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沈涤尘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情绪得到平复。他扭头将桌上一块令牌递给这位士兵,对他说道:“斩了吧,顺路把朕的这份薄礼带给沈柏琛。”
  士兵拿了令牌一刻也不耽误,径直离开。
  我也顾不上沈涤尘,赶到均瑶跟前,蹲下身就要扶她:“陛下下令斩了。均瑶,起来吧。”
  均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高声道:“谢陛下!”这才在我的搀扶下起身。
  天寒地冻,加之跪的时间又长,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想将她扶到暖阁中暖和暖和,同时吩咐图南替她备下车马,可都被均瑶婉言谢绝,甚至将身上披着的大氅递还给图南,自己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心都被揪紧,风如同利刃划过脸颊,这样的疼痛竟让我感觉有几分快意。
  世间的事难如人料。
  沈涤尘将荣王的头送给沈柏琛并未能震慑住沈柏琛,反而叫他越发激奋。短短数日,已经越过璋州与宛州之间的昶河,打到了宛州境内。
  偏偏贤王和陈翀都还未返回,沈涤尘为此已经是急得焦头烂额,嘴角也急出一个火疖子。好几夜里我半夜醒来,都看到他在擦拭自己的铠甲和佩刀。看样子是已经在心中生出了御驾亲征的心思。
  今日传回的战报又是败退的消息,沈涤尘无力地将手肘拄在桌上撑住额头,就连阮言一带着琉璃瞳来找他调整尺寸也提不起兴致了。
  “放那吧,”沈涤尘对阮言一道,“朕此刻实在没有心思,晚些时候再差人去请先生。”
  阮言一也不多言,将琉璃瞳放在桌上就要退下。
  我将他送到门口,他小声问我:“近来可好?我看你消瘦许多。”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却听沈涤尘道:“先生留步。”
  “陛下有何吩咐?”阮言一驻足。
  “我自小就有耳闻,说阮氏能掐会算,太祖每每出征之前,都要让阮氏先祖先替自己卜上一卦,以测吉凶。若是先生不介意,可否也替朕卜上一卦?”
  阮言一抬脚回到殿中:“乐意之至。”
  他从袖中取出龟甲铜钱,像上次替我卜卦一样一番操作后,嘴角微微扬起,对沈涤尘拱手道:“恭喜陛下,恐怕这一两日就要有好消息了。”
  沈涤尘将信将疑,但仍因他这句话而一扫脸上阴霾。对他道:“若是当真如先生所言,朕必重赏先生。”
第111章
  送军报的人一日来三趟,一连三日,送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沈涤尘嘴上的火疖子不仅没有好,反而又添了两个。好在贤王已经带兵将沈柏琛堵在昶河河畔,陈翀的援军也在路上了。
  只不过背水而战,叛军更添了一丝悲壮的意味,打起仗来更加发疯似的拼杀。听闻是沈柏琛承诺他们,每占下一城,均能分得城边的田舍,所以叛军才如此卖力。
  疯了。沈柏琛给我的感觉就是疯了。他所做所为不像是为了皇位,更像是仅仅只为了搅乱这天下。
  看着眼前不大好看的战报,沈涤尘自嘲地笑了几声,道:“朕竟也会将希望寄托在所谓占卜算卦之上。”
  “贤王把叛军截在昶河边已经有两日了,想来情形还是乐观的。陛下不妨再等等。”我替他揉按着太阳穴,安抚道。
  沈涤尘清了清嗓子,突然对我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啊?”我毫无准备听到这话,只有惊异,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
  他转过身,紧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对沈涤尘从来没有爱人的心思,也知道他对我亦然。所以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觉得十分唐突。想要将手抽回,无果。
  为了掩饰尴尬,我将眼神转向别处,干咳一声,道:“陛下何以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沈涤尘放开我的手,将身体转回去,背对着我道:“历朝历代皆是立嫡立长,朕非嫡非长,能得此皇位,除了朕自己的刻苦和经营,多少也有些侥幸在里面。所以朕想,无论如何都还是要有个嫡子,万一有一天……”
  他起身走到那身铠甲跟前,手指划过铠甲上的锁子纹:“朕也好将皇位传与他。”
  我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他本来的打算自然不会是我,不然也不会到了这种存亡关头才想要与我有个什么嫡子。我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与他不同的是,我不是没有选择,非要这个自己的孩子不可。屹楼还小,徐时笙已经没有生机,终日将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怕光,怕人,怕声音。豆儿对权势没有欲望,一窍不通。塔塔族经历重创,目前正在休养生息中。唯一有可能成为阻力的苏迪儿既没有孩子,在前朝也没有助力。
  想到此处,我竟觉得沈涤尘若是真的御驾亲征战死沙场,兴许对我而言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美事一桩。这些日子我陪同他上朝,对朝堂之上的大事小情已经掌握了七八成。平日里他批阅奏章时我站在旁边研磨,也学习了不少帝王权术。
  沈涤尘若是真死了,届时我扶持屹楼上位,又有李氏和宋氏的支持……
  我摇摇头把这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开,同时也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且不说这样一个年幼的皇帝,会不会有外臣夺权。沈涤尘能战死,兴许离国破就不远了。
  “怎么,皎皎你不愿意?”沈涤尘见我摇头,问道。
  “我不愿意,”我道,“陛下此时问我,很是有些托孤的意味。我要等陛下平息了沈柏琛的叛乱,届时再为陛下生儿育女。”
  “你啊……”沈涤尘叹息一声,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些愧疚与心疼。我心虚地别过头躲开了这眼神。
  有人从殿外一路呼喊着“捷报!”而来。
  沈涤尘不确定地问我:“什么?”
  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激动地道:“捷报!陛下!是捷报!!”
  等不及前来传令的人进殿,沈涤尘抓了一旁的帷帽戴上,迎出门去。
  那人见到沈涤尘,立即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捷报奉与沈涤尘:“张将军、龙将军率玄武铁骑已经与贤王军队在昶河会合,陈将军也已经赶到。宋将军其副将李陟遐二人返回应京,正等在宫门口等陛下的召见。”
  “快,快宣。”沈涤尘大喜过望,伸手将传令之人扶起来,那人受宠若惊。
  回到殿中,沈涤尘将帷帽取下,他满脸的欣喜:“他们回来了,朕就知道,他们从来不会抛下朕!”
  我把他随意丢在榻上的帷帽放好,又吩咐侍女们将屏风拉到榻前,好方便沈涤尘接见宋云朗。
  “不必,”沈涤尘制止了侍女,对我道,“我与阿朗向来坦诚相待,眼睛的事,他知道也无妨的。”
  我点点头,又让侍女们将屏风挪回原处。
  恰好宋云朗和李陟遐已经到了,他们二人见了沈涤尘的眼睛,略微诧异了一瞬,单膝跪地行了一礼:“陛下,臣救驾迟了。”
  沈涤尘双手将宋云朗扶起,亦虚扶了一把李陟遐,他道:“哪里会迟,来得正好。按日程算,你们没有回衔蝉关吗?”
  宋云朗摇摇头:“我们在半路就听到四皇子叛乱的消息,急急就赶回来了。”
  “如何得知的?”沈涤尘问。
  “是阿念,”宋云朗道,“阿念快马来追我们,借走了玄武铁骑,又将她身上那半块神威军的虎符交予我,让我回来助陛下。”说完他从怀中取出虎符交予沈涤尘。
  沈涤尘没有接虎符,而是推回给宋云朗。
  听到张念的名字,沈涤尘的神情变得温和:“阿念……好,太好了。”接着他从袖中将另一半虎符取出,交予宋云朗,道:“即日起,神威军听凭你的调遣。去吧。”
  宋云朗接过虎符,一刻也不敢怠慢,带着李陟遐离开。他身后的李陟遐在离开时回望我一眼,微微颔首,我回以一个微笑。
  有了张念和宋云朗这两个定心丸,沈涤尘脸上愁云一扫而空,差遣小黄门去将阮言一带来,说要看看琉璃瞳做得如何了。
  我替他斟了一杯茶递上:“陛下果然有上天护佑。”
  沈涤尘接过茶,笑道:“这个阮言一,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朕从未想过念儿还能回来。她心中一定是有朕的,不然怎么会如此着急去追阿朗求援。”
  “自然,”我附和道,“张将军对陛下情真意切。”
第112章
  我这句话对沈涤尘很是受用,他放下手中的茶,起身将床尾的箱子一个个打开,不知道在里面寻找什么东西。
  翻腾了许久也没有头绪,他对我道:“皎皎,你可看到过朕曾穿过的金丝软甲?”
  沈涤尘口中的金丝软甲是大郢的国宝之一,据说锻造所用的材料极其特殊,又用独特的技艺编织,一般的刀枪在上面砍过不留下一丝痕迹,更能经受烈火灼烧而不变形,是当年太祖征战所用之物。
  它之所以能成为大郢的国宝之一,除了以上所述,更重要的原因是制造的工匠在它面世之日也呕血而亡。从此技艺失传,即便有了材料,也再难造出第二件了。
  我看了一眼殿中侍奉的鹅黄和彷月,犹豫片刻还是让她二人退下,又亲自关好了门窗。
  确认殿中只余我和沈涤尘后,我掀开床上的褥子,从沈涤尘的头上取下他一直佩戴的簪子,打开了床上的暗格。金丝软甲完好地躺在暗格之中。
  将簪子重新簪回沈涤尘的发冠之上后,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金丝软甲呈到沈涤尘面前:“陛下忘了,前些日子陛下让臣妾放在这的。”
  沈涤尘接过金丝软甲,仔细查看,不肯放过一寸:“你瞧朕这记性,一时竟没想起来。”
  确认软甲完好,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我,感慨道:“父亲把它给朕的时候,朕最得意不过了,那么多兄弟,大哥尚且在边疆。然而父亲只给了朕。上一次穿它,还是父亲让我到漠北去平叛。那年的秋风实在是萧瑟。”
  我以为那会是他最得意的时候,可他回忆起来,却说秋风萧瑟,想必那一战打得确实辛苦。
  收拾好床铺,沈涤尘命人将柳道可请了来,把金丝软甲交给他道:“你将它穿在身上,快马送给阿念。切记这一路别让人看出端倪。”
  柳道可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金丝软甲,有些意外道:“可这到底是陛下防身的东西……”
  沈涤尘摇了摇头:“朕在宫中有这许多人护卫,比不得战场上的阿念危险。什么都没有阿念的命重要。”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我,这样一件世代相传的国宝,如此轻易就送了出去?不过想想也是,张将军的情真意切,自然要最宝贵的东西来相称,这样才能显得二人情意浓长。
  许多日后,柳道可顺利将金丝软甲送到张念手上,并带回了许多张念的消息,沈涤尘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不知道是捷报连连的缘故,还是有了张念的消息的缘故,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沈涤尘整个人仿若新生,不再如前些日子一样敏感颓唐。
  他如今的精神状态有了转变,自然也就不再需要我时时刻刻跟在身旁,所以我又搬回了自己的东明殿。
  三两喵喵叫着从房梁上跳下来,在我脚边来回地蹭。
  我俯身抱起它,一边挠着它的下巴一边对它笑道:“三两,这么久不见,你怎么瘦了呀?”
  一名侍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的爱猫。”
  鹅黄将她扶起来,笑道:“娘娘不过一句玩笑话,不是要怪罪于你。你照料三两有功,本就该赏,怎么会罚呢?”
  这小侍女年纪不大,年前才入宫的。这宫里的侍女多是罪臣的妻女罚没而来,也有家里穷,长相却佳的会被卖到宫中。不管是如何来的,这般如花的年纪,余生终究是要囿困于这宫墙之内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突然想要逗逗她。于是冷着声音道:“自然是要罚。”
  听我这么说,小侍女又“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不敢多发一言。
  “就罚……”我故意拉长了尾音,“罚你这月多领一份月钱吧。”
  小侍女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不停地说娘娘恕罪,鹅黄去扶也不肯起来。
  “你仔细听听,娘娘说的是什么?”图南也去扶她。此时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想再确认一遍我说的话。
  我笑着又说了一遍:“罚你这月多领一份月钱。”
  小侍女连连磕头,不停地道谢,直到鹅黄半扶半拽将她带了出去。
  送走小侍女,鹅黄回到我身边,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一边与三两亲昵,一边抬眼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皇后娘娘……”鹅黄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将三两放下,对她道:“你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我最讨厌欲言又止这样的戏码。有话就直接说。”
  听我这么说,鹅黄抬头看着我道:“奴婢私自觉得,娘娘这样逗弄一个侍女,实在不应该。”
  “啊?”我没想到她缘何这样说,问,“如何不该,你说说看。”
  “对娘娘来说,只是小小逗弄。可是站在我们的角度,也是在生死上走过一遭了。上面的人心思难猜,底下的人只能是提着心吊着胆,小心翼翼地求存。生怕哪天惹怒了主子就一命呜呼了。”鹅黄道。
  我确实没有想过他们的处境,听了鹅黄的话,心中有些愧疚,可还是找了个借口:“我朝与前朝不同,绝不会视人命如草芥,做不好顶多受罚,怎么会是生死上走一遭。”
  鹅黄同我解释:“像我们这样有幸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得娘娘庇护,是祖上的荫庇。也有在底下打杂的,受训斥都是轻的。上头的人心情不好了,动辄打骂,当着贵人的面一套,背着贵人的面一套。没有几个是日子好过的。要是离了东明殿,难保不会过这样的日子。所以那个侍女才会害怕。”
  “原是这样。”我这才知道,这欺上瞒下是处处都有,我原以为宫中不过是无聊些,拘束些,不曾料想还有这样的事情。
  带着想要补偿的想法,我道:“她把三两喂养的很好,以后就让她专管三两的饮食起居吧。”
  “奴婢替她谢过娘娘!”鹅黄高兴地谢恩离去。
  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也因这小小的插曲而消散。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倒头躺在榻上,望着房梁发呆。
  图南蹲在跟前,用手把我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笑眯眯地安慰我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鹅黄姐姐是因为她的一个小姐妹昨儿被昭容罚了,今日也许是由己及人,才说了这样的话。”
  苏迪儿?
  我坐起身:“昭容为什么?”
第113章
  图南扶我躺下,道:“大多还是因为些琐事吧。昭容入宫以来一直被陛下冷落,底下少不得就有嚼舌根的。好歹是一部的公主,这样被人折了面子,心里头不痛快。奈何一时又找不到是谁嚼的舌根,心里头一口气发不出来,脾气也就大了。对身边的人,只要有一点不满,动辄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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