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童:“喂!我还要出去呢。”
他不耐烦地抱着胳膊,心想着干脆一脚踹开挡门的臭丫头,眼珠子提溜转,找着合适的下脚点。脚刚抬起一点,身后女子一句话又吓得他踉跄了下。
“是为了太子吧。”
这下李宛童不得不承认,薛云妙真的有点能耐。
她到底怎么猜到的?!
“自祭天之后太子的事一直没有定论,我听闻朝中有人提议废太子,然而陛下不允,所以一直搁置了。但虽然如此,却也无人敢保证陛下将来是否会真的采纳。萧况逢是太子少保,算他半个老师,见此情况当然要帮他。”
“而那群刺客,看着陛下一直不动声色恐怕也蠢蠢欲动着想再添一把火,七夕人多眼杂,正是最好的时机。”薛云妙说道。
她能知道这些消息还要多亏了兄长薛润。自祭天后他们之间偶尔会有来信,兄长身在翰林,官职不高却能耳听八方,于是她凭着兄长在书信里的只言片语,勉强才猜出来一点。
但她不确定萧况逢要怎么引出那群人。
“就算你知道了…我还不能让你出去。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跑出去,万一拖他后腿怎么办?”
“李宛童,求你相信我。”
薛云妙语气郑重。甚至都不是在商量,而是用了“求”这个字眼。李宛童有些震撼,一时间找不出冷硬的话来回绝她。
他苦恼地用力抓蓬松的头发,踟蹰不决。
说,还是不说?
薛云妙真的不会成为负担吗?
“啊——不想了!头疼!”他猛地转回来,“告诉你可以!但你必须跟我一块行动。”
薛云妙应下。
李宛童将计划原委如实告知,没有隐瞒。薛云妙听后有些惊诧,她知道萧况逢胆大,没想到竟敢利用“太子”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薛云妙忖量,取过一张纸,笔尖沾墨,画下几条街巷,指着其中一点位置。正是她梦中出事的那条街巷。她不确定自己的梦是否真切,但重生过一次,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经历过。
薛云妙道:“你带我到这里便好,其余我不会再擅自行动。”
“……就这里?”他半眯着一只眼睛,像在听什么笑话。
“是。”
就赌一次。
她信自己的直觉。
*
春鸢留守府中,薛云妙和李宛童一路快马赶到东直门大街前。
可却来迟一步。
大街上混乱不堪,不少百姓都受了伤,随处可听见痛苦的哀嚎声。薛云妙勒住马缰,沉重抬头,远处火光滔天,一如梦里那般狰狞可怖。
“你见到一个异瞳男子没有!”
身后传来李宛童的怒吼。
被他拽住的百姓肩膀、双手都在发抖,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你说话啊!”
那人吓得结巴:“没,没有……”
薛云妙指尖紧紧抓着马缰,尖锐的骨节几乎顶破皮囊,透着骇人的青白。就在这时,一抹青色陡然撞进余光里。
她当即翻身下马,一路踉跄着朝那东西跑过去,双膝跌跪在地。
地上躺着一枚沾血的剑穗,正是她送给萧况逢的。
薛云妙把剑穗用力抱进怀内,甚至不敢多想任何一种可能性,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萧况逢一定还安然无恙。
一定,一定……
“姐姐…”
一阵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薛云妙抬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他指了指薛云妙手里的剑穗,又指了指自己。
“你见过他,是不是!”
小乞丐用力点头。他说话很艰难,几乎是咬着字眼压出来的声音,“我…被东西砸,大哥哥…救了我……”
说罢,他指向斜对面的昏暗街巷。
“大哥哥…追坏人,往那里、走了。”
薛云妙几乎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她起身跑向李宛童,两人马不停蹄地朝着小孩所说的方向追上去。但进了巷道,却发现有左右两条分岔路,尽头漆黑深不可测。
薛云妙果断:“分开找!”
“等一下!”李宛童拽住她,“你疯了吗?!有危险怎么办,你个小姐又不会武功!”
“没关系。”薛云妙语气坚韧,定定地看着他,重复道,“我没关系。”
“你……”
李宛童好像又一次真正地认识到了薛云妙。他咬紧牙关,松手,“好吧!那我把剑给——”
话音未落,看到薛云妙手里的匕首,戛然而止。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寻常千金会把匕首随身携带吗?!
“别浪费时间,快走!”
薛云妙把匕首一转,反握住刀柄,头也不回地利落往昏暗里去。一个闺阁小姐都能如此勇猛,李宛童自然也不能落后下风,一扭头朝另一侧冲去。
巷道黑窄逼仄,越往里面越走,一种无法形容的阴冷感便越强烈。仿佛如阴曹地府的入口,幽幽地漂浮着鬼气。
快走到拐角时,她闻到一股血腥味。极其浓厚,宛如粘稠的人血直接从头顶上倒下来,薛云妙生生被恶心得忍不住干呕。
她停住脚步,紧贴墙面。
伴随着鲜血而来的,还有铿锵嘶鸣的刀剑声。仅凭声音只能判断出人很多,起码在十人左右,打斗极其激烈。她试图从那些嘈杂刺耳的声音里捕捉萧况逢的痕迹,但是太难了,根本无法确定萧况逢是否在其中。
“咚!”
一具尸体忽然被丢到薛云妙跟前,拦腰被斩断,鲜血如同水一样泼在墙上。她瞳目震动,全身绷紧,手指掐着匕首,四肢身躯内的温热好像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恐惧、冰冷,和几乎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被发现了吗?!
她闭紧眼,完全不敢呼吸。
但那尸体似乎只是意外丢了过来,身后迟迟没有其他动静,就连刀剑声也消失了。没有打斗,一片静悄悄,只有很轻很轻的,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见的一点喘息声。
薛云妙微微侧过头看去,双眼睁大。
萧况逢靠坐在地上,青衣染红,左眼被血水糊住了完全睁不开,似乎累到了极点,呼吸沙哑又疲惫。他手边还有几具被斩断头颅的尸体,佩剑便插在其中一尸体胸口处。
而在他跟前不远处,站着另外一道黑影。
那人浑身裹在斗篷里,看不到脸,只能看到袖口露出的一截手,冷白苍劲。只见那人抬手将萧况逢的剑从尸体里拔出来,剑锋一闪,抵在他肩膀处。
萧况逢鲜血四淌的脸微微仰起,对上那双黑暗中的眼睛。
“你这副样子,真是令人生厌。”
黑衣人的声音刻意压低,难以辨认。
萧况逢扯嘴无声冷笑,“别藏了,我知道是你。”
即便戴着黑面,挡住了脸,可只要一看那双恶心的眼睛他就能认出来。这是他憎恶了十余年的人。
萧玉堂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觉得意外。
被发现又如何,萧况逢没有证据,拼死拼活也不会有人信他的话。一个毫无可信度的人,一个在朝堂人没有话语权的人,又有什么重要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
萧玉堂目光往右后方一扫,手抓着剑柄的力道加重,想要当下就杀死他。
但倏然间,他想到了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萧玉堂莞尔一笑,蹲下来,靠近萧况逢,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二弟,你想不想知道,为何云妙总是对你那么好?”
萧况逢含着戾气看向他,嘴角绷紧。
“明明几个月前还避你如蛇蝎,明明小的时候从来不记得你的名字,可为什么……忽然间就开始主动靠近你,你就从不好奇吗?”
他声音嘶哑:“闭嘴……”
“兄长来告诉你。”
萧况逢笑容如谪仙,却又残忍得让人生畏,悦耳道:“因为,她杀过你啊。”
第51章 前世
轻飘飘一句话, 却如万箭齐发,穿心刺骨。
“闭嘴!!”
萧况逢低吼一声,张手握住剑刃, 力道之大让萧玉堂怔愣两瞬, 剑瞬间被夺回去。紧接一黑影卷着狠厉逼来, 萧玉堂连忙后撤, 眼疾手快捡起剑——
锵!
刀剑碰撞声响彻巷内。
萧玉堂眉头皱起, 手随着剑鸣微微震颤,稍有半点不慎都拿不住剑。明明耗费了如此多的气力, 甚至还中了毒,萧况逢竟然还能反抗?
一剑之隔,是萧况逢粗重暴戾的气息。看似还有余力,但萧玉堂观察到他的另一只手姿势僵硬, 已经抬不起了。
果然。
不过是垂死挣扎。
萧玉堂笑了笑,反手用力, 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接着沾满泥泞的靴底碾压过那条胳膊。
“原本想杀了你, 不过如今觉得,留你一条苟延残喘的命似乎也不错。也多亏你将太子带出宫,我们有机会直接取他狗命了。”
萧况逢死气沉沉地盯着他。
蓦然间,萧玉堂的腿被他扣住, 他来不及挣开,只见萧况逢朝他身后看去, 脑海闪过什么, 手中剑迅速下意识地刺向身后, 可刹那之下,方向却奇怪一变, 斜闪向上,生生躲开了身后那人。
噗嗤——
沾了血的黑衣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萧玉堂自己感觉到一股疼,是从心底钻出来的,能将他杀死的痛楚。
他僵硬转过身,对上一张清丽的脸。
薛云妙漂亮的脸上有些脏污了,但眼睛依旧坚韧有光,明明该是害怕的,却直直地,一丝不肯退让地怒视着自己。萧玉堂呼吸停滞,手脚都觉得冷,许是因为疼痛,温和的眉眼也开始变得扭曲,脑子里一片混沌,闪过许多东西,却什么都抓不住,便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眼前人。
这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他的肩膀。
萧玉堂被大力砸向一边,匕首从腰背抽出来,他浑身一抖,黑面里全是血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子身上。
薛云妙望着满身狼狈的萧况逢,眼睛发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他骤然大力抱进怀内。
“你来干什么!”愤怒叱责的口吻。
“我担心你。”
薛云妙眼神热切,如一枚小小的针,将萧况逢隐忍积攒起的怒气化成的气团一戳,顿时烟消云散。他紧了紧牙关,再说不出一句严厉苛责的话。
“躲在我身后别动!”说罢提剑便转身。
然而身后长巷,除了满地浮尸和凌乱的断剑外,空无一人。
萧玉堂不见了。
“不见了……”
薛云妙诧异低喃,身前的人影这时忽然一晃,跌落下去,她连忙扶住萧况逢,发现对方唇色发青,明显是中毒之相。顾不了其他,薛云妙竭力将他撑起来,幸好这时李宛童匆匆赶来,两人合力才勉强把萧况逢带出去。
街道上的百姓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潜火兵四处巡视,基本上火势都已经被控制住。他们带萧况逢离开时,碰见迎面走来的一批被锦衣卫押解的黑衣人,黑面脱落,脸上皆有刺青。薛云妙只扫了一眼,全部注意力都在萧况逢身上,没工夫想别的。
合力将萧况逢扶上马背,李宛童正要出发,薛云妙却忽然改了主意,不回萧府,反是调头,朝李回春的药铺一路快马加鞭。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阵阵急促的回响。
一到药铺李宛童就跳了下去,冲上前用力拍打门板,声音震耳欲聋。
门被仓促打开,李回春显是刚入睡,身上披着长衫,见是薛云妙神色一惊,紧接瞥见她身后的高大男子,没有多余的话,立马道:“快先进来。”
他们合力将萧况逢抬到榻上。
薛云妙把大致情况告知李回春,便随李宛童走出屋内。
屋内灯火通明,院里却有些昏暗。
薛云妙坐在廊下,微凉的风吹着身体,散发出一阵凉意,神经长时间紧绷后迎来的放松感,让她有了多余的时间去观察自己,这才惊觉衣衫和胳膊上全是血和污水,有萧况逢的,但更多是那些刺客的。她难以形容这种满手是血的感觉,只能试着张开手指,又缓缓合拢,却发现依旧僵冷得有些艰难。
刚刚她就是用这只手,把匕首刺进了那个黑衣人的身体里。
他会死吗?
薛云妙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微微抬眸,李宛童就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侧。比起上回遇见萧况逢出事时的崩溃,这回的他冷静了很多,但抿成一条线的嘴角还是透露着恐慌。
她想了想,张口道:“刚刚看到那些刺客脸上的刺青,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李宛童从双膝里抬起头,目光点落在一片落叶上,“……那是俘虏的印记。”
“俘虏?”
李宛童嗯声。
一年前他随萧况逢北征鞑靼,当时有一个部落拼死不降,后来战胜时,这个部落的许多人沦为俘虏,一半被杀,另一半刺青后留在了边城。万万没想到却会出现在京师内,只能说明戍边将领中出了祸端。他们本来是想借太子引出幕后之人,现在却有了新收获,倒是意外。
提及太子,薛云妙想起一件事。先前她在墙后偷听,没有看清那黑衣人的身份,只听他字眼里提到了杀太子,虽然提前知晓萧况逢的计谋,但还是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