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人
静谧逼仄的马车内响起细微的水渍声。
挣扎和反抗被萧况逢吞咽下去, 手腕掐得一圈淤红。
她的舌头又酸又疼,嘴唇被咬得发麻,浑身上下泛起一股诡异的酥麻感, 后腰几乎忍不住抽搐。
这种陌生的感觉叫她害怕。
细弱的哭声堵在喉咙间, 脸上哭得都是泪水。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与萧况逢和睦相处了。
明明在今日之前, 他们还相敬如宾, 可才短短几个时辰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掉在萧况逢的手上。
压在身上的人一僵,微微撤开, 眼睛仍旧紧盯着面前人娇弱的哭态,喘息低哑几分。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
一记陡然耳光打在脸上。
力道不重,甚至指尖还虚弱得在抖, 但萧况逢脸上还是落下了一道浅红的手印。
“为什么要这样!”
薛云妙哽咽重声,止不住哆嗦。血顺着她的嘴巴滴落在净白衣衫上, 洇开红艳艳的一片。
分不清是萧况逢的还是她的。
萧况逢差点把她的嘴皮咬下来一块。她被逼无路可走, 恨恨地反咬了回去。他没有躲, 两个人的血就这么混在一起,难闻的铁锈味现在还残留在她舌尖。
看着那片血渍,她眼底发热,委屈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你心有不满可以说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用力擦着嘴巴上的血,越擦越多, 眼泪和血在衣衫上交织晕开。
萧况逢喉头滚动, 摁住她的手, 手背是克制下暴起的青筋。
“别擦了…”
“你放开我!”
“伤口会越来越严重。”声音嘶哑。
薛云妙眼眶湿红地瞪他:“我不要和你一起走,叫马车停下, 我自己回去!”
“不行。”
薛云妙现在哪里肯听他说话,起身就要出去叫车夫。萧况逢抬手一拉她的胳膊,用力拽回来,不容置喙地将人压在柔软厚重的毛毯上。
身后垫着他的手掌,薛云妙无声掉着眼泪,直直看他。
这时马车外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询问道:“公子,可是出什么事了,需要我进来吗?”
车夫的手握住帘子,将将进来。
“滚出去!”
萧况逢猛然厉声。那只手一颤,慌慌张张地收回去。
“你也出去。”
他回头,迎上薛云妙愤怒失望的目光。
对这句话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地禁锢着她的身躯,指腹压下,想碰碰她渗着血珠的殷唇。
薛云妙偏头躲开。
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萧况逢眸色更深,闪烁着破碎幽冷的情绪,可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叫停马车。
车夫战战兢兢地不敢乱动。
车帘掀开,看到萧况逢顶着凌乱的衣衫,脸上带着巴掌印,嘴唇被生生撕破了一块皮,还在往下淌血。
他阴沉着脸一声不响,站在马车边,盯着帷幕紧闭的车轩看了许久。
“走吧。”
车夫如释重负,赶紧驾车走远。
回到萧府。
薛云妙闷头捂住嘴,快步往别院走,路上正好撞见萧玉堂,头也没抬一下,只想赶紧绕开。
萧玉堂见她神色急迫,往左一步将人拦住,准备问时,余光瞥见唇角上裸露的伤口。
原本谦和的气质倏地阴鸷起来。
“萧况逢咬的?”
薛云妙偏过头,半点也不想跟他说话。萧玉堂逼身向前,她不得已后退两步,仰起头来。
湿润精致的眼睛暴露无遗,眼尾一层薄红,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萧大人请自重!”她急声,“我是你弟弟的妻子。”
萧玉堂拧眉,“别提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在我面前你难道张口还离不开萧况逢了吗?”
这句带着埋怨的话语叫薛云妙有些愣住。
接着手被抓紧,她刚要挣扎,萧玉堂冷声道:“要是不想被府里其他人瞧见,你尽管叫,我不介意被人说和弟媳暗通款曲。”
薛云妙立马闭紧嘴。
她被萧玉堂一路拉到僻静处,周围四下无人,昏暗夜色中只能凭借月光视物,好在他们旁边还有一树芭蕉叶,几乎能将人影挡得严严实实。
“手放下来。”
萧玉堂说话时,眉宇间带着久居帝座浸染出的威严,口吻也像是在命令。旁人在时也许还会伪装,可只剩两人独处,就半点都懒得掩盖。
薛云妙不情愿地把手放下,唇上还带着深深的齿印,几乎嵌进肉里,丝丝溢出的血凝成红珠,摇摇欲坠。
萧玉堂俯身想看得更清楚,被她推开,眼底流露出阴鸷。
“他是狗吗?”
跟前人不回答。
他抬头,对上一双含着讥笑的眸子。
也是。
他做过的恶心事更多,哪来的资格骂萧况逢是狗。
“看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萧玉堂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她心生恼火,向来不说粗话的人却想要狠狠痛骂他一顿。
“他对你真的好吗?”
寂静中,萧玉堂的声音轻的有些不真实,将薛云妙骂人的念头堵了回去。
月光透过芭蕉叶间的空隙,被割得支离破碎的光块落在他的眉眼上,一半明,一半暗,就好像他的脸被刀尖割得血肉模糊后,唯有眉眼那一块还活着。
而此时,那只眼睛看着自己。
“前世今生,云妙,为什么你一次都不肯选择我?”
薛云妙不敢置信,他怎么说得出这句话。
“你疯了?你害我全家,凭什么还要我选择你?我只恨不得现在手里没有刀,没能杀死你!”
“那前世呢!”
萧玉堂摁住她的肩膀,神色极其平静,眼里却翻滚着扭曲的疯态,“当初是你狠心舍弃我,是你丢掉了我们之间十年的感情。”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满心期待地去提亲,到了薛府却见太监持圣旨而来。
偌大的庭院,薛云妙跪在太监跟前,他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只看到她沉默后叩首跪拜,接下了圣旨。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如弃敝屣般,轻飘飘地将他们的过去抛弃。
“我对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吗?”
杏眸冷冷看着他。
薛云妙只觉得想笑。
那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难道能抗旨不尊吗?那后果又该谁来承担?
萧玉堂口口声声说是她舍弃了两人的曾经,可萧玉堂又为她做过什么,在她接旨后痛苦不堪的那些日子里,他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自己,一次都没有。
但凡他的心意坚定些,也许自己都会毫不犹豫跟他走。
可就连坐上花轿的那天,萧玉堂都没出现。
“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的你对我一点都不重要。我再说最后一次,放开。”
看他仍旧不动,薛云妙铁了心用力咬在他的手背上。
尖利的犬齿划破皮肤,痛钻心入骨地蔓延开来,萧玉堂却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就好像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狗,任由她报复性地撕咬怒骂。
不远处传来动静。
“二爷,您怎么……”
“见到少夫人了吗?”
是萧况逢的声音。
薛云妙身形一僵,松开嘴,洁白平整的齿间沾着血。她紧绷地佝偻起背脊,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萧玉堂静静瞧着,忽的低声一笑。
“谁在那。”
萧况逢气息一凛,朝芭蕉叶后看去。
第41章 修罗场
那声笑明显就是他故意暴露。
薛云妙神情愤怒, 心里急成一团,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被萧况逢看到她和萧玉堂站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能说实话当然是最好,可萧况逢是能听实话的人吗?单是他莫名其妙的情绪, 都足够薛云妙解决好久了。
装野猫叫?
萧况逢会那么蠢被骗过去吗?
她得找地方藏起来。
但这里是个死角, 唯一的遮挡物是芭蕉叶, 出去绝对会被发现。
越瞧薛云妙这惊惶的模样, 萧玉堂心里越是生出一种歪曲的欣喜。他俯身贴在她的耳畔, 极轻道:“好了,别担心, 不会被发现的。”
薛云妙只觉得他是疯子。
但接着,这疯子就松开了手径直出去,薛云妙完全来不及阻止。
“大公子,原来是您啊。”下人连忙讪笑着朝萧玉堂行礼。
见是他, 萧况逢没什么好脸色。
萧玉堂扫过他略显狼狈的样子,负起兄长的责任, 关心道:“二弟怎么还挨了打, 今日不是陪弟媳回门吗?”
“与你无关。”
“虽然是私事, 但云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过看你模样……能让她生这么大的气也是头一回,以前她可从来不打人的。”
萧况逢脸色更差了。
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萧玉堂的手背的伤,黑灯瞎火看不清晰, 却也能分辨出来是个牙印。
他转动眼珠,打量起萧玉堂。
“府中从不养牲畜, 大哥是被谁咬了吗?”
“你说这个。”他晃晃左手, 俊美的脸庞浮上无奈的宠笑, “府里确实不养牲畜,但奈何外头逃进来的不少, 刚在那边发现了只小猫,怕生,我一碰就咬得狠了。”
萧况逢面无表情,“是吗,那大哥以后该离猫远点了。”
“二弟说的是。”
兄弟二人一来一回,话里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一旁的下人听着头皮发麻,哆哆嗦嗦,全程不敢抬头。
那怎么可能是猫牙印!就算他脑袋不好使也看得出分明是人咬的,可二爷怎么还真的信了啊!
太可怕了,他好想逃离这里。
“大哥可见过我夫人?”
躲在芭蕉后的薛云妙心突突直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自然是见过。”
萧玉堂!?
她就知道此人绝不可信!
“不久前我见她从桥亭匆匆走过,似乎还哭了。”萧玉堂话锋一转,“本想上前问问,但夜深人静,我身为大伯兄,与弟媳独处似乎不成体统,便没有跟上,现在看来,我该叫住她才是。”
萧况逢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不劳大哥费心。”
萧玉堂挑了挑眉,绕开道。
临走前,萧况逢又看向他,含着警告意味:“外头的猫碰不得,大哥谨记。”
萧玉堂耸肩笑了笑。
两位大人走了一尊,空气中股针锋相对的压迫气势也骤然减半,下人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你说——”
萧玉堂一开口,下人又赶忙站好。
娘的,庆幸早了。
没注意到下人的动作,萧玉堂望向那片夜色下的翠绿芭蕉,目光灼灼,穿透绿叶。
“猫是不是都不爱认主?”
这是什么问题?
下人斟酌思量,道:“大概……也有会认主的吧?”
“我喜欢不认主的猫,给它点甜头就会凑上来,不给甜头了,就冷血无情地走开,碰一下就咬。”
他越听越糊涂,“大爷喜欢会咬人的猫吗?”
“咬人的猫才更让人食髓知味。”
萧玉堂似笑非笑,温润清雅的脸庞,却透着股森森冷气。
……
薛云妙在别院外磨蹭了很久才进去。
萧况逢走后她就想出来,但还有下人在,萧玉堂也原地不动。她等了约莫半炷香功夫,人才全部散尽,回来时瞧见屋里的亮光,知道萧况逢已经回来了。
诚然,她不觉得萧玉堂那番话能把萧况逢糊弄过去,但心里还是第一时间想装傻。前脚被他强亲,扇了他一巴掌,后脚就被他发现自己和萧玉堂独处,这怎么说都觉得奇怪。
“小姐?”
春鸢准备去洗衣裳,看到薛云妙在门外徘徊。
“您在怎么一直站在这啊,姑爷正等您。”
薛云妙窘迫,“他说了等我干嘛吗?”
“没有,不过姑爷回来的时候表情不大好看。”
“……我知道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薛云妙给自己鼓足勇气,大步朝屋内走去。
她以为萧况逢会正容亢色,如审案似的等她自投罗网。进了屋,情况也确实如此,可气氛却比她想象中轻缓。
“回来了。”
他喝着茶,看也没看自己一眼。
薛云妙不确定地嗯声,一边观察他的举止一边坐下来。
萧况逢比她想象中要从容许多。
难道他没发现?
萧况逢替她倒茶,薛云妙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着。两人彼此缄默,心中藏着事,思绪万千缠绕,却无法掰开话摊平了讲明。
渐渐地,薛云妙发现他茶喝得有些多了。一盏接着一盏,茶壶里没了就叫下人再倒,然后继续喝,就像烈火烹烧着冒出浓烟的铁锅,亟待水源熄火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