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翩君领头,姣好的面容露出刻薄阴毒的目光, 她所瞪之处恰好有树遮挡住, 薛云妙只能看见地上一个人影。
“不要脸的贱人, 竟敢毁了我的衣裳!给我狠狠抽她的脸!”
婆子上前拽住女子的衣领, 耳光声噼啪响彻、
女子双手双脚皆被捆住, 只能呜呜地挣扎,脸颊迅速变得血红, 发髻也被打得散落了一地。
“翩君,要是被宁府的人瞧见不好吧?”有人惴惴不安问。
萧翩君狠厉呵斥,“宁娇跟我亲近,何况是个贱蹄子先冲撞了我, 我有什么错!你这么害怕就给我滚!”
被骂的小姐哆嗦肩膀,不敢再出声。
巴掌一声声劈下, 令听的人都不由背起寒意。
薛云妙皱起眉。
再这样下去, 那女子定会被萧翩君打死。
刚要上前, 又听见萧翩君开口。
“一群贱人!你,还有那个薛云妙,都该死!”她五官显出扭曲狰狞之相,“不过就是会些矫揉造作的话术, 一口一个玉堂哥哥就惹得我兄长对她情深不已,连那个怪物都能拿捏住, 谄媚的贱人!”
她越骂越恶毒, 神态疯癫, 若是手中有刀,必会毫不犹豫地捅进女子腹部。
身旁几个小姐不禁害怕地后退, 彼此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畏惧。
其中一人目光忽的一转,诧异地伸出手,颤巍巍:“薛,薛小姐……”
几人齐齐看去。
薛云妙缓缓走出,目光扫过四周,终于看清了地上女子。只是她被打得脸颊红肿发紫,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薛云妙?”萧翩君冷笑一声,“你如今该得意死了吧。”
“确实得意,毕竟输的不是我。”
萧翩君神色阴冷,但也晓得如今伤不得薛云妙,旋即不再看她。
“我正在教人规矩,嫂嫂还是另寻别处吧,否则过会儿不小心伤到了嫂嫂,可就怪不得我了。”
薛云妙莞尔,“我竟不知宁府何时轮到你来教人规矩了。”
“我跟宁娇妹妹关系好,替她管管不懂事的下人怎么了?”
说罢,几个婆子上来抓住那女子的胳膊,往另一边拖。女子拼尽全力反抗,含着泪水的眼睛看过来,如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哀求地望着她。
“住手。”
薛云妙沉下声,有力道。
“她不懂事毁了我的衣裳,嫂嫂难道还要护着一个下人?”
薛云妙扫过萧翩君被污水沾染的衣摆,淡声:“不过是件衣裳,你难道要拿人命来换吗?”
萧翩君却笑了,像是瞧傻子似的盯着她,说她身上这件衣裳,区区一条人命都不够零头的。
她拍拍手,走到那女子跟前,踩在她的小腿肚上,用力碾压,笑得愈发娇艳。
一幅漂亮的皮囊,却心如蛇蝎。
薛云妙冷冷看着她的动作。
心里的情绪起伏涌动,极力克制着愤怒。这里是宁府,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却绝对不能让宁太傅为难。
能整治萧翩君的法子还有很多,不是非要出手不可……
砰!
萧翩君被突然踹中一脚,那力道恰恰好撞向她的后脚踝,钻心的疼蔓延全身,痛得大叫。
丫鬟慌张地上来扶住她。
薛云妙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望着萧翩君。
那短短一刹那,好像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萧况逢的影子。
不是非出手不可。
但不出了这口恶气,她心里憋屈。
“府里,你娘栾氏管教着你,轮不到我。府外,你给萧家做出丢脸的事,那便只有我这个嫂嫂来管。”边说边看向旁边几位小姐,“接下来就是我们萧家自己的事了,还请各位小姐给我们让个位置。”
她们本就一直被萧翩君打压着,心中怨念积聚,巴不得来个人跟她狗咬狗,闻言立马让道离开。
萧翩君身边却还站着两个丫鬟。
“薛姑娘,您才嫁入萧府没多久,就要仗势欺人吗?”
薛云妙觉得自己在听笑话,“我郎君自小在府中受人偏见,原来这也叫做势?萧翩君,刚刚有人在我不数你的罪名,但你背后恶语中伤,诅咒嫂嫂不敬兄长,今日一脚已经便宜你了。”
萧翩君的目光像利刃般,插进她的身体里。
薛云妙却仍旧平静,警告她:“敢动我一下,不出今日,都叫你千百倍还回来。”
“……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咬紧牙关,恨意浓烈得能将人溺死,“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萧翩君狠狠甩开两个丫鬟的手,脚步踩得极重,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人全部走后,薛云妙松了口气。
背后传来低低的呜咽。
她快速转身,看向那女子。脸上挂着青青紫紫的彩,嘴角破了皮,脸颊浮肿,看得出来之前那些婆子下手很重,连头发都被硬生生扯断了一截。
薛云妙赶紧给她解开绳子,轻声询问:“还好吗?”
女子肩膀颤抖,身体还残留着恐惧,哭也不敢哭出声。
看她现在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好转。
薛云妙便问:“你是宁府的人吗?”
女子起先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爹是宁府的大夫,今日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原来如此。
“那我送你过去吧。”
“不,不行…”
她极其抗拒地摇头,“不敢劳烦小姐,我自己可,可以过去的。”
薛云妙反复确认,但那女子始终不愿让她帮忙,只好作罢。但准备离开时,那女子却从怀里笨拙地拿出东西给她。
语气低微:“谢谢小姐救我,这是我自己做的药囊,虽然很粗糙,但还请小姐收下。”
药囊做工不算精细,布料也很简陋,但却透着一股好闻的草木药香。
薛云妙也不推脱,欣然收下。
“我很喜欢。是你自己配的药方吗?”
女子不好意思地点头。
“真厉害。”薛云妙向来不吝啬对他人的夸赞。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女子却更害臊起来,道:“只是从小跟着爹爹学的,他医术很好,我只学了些皮毛。”
“我爹叫李回春,小姐若是身子有不舒服,也可以来寻我爹。”
话音刚落,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该说这些话,手足无措地晃着脑袋,“不,不是,我的意思不是希望小姐生病,您千万别误会。”
手腕被攥住。
她忽的睁大眼。
薛云妙神色复杂地看她,“你爹是李回春?”
“是……”
“所以,你叫李灵犀。”
女子愕然,“小姐知道我?”
真的是她……
薛云妙心蓦然沉下去,没想到竟会在宁府遇见将来萧玉堂的妃子。
一年之后,薛家灭门。
恰逢同时京中出了位“医仙圣手”,名叫李回春。
而薛云妙会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她以鬼魂形式陪伴在娘亲身边的那几年中,屡次听兄长说等攒够了钱就请李回春替娘看病。
可还没有等钱攒够,娘已经病逝了。
后来更是听说李回春成了太医院院使,其女李灵犀入后宫,成了新帝萧玉堂的宫妃。
“薛小姐?”
李灵犀轻声唤她。
薛云妙重新对上那双眼睛,仍旧难以相信,将来会成为皇妃之人,现在却过得如此惨淡。
可她为何会和萧玉堂牵扯上关系?现在他们又是否已经相识?
一个个疑惑充斥脑海。
倏然,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现在的李回春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寻常大夫,但他医术绝妙,更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将来必会名盛京师,既然能提前遇到,也许……未尝不可拉拢。
“刚刚想起,我娘亲也很喜欢佩戴药囊,不知可否求你替她做一个?报酬自是有的。”
李灵犀受宠若惊,兔子似的眼睛瞪圆,“当然可以了!可,可我家里没有好的布料。”
“我会让人送过去。”
“那我做好之后送去薛府……”
“不用。”薛云妙回绝,“你叫人捎信到萧府,我会派人去取的。”
她噢了声,乖乖点头。
薛云妙与李灵犀就此拜别。
女子蹒跚远去,她也不再久留。
*
马球场上战况热闹不已。
萧况逢这方共有四人,其余三个少年打得还算不错,手脚利落,眼睛又尖,要是放到军营里也能当个不错的兵。他们配合默契,只不过短短一炷香就将敌方打压得再起不能。
激烈的鼓声沸腾传彻,又一场比赛结束。
身边几个少年兴奋地欢呼跃雀,倒是萧况逢神色淡淡,瞧着没什么太高兴的表情。
他收回目光,瞥见场外的身影,眼中这才露出点愉悦。
缰绳一拉,驾马过去。
长腿从马背轻盈翻下,宽阔的身躯一下将薛云妙挡得严实。
看向薛云妙怀里的字画,“那老头送你的?”
“宁太傅明明是你的老师,我竟现在才知道。”
萧况逢不解:“你没问。”
薛云妙:“……”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薛云妙背过去,闷声:“不知道,我忘了。”
不问就不说,那她也装傻好了。
萧况逢不知薛云妙为何就生气了,没想明白。
“萧大哥你怎么不打了呀,我们还有下一场呢!”
几个少年赢了彩头,正在劲头上,不打个昏天黑地不罢休,却见萧况逢半晌没回来。凑近一瞧,才发现被他挡住的薛云妙。
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齐声高喊:“嫂嫂好!”
薛云妙耳朵差些被震聋,惊吓抬头,见三位锦衣玉带的少年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
“早听说嫂嫂容貌倾城,模样真好看,是吧是吧?”
“嗯,比我家大姐好看。”
“啊!别提你大姐!你姐姐凶神恶煞的,上回我差点被她打死!”
他们三颗毛茸茸的脑袋聚集在一块,热烈地谈论起来,话茬不一会儿就歪了。
薛云妙拉了拉萧况逢的衣服,低声问:“郎君与他们已经如此熟了吗?”
萧况逢认真摇头。
“我不认识他们。”
他不喜交友,上马球场后自然也是独自为营,想着尽早结束离开。只不过进几球后,这些少年便性情突变,一口一个萧大哥地跟在马屁股后头喊他,甩都甩不掉。
这句话被少年们听见,一个个慌起来。
“萧大哥!我们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同伴啊,怎么会不认识呢!”
“是啊是啊。”
“是的是的!”
一人说话,另两人开始附和。
萧况逢开始头疼了。
薛云妙及时给他解围:“我们该回府了,几位公子不如下次有机会再约吧。”
“啊……”
三人露出遗憾的表情。
“那好吧。”为首少年扁嘴,“对了,回去路上大哥和嫂嫂小心些,最近京城不是很太平。”
薛云妙疑惑:“嗯?”
她看向萧况逢,后者也不知此事。
少年指着旁边人,“上回他大姐出门时就差点被一群乞丐抢了,好像是因为南方洪涝,好多流民涌到京城来了。”
南方流民……
会和金陵有关吗?
“多谢公子提醒。”
他们向几人告辞。
上了马车后,未等薛云妙问,萧况逢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此事朝中尚无人提起,流民的来历我会去查清楚,但即便与金陵有关也先别太担心。”
夏季本就易洪涝频发,也许只是天灾,未必是人祸。
但虽是如此,薛云妙还是难免心忧。
她靠在窗边,掀开帘子想透透气。
街道车水马龙,路边不知何时起四处可见乞丐和流民,他们穿着脏污的破衫,蜷缩在一个个角落里,以杂草为被,浑浊的眼珠僵死地盯着路上经过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