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愣愣垂落。
她起先步伐极其缓慢, 等到愈渐靠近,脚下一顿,倏地开始加快,最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那人影冲过去。
萧况逢静静躺在地上,青衫上满身是血,没有了呼吸。薛云妙用力抱住他,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改变!
背后响起脚步。
萧玉堂提着长剑,血珠顺着剑锋滴落,目光淡漠地盯着自己。
“重来一回,你还是输了。”
他喟叹一声,面容扭曲如鬼祟般,颀长身影背对着滔天烈火,举起长剑。
朝薛云妙砍下来——
“不要!!!”
屋内惊声响起,女子从榻上猛地坐起。她脸上满是冷汗,呼吸急促,肩膀微微发抖。
烛火明起。
萧况逢走回来,坐到榻边伸手去碰她的肩膀。薛云妙一颤,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眼睛,明锐有光,是鲜活的。她眼睛一酸,眼眶湿润了,抬手抚摸上萧况逢的眉眼。
萧况逢不动声色地让她触碰,轻声道:“梦见什么了?”
“我……”
回想起刚刚梦中那一幕,薛云妙连呼吸时开始泛疼,牵扯着心扉好像快要撕裂似的,泪水不知不觉淌过脸颊。
“萧况逢,我梦见好多人死了,里面还有我认识的人。”
萧况逢沉静地替她擦去泪痕,“只是梦而已。”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她摇摇头,“我好害怕。”
萧况逢缄默片刻。
“你梦见的人,是我吗?”
薛云妙没说话。
萧况逢微微呼出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蒙在自己的眼睛上,颤动的长睫扫过她的眉心,随后他摁着那只手一路往下,滑过鼻梁、唇畔、脖颈……停在胸膛。
衣衫之下,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脏。
“感觉到了什么?”
薛云妙:“心跳……”
“是,心跳。”萧况逢认真地回答,“荔娘,我还活着。梦中所言皆是虚幻,唯有你现在触碰到的我才是真实的。”
“可万一以后…”她看向萧况逢。
“是人总会死。”
其实萧况逢是想告诉她,死没有那般可怕,总会迎来,只要当下还活着就足够。可薛云妙却忽的倾身抱住他,两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你不要死。”薛云妙哽咽,“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几乎是在恳求。
萧况逢心如擂鼓,跳得愈发猛烈,低头,回手将她抱紧在怀里。
对于生死之事,萧况逢并非全无准备。他是个在血泊里拼出来的人,见过的死亡很多,自然也想过自己的结局。也许说不定将来哪一日他就会战死沙场,死在他人剑下,或是权臣的勾心斗角间。
他不想死,但也做足了会死的准备。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去死。他还有妻子,自己拼了命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夫人,怎能轻易就丢下。
萧况逢收紧手,吻了吻薛云妙的眉心,“我答应你,不会死。”
薛云妙闷闷嗯声。
心里还是不安,一直抱着萧况逢抱了很久。
翌日梳妆时,眼睛都是肿的。
春鸢小心翼翼地给她画眉,时不时瞟向自家小姐那双明显哭过的眼睛。
“小姐,大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薛云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大人那么壮实的身形,一看就很吓人,小姐你千万别忍着,那种事要和睦才能长久的。”
薛云妙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又气又想笑。
“春鸢!说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是我梦魇了,跟那种事……才没有关系。”
“啊?对不起小姐!是春鸢瞎想了。”她赶紧道歉,不过话茬却还是停在了之前,“但是小姐,您打算什么时候和大人圆房啊?”
薛云妙一噎,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再说一句,你就去外面干活去。”
春鸢闭嘴噤声。
薛云妙换上衣裳,马车也已经备好,打算今日去街上瞧瞧,有没有适合送给萧况逢的礼物。
之前她旁敲侧击地问了萧况逢七夕是否有空,一如所料地被婉拒。他那日夜里似乎要巡城,没有办法陪自己。
春鸢听了后感叹可惜。京城的乞巧节可热闹了,拜只女、魁星,丢锦囊定情,江边夜景还能见到载着歌女、舞女的花船,这么热闹的夜景,京城一年都不会有几次。
“好了。”薛云妙摸摸她的头,“那日你也可以出去玩,放你半日假。”
春鸢一喜,“那小姐呢?”
“我……”
薛云妙还没说完,马车停下。
这条街上铁匠铺子多些,下了马车就能听见“锵锵锵”的打铁声。萧况逢喜欢兵器,薛云妙就经常看他擦拭那把佩剑,于是想着,对于武将而言一把兵器怕不够,不如再送把不同的。
街上行人不算少。
但许是因大多铁铺,停留的买家皆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像薛云妙和春鸢这样的在其中反而突兀。
“小姐!要买防身的兵器不!”
一个光膀子,额头围着汗巾的粗胡子壮汉朝薛云妙招呼道。声音没有刻意放大,却还是震得她抖了下。
嗓门好大,
比打铁声都响了。
春鸢莫名害怕起来,拉着薛云妙的胳膊。
“放心。”
薛云妙朝那铁匠走去,目光在他店里搜寻了一番,问:“你这最好的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剑?”壮汉浓黑的眉毛往下一扯,了然,“小姐这是准备送人用的吧。”
薛云妙没有明说,只是笑笑。
“那我建议小姐换个东西送,这剑趁不趁手还是要主人自己来挑,别人送的不合适。”
他这样说倒是也没错。薛云妙便反问他的意见。
壮汉思考一会儿,把手里的锤子往旁边一丢,转身进了里面,翻天覆地的一阵鼓捣声后,捧着个盒子出来。他如视珍宝地把盒子放到桌上,用身上干净的布将把手擦干净了,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条条排列整齐的剑穗。
“剑穗?”
“这可都是我婆娘……不对,是临街最有名的剑穗娘子做的,你瞧这做工,多好啊。”
薛云妙也不是傻的,哪会听不出来。
“这都是你夫人做的吧,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壮汉哈哈大笑,“被小姐看出来。但我自夸可是有真本事的,方圆几百里,可没有哪个人的剑穗还能比我家婆娘做的好,这玩意儿可不是光漂亮就行,还得讲究耐用,不然一挣就断了。”
薛云妙不大懂这些。
但她记得萧况逢那柄剑上空空荡荡,确实少些装饰。
“那我便要这个吧。”
她选了其中一个藏青色的剑穗,和萧况逢的眼睛很像。
壮汉欣喜地准备把东西拿去包好。
“等下,店家。”薛云妙叫住他,声音刻意压轻,“麻烦再给我寻一把匕首,越锋利越好。”
闻言铁匠一顿,目光含上几分揣测。接着薛云妙干脆地丢出一只鼓囊的钱袋,他当即笑开花,“好嘞!小姐等着!”
待那壮汉去寻东西时,春鸢非常不安地望着自家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薛云妙语气微沉,“但我心里有种直觉,接下来恐怕会出大事,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小姐做什么春鸢都跟着。”她目光坚定。
薛云妙抿唇,安心一笑。
“过会儿再随我去趟药铺吧。”
春鸢点头,“是,小姐。”
……
到了七夕当日。
薛云妙将礼物藏在身后,等萧况逢出门。
她好像还从来没送过他什么东西,当初的那枚平安符也是偷偷丢在马车里的。头一回正式地赠人东西,忽然就有点局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萧况逢一出门,就瞧见薛云妙站在那发呆。
他迈步过去,故意靠着她的后背贴近。
突如其来的气息将薛云妙打个措手不及,手里的锦盒忽然掉地,还没来得及伸手,萧况逢抢先她一步捡起。
“你的东西?”
薛云妙没有伸手接,小声嗫嚅,“是给你的……”
萧况逢好似没有听清,手悬在空中,停滞住了。
“这是我前日去街上买的,你说想要奖赏,我想着,送这个或许你会喜欢。”
萧况逢把锦盒攥得很紧,低声嗯了嗯。
“可你还没打开看。”
“你送的,都好。”
薛云妙脸颊爆红。
萧况逢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藏青色的剑穗,中间是块墨绿玉环。
这是专门送给他的剑穗。
萧况逢闭了闭眼,被这一枚小小的剑穗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难道不知道今日是七夕吗?七夕送男子剑穗的意思,她难道不清楚吗?
萧况逢的表情有些奇怪,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薛云妙忐忑起来:“你不喜欢?”
他神色难辨地看过来,“可今日是七夕。”
“七夕……不能送吗?”
萧况逢觉得自己要被她搞疯了。
在他们军营里,女子给男子送剑穗就是代表“心悦”的意思。可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萧况逢忽然就有些不想出去了。
“你还要去巡城吧。”薛云妙看天色不早了,适时的提醒道。
萧况逢心里有些苦闷,将剑穗收起来,朝她道:“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去,薛云妙在背后远望。
今日萧况逢穿了身箭袖青色劲装,刚刚她还没来得及看,现在才发觉有些眼熟。
这身衣服……
脸上的笑容骤然冷却,背脊僵住。
梦里,萧况逢死时,穿的也是这身衣服。
第50章 七夕(上)
萧况逢准备上马之时, 忽然被一力道扯住,回过头,便对上薛云妙因匆促奔走而气息紊乱的样子。
“你不能去!”
萧况逢一顿, 扫向她充斥惊慌的眉眼, 从刚刚的羞赧到现在的紧张, 转变完全是天差地别。他倒是想薛云妙拉住自己有别的原因, 然而明显不是。
没有直接拒绝, 他沉默片刻,问:“为何?”
薛云妙一愣。
她直接莽撞跑了出来, 根本没想过用什么借口留下他。在萧况逢的直视下,她思绪停滞,以往很快就能编出合理借口的能力,这一刻却变得十分艰难。骗人是很容易的事, 她迄今为止为了隐瞒自己的过去也说了不少谎,可那是应对别人。
直觉告诉她, 在萧况逢面前, 不可以。
“……我做的那个噩梦里, 你就是穿着今日这身衣服,与人拼杀死在了街上。”
薛云妙几乎是挤出的声音,“所以,别去。”
萧况逢周身的锐气缓下。他握住薛云妙的手, 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虽然一句话没说, 但薛云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同时明白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话, 也不相信那个梦。
薛云妙蹙眉,“萧况逢, 就今日,就今日留在府中不行吗?”
“我不会有事。”
萧况逢扯开她的手,朝旁边道:“宛童,你留下照看夫人。”
话音结尾,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手在腰间的佩剑点了两下,随即握住缰绳,高身烈马扬长而去。
薛云妙想追上,被一只手拦下。李宛童表情无奈,“夫人,回去吧。”
“……你难道也想看着你家主人出事吗?”
李宛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生生咽了回去,只道:“请您回去吧。”
无论她再怎么强硬也敌不过李宛童,两人只能僵持在大门前。但如此下去却只是浪费时间,薛云妙最终还是不得不被李宛童请回屋内。
“萧况逢今夜不是巡城,你们另有目的,是不是?”
她叫住准备离开的少年。
李宛童的身形顿住,转过来时的那张脸上,满是被戳穿的惊愕。
她怎么知道的?!
“你——”
他不确定地揣度着薛云妙知道计划的可能性,虽说大人待她极好,但公是公,私是私,绝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
一番思索后,李宛童有了定论。
“大人今晚确实是巡城没错啊,我骗你干嘛。”
薛云妙不悦地绷紧嘴角。偏头丢给春鸢一个眼神,后者心有灵犀,抬手将房门关紧,顺带伸脚一勾椅子,气势如虹地堵坐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