下了。卑职来之前,他再三朝皇宫的位置叩拜,求陛下能给他个痛快。”
  听了那人的回话,沈涤尘才对我道:“今日天冷,地上的积雪也没化。你去劝劝均瑶,让她回玄清观去吧。一个修行之人,实在不必理会这些俗务。”
  我披了狐裘走出门去,果然见均瑶身着单薄的道服跪在雪地中。几日不见,她又清减几分,脸上的颧骨因为面皮上的肉少了,显得格外的高。
  她见我从殿中出来,高声道:“求陛下让荣王速死!”
  图南快步走到均瑶跟前,将为她准备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但被她拂走掉落在雪地上。
  我上前再次替她披上,她还想再拂开,却被我牢牢攥在手中:“均瑶,你已经休弃荣王,不再是他的妻子了,实在不必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均瑶看着我,眉头紧皱,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可是……他是孩子们的父亲啊!”
  我一时无言,只得以大局来劝解:“如今南边战乱,陛下此举也是为了震慑沈柏琛这样的逆贼。”
  “震慑?呵,”均瑶苦笑一声,“只是震慑的话,大可干干脆脆砍了,一颗人头快马送到沈柏琛手上,哪里用得到这样使他煎熬?我素来就知道二哥哥睚眦必报,如此折磨他的心志,不过是二哥哥心眼小罢了。”
  当然,均瑶说的也不无道理,沈涤尘此举多多少少有些泄愤的嫌疑。但荣王自入狱以来,表现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第一天上刑场的时候更是昂首抬头,这不像是斩杀逆贼,倒像是卫道士的英勇就义。
  要不是沈涤尘如此惩戒,岂不是要叫百姓难辨是非?
  许多话我一时难向均瑶言明,只考虑着如何将她带离此处,模糊道:“陛下心中是天下万民,何以单单是为了泄私愤如此?你也是大郢的公主,你合该体谅陛下才是啊。”
  我本以为话说到这个地步,均瑶多少应该明了。哪成想她感情胜于理智,只想让荣王解脱,别的一概不论。不管我如何拉扯,她油盐不进就是不肯起来,一个劲儿地磕头喊话让沈涤尘尽快赐死荣王。
  殿内“哗啦”一声巨响,我也顾不得均瑶,将图南留下陪她,自己则奔回殿中。
  一对两个半人高的青釉柳叶瓶打碎了一个,侍女们正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瓷器碎片。见我匆匆而来,沈涤尘指着那本被掷出去将瓶子打碎的折子,对我道:“你看看!看看!这些谏官一个个的,都在说朕什么?”
  不必去看折子上的内容,就是想也知道必是有谏官以斩荣王一事来谏言了。
  我将折子收好放回到桌上,顺手将安神的香点上。
  沈涤尘还在生气:“这帮人就是吃得太饱,被朕护得太好!”他指着门外均瑶的方向,道:“她也如此!真该将这群人拨到前线去,让他们也看看士兵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的。等他们真的见过晌午还与自己说笑的同袍,不到入夜便已经马革裹尸。届时他们才会明白朕!”
  我轻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陛下息怒……”
  此时有着轻甲的士兵进殿来报:“陛下,秦戊将军已经点好了两千军士整装待发了。”
  秦戊所率的,是沈白屿曾经的府兵,没想到这些府兵已经收归沈涤尘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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