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阮言一笑着摇摇头:“老孟不是这里的人,强留他他也不会开心,倒不如放他出宫吧。”
  “可是,”我有些急,语速也加快了许多,“孟大哥现在的样子,他一个人要如何生活?他留下来,留下来我可以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宫中虽然拘束多些,但只要他愿意,有我在,没有人敢为难……”
  我越说声音越小,私心里我是想要将孟源和阮言一都留下。他们是我和吴家村的重要联系,总觉得将他们留住,吴家村的日子就能被留住,仿佛妆成也还在似的。
  可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我与沈涤尘又有什么不同?我好像潜移默化的成为另一个沈涤尘,又或者,身居高位的我本就是另一个沈涤尘。
  阮言一笑笑:“我认识老孟很久了,比别人要了解他一些。老孟比你想象得要坚强许多,他有自立的能力。”
  虽然不舍,但我还是决定尊重孟源的决定:“好……就依孟大哥所想吧。不过陟遐前两日来信,说战事基本就要平息,扫清叛军回朝也指日可待。他与孟大哥交好,只此一别不知道何年再聚,还请孟大哥多等些日子,待陟遐回朝见上一面再走。”
  “嗯,”阮言一点点头,“我会转告老孟的。”
  和阮言一分别后,我问鹅黄和图南:“你们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图南道:“是个好人。”
  “好人?”我忍不住问。
  “是啊,”图南笑,“李小公子同我说过,是娘娘救了他,将他拉出泥沼,这才有今日这般造化。现在娘娘又为了五公主的一双儿女不惜惹怒陛下。可见娘娘是个好人。”
  听她说完,我只是笑笑。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人,况且图南所说,于我而言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实在谈不上好与不好。
  “那你呢?”我问鹅黄,“你怎么觉得?”
  鹅黄摇摇头,道:“我说不上来,在娘娘身边多年,我深知娘娘为人。看着对许多事都豁达,通透。实则又最是在意不过。就……很拧巴。”
  鹅黄看人很准,一语中的。
  我重新迈出步子,赌气似的用力踏进积了雨水的小水坑。水花溅起沾湿了衣裙。图南和鹅黄跟在我身后,都没有说话。
  沈柏琛到底是孤掌难鸣,很快传来王军大胜的消息。
  “好!让所有将士立即班师回朝,朕要重重犒赏三军!”沈涤尘喜不自持,从御座上站起来,高兴得来回踱步,“对了,此次平叛的人,自士兵到将军,朕都有封赏!”
  他明明是高兴的,右边的眼仁却没有一丝感情。这让我觉得十分割裂,有些害怕。
  自这时起,日子在沈涤尘的殷切期盼中不停转换昼夜,终于是到了王军回朝的这一日。
第116章
  “如何?”沈涤尘扶了扶头上的冠冕问我。
  我帮他整理着宽大的外袍,将细微的褶皱一一磨平,又替他紧了紧腰带。这才后退两步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道:“陛下英姿,尤胜年少之时。”
  沈涤尘哈哈一笑,拂袖转身:“朕要亲自出城接见王军。”
  我屈膝恭送他,他回头道:“今日朕要与王军同醉,皎皎你就不必等朕用膳了。好好休息,明日,朕让李陟遐来宫中给你请安。”
  “谢陛下。”我心想经过此次勤王,李陟遐的仕途算是坦荡了。
  傍晚的时候,鹅黄在灯下绣花,图南边与她聊天,边擦拭首饰盒中的首饰。我半倚在榻上逗弄着三两。她们两人偶尔说到高兴处,我也跟着笑笑。
  “后来呀……”图南特意拖长了尾音,就是想叫鹅黄着急。偏偏鹅黄绣得认真,哪里会在意?反倒是我先沉不住气:“后来怎么样?”
  我一说话,她们二人齐齐看向我,鹅黄笑道:“图南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干咳两声,我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道:“我都替鹅黄着急。”
  “是,是。”鹅黄笑着将线头咬断。
  图南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把手当做醒木在妆台上轻轻一拍,道:“且说这后来呀……”
  “娘娘,陛下传娘娘去一趟。”陇客将图南的话打断,也打断了我的兴致。
  我将怀中的三两放到榻上,鹅黄和图南也都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
  陇客道:“陛下说了,娘娘一个人去就行了,鹅黄姑姑你们就在东明殿等候吧。”
  鹅黄与图南看向我,我对她们点点头:“你们就在这等吧。”
  陇客将我扶上銮驾,自己跟在銮驾旁小跑。我问:“今日王军凯旋,陛下不是应该在中正殿宴请众将士吗?”
  “是,”陇客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陛下今日是在中正殿宴请众将士,不过宴席结束也没有多留就直接回了。好像心情也不大好的样子。”
  再问下去,陇客也不知所以。我心中猜测,是不是和张念吵架了?可这样的日子,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应该啊……
  到了沈涤尘的寝殿门口,陇客把门打开一条能容一人侧身进出的缝隙,对我道:“娘娘您请。”
  进了门,灯光昏暗,桌案边也不见沈涤尘。我半是摸黑地向前走,突然被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好在我及时扶住前面的椅子这才稳住身子。
  “你来了?”没头没脑的问候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从下面传来,我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原是沈涤尘伸直了腿坐在地上,旁边散落着许多个空酒坛。刚才险些将我绊倒的可不就是他伸出来的腿?
  我有些生气,一边弯腰收拾地上的酒坛子一边问:“陛下怎么饮这么多酒?”
  沈涤尘打了一个酒嗝,带着几分醉意:“朕……朕高兴。”
  “陛下这样,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我道。
  “呵……呵呵,”沈涤尘不答反笑,笑了许久,他终于抬头看我,“她没回来。”
  我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明白他话中的“她”是谁。
  扔掉手中的空瓶,在他身边坐下,随意拿起一壶酒打开给他递过去。
  沈涤尘接过酒,仰头就是“吨、吨、吨”给自己灌下半瓶,喃喃自语:“她是还在恨朕吗?为什么不肯回来见朕?”
  我在心里嘲笑他,张念并非是他豢养的雀儿,他总以儿女私情来揣度张念做事的动机,简直是看低了张念。
  今日沈涤尘喝酒很快,举起酒壶便往下灌,好似全然不过喉咙。一壶接着一壶,直到他拿起第五壶时,我按住酒壶道:“陛下今日喝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应如此放纵自己。”
  他拍拍我的手,然后轻轻拿开,苦笑一声:“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厌倦这条条框框的生活吗?”
  “呵,”此时我已经陪着喝了两壶,有些醉意,也不顾什么尊卑礼法,嘲笑道,“这不都是陛下自己选的吗?如今后悔恐怕晚了些。”
  沈涤尘酒量比我好,要比我清醒不少。听了我的话,他停下喝酒的动作,转头望着我。
  我亦回望他。
  就这样对视良久,他终于先将头摆正,望着几尺外与视线相齐平的桌面上一幅字怅然若失:“朕就放纵这一回……”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副字写的是“女中豪杰”。不禁替张念感到一丝欣慰,沈涤尘虽不明白她,但仍是肯定她的功绩。
  或许是醉酒的原因,心里积压的敏感也趁机浮到明面上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陛下后悔娶我吗?”
  沈涤尘先是一怔,不确定地问:“什么?”
  既然已经问了,不妨问个明白,于是我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陛下后悔娶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沈涤尘丝毫没有犹豫,“我娶你,从未后悔。”
  这个答案与我预设的答案大相径庭,实在是不可思议。我迅速坐直了身体,面对着沈涤尘,又问:“你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啊,你最想娶的难道不是张念吗?”
  沈涤尘也是满脸疑惑,在他看来,我的问题才是匪夷所思:“我是爱念儿,可是,我娶你也不后悔。我想要念儿做我的皇后,可我也说过了,我会为你在四妃之上另设宸妃,位同副后。”
  “可你不爱我啊!”我不死心地问。
  “我对你只是没有男女之爱,你是我的亲人啊。”沈涤尘说得认真,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哈,”我瞬间像是失了力气一般,重新倚着胳膊向后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放开声音大笑,我笑的是我与沈涤尘所思所想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我看重的,不甘的,在他眼里不过是理所应当稀疏平常。
  沈涤尘像是看傻子一样看我,他一定以为我已经醉糊涂了。
  算了,简直是对牛弹琴。与其同他谈论感情,倒不如问些实际的东西。
  我止住笑再次开口:“那陛下还想立张念为后吗?”
第117章
  沈涤尘没有犹豫,云淡风轻地回答道:“你是个合格的皇后,我目前还未有废后的打算。”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随口一说,倒像是思虑良久得出的结论。
  看来在我和张念谁来做这个皇后的问题上,他确实是认真而周密地对比考虑过的。
  我不由得笑出声。看来皇后这个位置,在他眼里倒更像是一个官职而非妻子的称谓,只要是有能力者皆可为之。如果能是心爱的女子那固然是好,但若不能如愿,便是退而求其次,只要这个皇后当得合格,亦可。
  这对我来说其实算是个好消息,毕竟我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尽我应尽的职责,后位的稳固毋庸置疑。
  可是不知为何,我心中仍觉得不忿。欺身将沈涤尘压倒,我们鼻尖相抵,四目相对。我幽幽开口:“陛下,你懂爱吗?”
  手指划过他的胸膛,停留在心脏的位置。我加重了指尖的力道,像是要在他胸膛捅出一个窟窿:“你这里……是不是只有权势、利弊?”
  沈涤尘冷冷道:“朕这里的是天下,是大局。儿女私情怎能同……”
  酒劲儿上头困意袭来,还未听他说完,我身子一歪载在地上倒头睡去。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一束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挡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还是沈涤尘的寝宫,我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裙躺在床上,沈涤尘却不知去向。刚准备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嗯……”我轻哼一声,彷月立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娘娘醒了?”彷月把托盘放在桌上,端起托盘上的碗走到床边,“这是陛下吩咐的醒酒汤,要奴婢亲自喂给娘娘。”
  我顶着剧烈的头痛从床上爬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张口喝了一勺彷月喂到嘴边的醒酒汤。
  “唔!好酸!”我惊呼,这哪里是什么醒酒汤,分明是醋。
  用手将这醒酒汤推拒回去,彷月却道:“陛下吩咐了,娘娘必须得喝完才行。”
  哼,沈涤尘。
  他大概以为我昨夜那么问是在吃张念的醋,所以才用这碗“醒酒汤”小惩大诫。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从彷月手里将碗夺下,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进嘴里,酸得龇牙咧嘴。
  “陛下呢?”我将碗还给彷月,接过她递来的清茶。
  “陛下去行宫见贤王和宋将军了,临走前让我告诉娘娘,今日娘娘的义弟李将军得了恩准会来宫里探望娘娘。”彷月道。
  听说李陟遐要来,我从床上起身道:“来人,回东明殿。”
  彷月拉住我:“娘娘刚起,奴婢先为娘娘梳洗。”
  我这幅样子出门确实有失体统,于是乖乖坐到妆台前任彷月替我梳洗打扮。
  等我回到东明殿的时候,李陟遐正在同鹅黄图南讲行军途中的趣事,逗得二人不停地笑。
  “陟遐。”我唤他。
  李陟遐站起身来憨憨地笑,这一笑露出两排白晃晃的大白牙:“阿姊。”
  我迎上前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问道:“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笑着原地转了两个圈:“胳膊腿俱在。阿姊无需担心。倒是阿姊,你也瘦了,在宫中近来可好?我听闻陛下如今对阿姊甚是宠爱。”
  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暗暗腹诽:“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传的谣?”
  “陟遐,”我道,“今日你回来了,不如叫上孟大哥和阮公子,我们一同吃一顿饭吧。”
  李陟遐道:“好啊,许久不见,我都想他们了。”
  “想吃什么?”我问。
  李陟遐想了想,道:“宫里的菜式实在没有新意,我昨日回来的时候听人说,三元楼出了新菜式,叫芙蓉鸡汤的,以鸡蓉煨制,鲜香嫩滑。”
  “你啊,”我笑道,“你都要被军中那些成日享乐的世家子弟带坏了。”
  这本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哪想李陟遐突然正色道:“阿姊,我不会的。”
  我见他如此郑重,愣了一瞬,笑道:“不过一个玩笑,你总当真。走吧,叫上孟大哥和阮公子,我们去三元楼吃。”
  “娘娘……”鹅黄和图南眼巴巴地看着我道。
  “嗯,”我装模作样地将眼珠转了一圈,“就让图南和鹅黄作陪吧。”
  两个女孩一同欢呼雀跃起来,东明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了。
  柳道可跟着沈涤尘去了行宫,是陈翀一路送我们到了三元楼。因为上次沈涤尘遇袭一事,陈翀如今显得格外谨慎,沿路增派了许多乔装打扮的暗卫。即使我们都换了平民的衣着打扮,仍是将与包房相邻的左右上下四间房也都清空了出来。
  掌柜的自然是有些眼色,猜到我们身份不简单,招呼得也格外仔细,菜很快就上齐了。
  阮言一首先举杯,对李陟遐道:“为李将军凯旋干杯。”他说完一饮而尽,将酒杯倒扣以示诚意。
  李陟遐亦举杯回敬:“这些日子阿姊多得阮公子照看,我这个做弟弟的,理应先敬阮公子才是。”说完同样一饮而尽并倒扣酒杯。
  我拍着手,道:“二位好酒量,不过我们今日来是相聚共饮,不要说这些虚话。”
  几人都表示赞同,这才算真正开席了。
  席间李陟遐问孟源:“孟大哥,听闻你要离开宫里?今后有什么打算?”
  孟源放下筷子,道:“我还有些积蓄,会做些粗糙的小食。想着能支个小摊,够糊口也便罢了。”
  正在吃菜的我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借着仰头喝酒的动作偷偷瞄了一眼孟源的短臂。其实桌上除了阮言一,大家对只有一只手臂的孟源去做小生意都有些担忧。
  一来孟源缺了一臂,干起活来确实是不太方便,二来也担心他会不会被来往的客人投以异样的目光。只是大家都不说,怕伤了他的自尊。
  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倒是图南心直口快:“孟大哥这个样子,要做买卖兴许会很艰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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