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妙不经意和一个流民对上目光。
他干裂的嘴唇翕张,好像在念着什么。
杀……
杀了……太子?
第39章 强吻
流民之事在京城内愈演愈烈, 很快便传到了朝堂上。
萧况逢站在群臣后,手持笏板,听着其他大臣商议。
有人认为该严查京城, 不许流民乞丐再入京, 并且还要对已入京的这批人实施监守禁令;有人则觉得当广开大门, 联合富商、官员进行组织救济。
你不赞同我, 我也不赞同你, 吵得不可开交。
然而吵来吵去,没有人敢提及一切的根源:洪涝。
萧况逢派李宛童去查过, 发生洪涝之地主要在金陵的三个小县,然而巧的是,这三个县城正是被姚徵逼迫买绢的重灾地。这三处的河口决堤,导致当地县城被淹没, 连带波及了周围城镇,死伤不计其数。
流民也大多是从这些地方过来的。
至于为何偏偏远隔千里来到京城。便是众大臣不敢提的原因。
这两日里京城传出一个谣言:当朝太子来路不正, 根为不祥, 而陛下受人蒙骗以至朝政昏庸, 蛮烟瘴雾。此消息传至宫中,圣上大怒,立马派人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就发现这谣言来自于入京的那批流民。
他们口口声声说只有诛杀太子, 拯救家国。
即便锦衣卫将所有参与的流民关起来或者处死也无法阻止流言四起,反而只会起反作用, 如今不仅是流民, 就连不少百姓也开始相信了这个鬼话, 私底下都在偷偷谈论。
无奈之下,陛下只能将太子暂时封禁于东宫。
“够了, 都给朕闭嘴!”
听着一句句没用的说辞,卫宣勃然大怒,将桌上的东西砸向地面。
大殿赫然安静下。
“朕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一个好主意都想不出来,任由那些连篇鬼话在京城传来传去!”他怒不可遏,随手指向一个人,“齐获!你来说!”
齐阁老身子年迈,被叫到后,迟缓地反应过来。
他的动作比先前更缓慢,似乎这几日也过的十分艰难,布满皱纹的眼下还有一圈乌青。
看他这副样子,卫宣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
“回陛下……百姓们会如此质疑,其实并非当真觉得太子来路不明。既是太子,便是陛下的血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可能有错。老臣斗胆猜测,或许……和当初高知明的案子有关。”
卫宣冷静下来,“你继续说。”
“虽然陛下与我们这些臣子皆知,高知明一事太子无辜,但在百姓心里,恐怕就……人心一失,就很难再回了。现在流言一出,再有人煽风点火,局面自是难以收场。”
“齐大人有法子吗?”
“老臣愚钝…还尚未想到办法。”
卫宣面色不悦,“那你们呢!”
大臣们纷纷低下脑袋。
萧况逢想要说什么,对上前方薛钊的视线,他微微转身,对自己摇了摇头。
做出口型:别动。
萧况逢嘴唇抿成一条线。
“微臣大胆,有一想法。”
鸦雀无声中,忽有一清润声音如石头落水惊起水花。
卫宣望去。
萧玉堂身形挺拔俊朗,目光有力地穿透过来。
他眯了眯眼,“你说。”
“洪涝当前,自当以百姓性命为先,需先派人马前往金陵加固河堤,赈灾救民朝,此为一。第二件事,还请太子以平民之礼祭天祈福,求上苍庇佑。”
萧玉堂话一出,朝堂上响起低声议论。
“以平民之礼?这么怎么可能,那可是我朝太子,怎么能跟普通百姓一样去祈福。”
“这个法子我看真的能堵住悠悠众口。”
“…呵。”
……
卫宣思索,这个方法虽然有损太子威严,但确实可以挽救民心。
太子年轻气盛,做事又莽撞随性,不论是百姓还是这些大臣中,质疑他的比比皆是。能通过这个办法挽回民心,未尝不可一试。
“朕允了。赈灾修堤的事情,齐获,你们内阁一同商议吧。”
齐获躬身,“是,陛下。”
朝会结束。
官员稀稀落落地走出大殿。
萧况逢等在门边,见薛钊出来,朝他拱手行礼。
“薛大人。”
薛钊无奈地扫他一眼,“都已经娶了我女儿,叫声岳父也无妨。”
他就算再不喜欢萧况逢,可木已成舟,不得不认。
“是,岳父。”
两人边走边聊。
“你是想问我刚刚在朝堂上为何不让你开口?”
萧况逢点头。
“你对齐阁老,知道多少?”
这问题像是突击考察,萧况逢思忖片刻,道:“三朝元老,先帝还未驾崩时曾是圣上的老师,一度与宁太傅齐名。”
“还有呢?”
顿了顿,萧况逢又道:“齐阁老认为国法律条当守旧制,不得违背祖训,因此与岳父大人多有争执。”
薛钊赞同革故鼎新,然而他想改的旧,都是齐阁老死守的祖训。
“确实如此。”薛钊嗯声,“我与他同朝为官,知道他的理念,更知道他这个人。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你看他身上只有一双眼睛,实则长了千百双,比鹰眼还锐,从他今天进大殿的第一步起,每个动作都是伪装出来的。他所说的那些话,看似为太子好,然而陛下往后想起只会觉得太子昏庸无道。”
“齐阁老想扶持三皇子当太子?”萧况逢问。
薛钊缄默,“他与三皇子素无来往,才是最怪异的。但此事你也不用多管,我不让你说话,就是要你撇清干系。你是太子身边人,能不插手最好。”
“……我还以为,岳父会希望我同萧玉堂一样。”
薛钊闻言一顿,萧况逢面色岑寂,瞧不出喜怒,这句话好像就是随口一说。但他听得出话里的意思,当初他一直拖着亲事不应,后来还要将云妙许配给玉堂,萧况逢对他定是存着不悦。
“既已成婚,我只希望你好好待她,能给她安全的栖身之所。如果今日云妙嫁的人是玉堂,我也会说同样的话。”
萧况逢垂眸:“小婿知道了。”
“明日归宁,府里已经准备好,你和云妙一起过来吧。”
萧况逢拱手:“是。”
……
次日。
薛云妙与萧况逢的马车停在薛府大门前。
明明才几日没有回家,却好似过了数月,看到熟悉的房屋时,薛云妙还有些恍然。
爹爹和大哥特地请了假留在家中,就等着她和萧况逢回来吃团圆饭。
桌上一片祥和。
娘亲准备了许多她爱吃的,腊味合蒸、牡丹燕菜,还有糟鸡,热气腾腾的菜香弥漫在桌间。
萧况逢的话不多,只在偶尔被询问时回答,虽然简短,但是能说的都尽量说了。
娘亲听后仍旧有些忧虑,饭后拉着她进屋,偷偷问她实情。
“你跟娘说,他有没有欺负你?”
薛云妙嗔笑,“娘,他真的对我很好。”
薛母还是觉得她在说好听话安抚自己。
薛云妙干脆抱住娘亲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云妙要是有一句谎话,那就……那就夜夜做噩梦。”
“好了好了,娘亲信了。”
她一勾薛云妙的鼻尖,语气无奈。随即又问,“那萧府人呢,那位栾氏可刁难你了?”
薛云妙眼皮一颤,坐起来。
她握住娘亲的手,道:“娘,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我。”
“栾氏欺负你了?”
她咬着唇,踟蹰再三,才下定了决心,“我想分家,跟郎君一起从萧家搬出去。”
薛母温和的眉眼,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确认她不是玩笑话。
“没有长兴侯和栾氏同意,想要分家很难,你问过萧况逢吗?”
薛云妙摇头。
“但就算他不同意,我也会努力说服他的。”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以栾氏的性子,怕是想将你生生捏牢在掌心里,只能从长兴侯那先寻个机会,旁敲侧击看看他的想法。但娘亲说一句实话滋源由君羊以二吴一四艺四幺二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长兴侯将萧况逢丢在别院里那么多年也不肯把他放出去,此事,绝非易事。”
“云妙知道,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薛母拍拍她的手背,“你心中有数娘亲就放心了。不过,为何如此坚持吗?”
“我只是想他过得更好些。”
薛云妙敛着眼睫,想起宁太傅和她说的字字句句,“我现在才知,原来他以前受过那么多苦。他为了娶我连性命都能舍弃,可我能为他做的却很少。”
萧况逢在萧府的别院很窄。
庭院里开得最盛的花,还是她嫁进去之前才有的海棠,除此之外冷冷清清,没有半点生机。
李宛童跟她说现在还是好的,他们刚搬进去的时候,那个地方就跟废宅似的,到处都是蜘蛛网,门板也是破的,桌椅都缺胳膊少腿。栾氏不肯给他们换新的,萧况逢就自己拿了银两让李宛童去买。
一点一点,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云妙,你心悦他吗?”
薛云妙心头一跳,倏地看向娘亲。
这算心悦?
可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蹙起秀眉,无法确定。
娘亲也不逼问,给她思考的时间。
对比从前的一点一滴,薛云妙发现自己对萧况逢的情感,和当初对萧玉堂时截然不同。
从前看到萧玉堂,她会心动会羞怯,只想跟在他身边,哪怕不能言语,只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好。
但和萧况逢独处时,每当看到他遭受些什么,负疚感就会猛烈地攀升,她更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行动大过言语的人,像把坚固的油纸伞,瓢泼大雨时给他一点庇护。
但很显然,这不是心悦。
“娘亲,我不想再喜欢谁了。”
十年光景爱慕着的萧玉堂,已经耗费了她人生大半的真情,可换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冬。喜欢一个人太累太累,她觉得像现在这样能与萧况逢相敬如宾就很好。
薛母摸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从女儿的神色里她能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母女二人静静地依偎着彼此。
无人发现门外一道身影离去。
萧况逢被薛洄摁着灌了不少酒,醉意浓熏,好不容易挣开来寻薛云妙,却听到刚刚那些话。
浑噩瞬间消散。
阵阵冷风幻化作刀刃,吹着他面颊的同时,残酷地撕开梦境,让他从这些日子的温柔乡中陡然清醒。
骗得久了,竟快把自己也骗过去。
可笑他还期盼过薛云妙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却忘了自己如阴沟里的老鼠似的窥探,哪比得过别人光明正大的亲密无间,随随便便给自己了一点甜头,他就开始妄想着要更多。
像只贪婪的,永远也吃不饱的饕餮。
薛云妙找到萧况逢时,他奇怪地站在院里,背影扭曲,快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小声地叫了下。
萧况逢转过身,明明只是极为普通地看她,薛云妙心里的警惕却敏锐地钻出来。
她微微后退两步,道:“郎君,我们该回去了。”
萧况逢看在眼里,低声一嗯。
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是错觉吧。
薛云妙心想。
走出薛府,薛云妙心里实在不舍得,又抱着薛母的手撒了会儿娇才上马车。
她隔着窄小的窗户拜别亲人,放下布帘时,那一方轻薄柔软的料子几乎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马车偶有颠簸,茶盏里的水泛起细微波澜,盘里还盛着萧况逢给她带的点心。
从刚刚起他就一直不说话。
薛云妙以为是爹爹和兄长为难他,生气了,余光时不时瞥他。
心筹备着措辞,轻声道:“我爹爹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别在意,他以前对待两个兄长也很严厉的。”
萧况逢终于掀起眼眸看她。
这一刻薛云妙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叫他怪物。
萧况逢有时看人的眼神,不像是一个人在打量别人,更像妖兽,或恶鬼。
幽冷漆黑,能把人吞吃进去。
脑袋里预示危险的鼓声炸响,薛云妙想后退,手腕倏地被攥紧,冰凉粗粝的指尖牢牢圈住她。
“你是不是还喜欢萧玉堂。”
嘶哑到可以说难听的声音。
薛云妙空白了一瞬,甚至想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这一点点的犹豫,却成燎原烈火。
萧况逢倏然欺身压下,一手不容拒绝地摁住她的后脑,激烈地啃噬着她嘴唇。血腥味在舌腔内炸开,薛云妙眼睛瞪大,痛得发出唔唔声,眼尾溢出泪水,指尖用力抓他的背。
马车剧烈晃动,茶水和糕点被扫落。
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萧况逢好像真的要把她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