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堂母家没有任何人了吗?”
那人回忆道:“还有一位,是聂氏的表弟。”
“在哪?”
“似乎还住在清水河县,听说是个赌徒,前两日刚因为与人聚众斗殴下狱了。”
萧况逢闻言放下册子。
“大人是想?”
萧况逢淡淡看向他:“京城到清水河县,要几日?”
第59章 清水河(二合一)
萧况逢行事果断, 很快便定下第二日前往清水河县,只是他没料到薛云妙在春景酒楼的所见所闻竟与调查结果不谋而合。然而单从几句对话判断萧玉堂是英国公之子太过武断,一番斟酌后, 清水河县还是势在必行。
但说到这, 却有一事难办。
此次与上回金陵城潜伏不同, 不能被任何人觉察, 但清水河县距离京城少说也要花费三日, 一来一回加上中途调查时间,少说也需六日, 这六日之内不被发现,光是圣上那边便容易露馅。
薛云妙听后,缄默片刻:“郎君,你……婚假用过吗?”
“……”
萧况逢眼角一抽, 才发现原来他除去每五日一次的休沐还有这种假期。
“官员婚假有九日,脚程快些还能多争取时间。”薛云妙盘算着来回路上所需时间, 道, “应当能有四日时间调查, 只要尽快找到那聂氏的亲戚就还有机会。”
此计可行,但为保险,萧况逢还是让李宛童留守府内,若有意外随时传信通风。
翌日, 他向兵部尚书写了假条告假。原本这请假流程要弯弯绕绕经过好几个章程,但许多官员见是萧况逢递的假书, 停也不敢停跟烫手山芋似的立马甩给后面, 一边甩还一边想:真是稀了奇了, 这萧大人刚成亲的时候不用婚假,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莫非这就是迟来的感情热似火吗?
萧况逢不知那些官员的想法,得了批准便回府,面无表情地收拾行囊,手上动作跟办公时一样冷静肃穆,尤其是当他把剑反复擦拭干净插回剑鞘时,跟“婚假”更是看不出半文钱关系。做完这些,末了还叮嘱李宛童:若有人来问对外一切说是外出,至于去哪,怎么去,一概不知。
李宛童谨慎记在小本子上,写完后抬脑袋问:“对了,那位薛小姐咋办啊?她还住在府里呢。”
萧况逢都忘了还有薛绾儿这么个人。他对她并没什么好印象,在沙场上什么刀光剑影都看过,有些人的伎俩瞧一眼就能看出来。
“盯住,别让她乱走。”萧况逢淡道。
李宛童:“是!”
薛云妙和萧况逢离京这事只告诉了薛家几人,薛绾儿还是他们出发那日才得到的消息。她急得坐立不安,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就要离京了,原本还安排好的计划瞬间没有了落脚点。她匆匆跑到薛云妙屋里,拉住她的手,哀哀戚戚地想让她带上自己。
薛云妙心肠向来是软的,只要她多求两声,肯定就会答应。
薛绾儿的哀声极为婉转可怜,话中意思大致就是自己从小被娘亲管教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所以想同她这个妹妹一
起出去游玩,可薛云妙听完后却是淡笑着抽回了胳膊。
“堂姐,你在我府上也住许久,不回去该惹人笑话了。”
“妹妹……”
“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我娘只生下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从来就没什么姐姐。堂姐,你该唤我堂妹才是。”
“云妙,你怎么能……”薛绾儿窘迫地撑着笑,精致的面容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我还要继续收拾东西,堂姐请回吧。”
薛云妙没再看她,转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薛绾儿死死揪着帕子,搅得一团皱巴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毒蝎般的憎恶,最终却依旧是做出了副柔弱的表情:“对不起妹妹……这些日子是堂姐逾矩了,我会尽快离开的。”
薛云妙没答话。
薛绾儿咬紧牙根,转身出去。
走出院子时撞见春鸢进来,后者轻瞥她一眼,毫无恭敬态度地唤了声“绾儿姑娘”便擦肩走过。
院内静谧无声。
薛绾儿站定原地,染着凤仙花汁液的红指甲抠破指尖的倒刺,扭头冷冷盯着春鸢的背影。片刻后,她忽然返回去,轻声走到门前,耳朵贴着紧锁的门扉。
屋内传来主仆的谈话。
春鸢是故意对薛绾儿不恭敬的。
她在薛府长大,自小被管事嬷嬷们教导,自然懂得身为下人当无时无刻对主子顺从。可她心里认的主子只有薛云妙,至于薛绾儿,那就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学人精。
“小姐,那薛绾儿脸皮也太厚了,春鸢就没见过像她这样一直住在别人府邸里赖着不走的。而且动不动就哭,跟咱欠她似的,上回进宫也是,明明假扮的是丫鬟偏偏穿那么招摇,一点也不在乎小姐您的脸面。”
薛云妙:“她初次进宫,打扮得隆重些也算寻常。”
“哼,我看她就是想学小姐。小姐有什么,她也要有什么,每次都跟小姐您一样的穿着打扮,今天也是,她那身衣裳我前不久才见您穿过类似的。”
“好了。”
薛云妙不喜欢背后讨论这些,微微加重语气。
春鸢抿紧唇,不敢说了,连忙岔开话题:“好啦好啦,是奴婢说错啦。小姐,等你去了清水河县,可千万记得尝尝那边的鱼,听说水质好鱼肉生吃都是甜的,您到了可要尝尝看。”
她话茬转得飞快,薛云妙听罢只能无奈一笑,应着好。
这时门外传来什么动响。
春鸢快步推门,看向狭长的走廊。
“怎么了?”薛云妙问。
走廊上空空荡荡。
春鸢摇头:“没事,许是风吹的吧。”
*
一炷香后,行李全装好后,薛云妙与萧况逢上了马车。
薛云妙掀开车轩的帘子,目光从春鸢与李宛童身上扫过,却没见到薛绾儿人。但思及她刚刚的神情,心想许是正在埋怨中,便没有询问。
马车缓缓启程,顺着街道往前。
与此同时,西直大街的长兴侯门前。一马车停下,戴着帷幕的女子匆匆从里面下来,她低声与护卫说了些什么。那护卫面露怀疑,思量一番转身进府,没过一盏茶功夫便快步赶回,朝女子抬手,话间多了恭敬:“小姐请跟我来,公子在西院水榭中等候。”
薛绾儿紧跟在护卫身后走进长兴侯府,难掩兴奋。
水榭坐落于湖边,两侧栽种翠竹,茶香漂浮于空中,令人闻之畅怀。薛绾儿远远便瞧见了萧玉堂,穿着宽松慵懒的道袍,长发由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如玉的指尖搭在翠色青瓷盏上。
他偏头望来,朝薛绾儿微微一笑:“薛姑娘。”
薛绾儿对上萧玉堂的眼睛,脸颊红得能滚出血来。
萧玉堂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见她罩着件庭芜绿的比甲,素白织金马面。那双原本就恰似薛云妙的眉眼经过刻意妆点,从三分像到了七分,简直快成了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一个像极了她的人,也是一个和她天差地别的人。
萧玉堂笑容透着寡淡,眼底没什么温度。
“薛姑娘怎么急着来找萧某,可是有什么事?”
薛绾儿这才想起说正事:“萧大人可知今日我堂妹和萧况逢要离开京城了?”
萧玉堂眸光沉暗,猝然看过去。
“看来萧大人也不知道,说是那萧况逢特地请了婚假与我堂妹出去游山玩水。可现在这个时候出去实在太过奇怪,绾儿便想着来告诉萧大人。”
“是吗。”他面上仍旧平淡,摁着青瓷的指尖却一再缩紧,“不知他们是要去哪里?”
“好像是一个,叫清水河县的地方,绾儿从未听说过。”
空气骤然冷寂。
薛绾儿看着萧玉堂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她却感到一股寒意直冲着四肢而来,眼睛定死不敢躲开,被萧玉堂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瞧着,直到猝然间,那张俊美的面容勾唇短促一笑。
“清水河县确实是个好地方,想来,云妙和我二弟会喜欢的。”
……
马车穿过主街出永定门后,又往前驾了一段路,停在寂静林边。那里有萧况逢提前让人准备好的千里驹,是从他以往的坐骑中挑选出来的,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薛云妙记得这马,萧况逢来薛家提前那天,队伍里就有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后来李宛童私底下跟她说这是萧况逢从鞑靼部落里抢回来的,可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萧况逢将马车交给下属,从车后的一堆空箱里拿出两个真正的行囊,拴到马上。
下属的任务完成,朝他一拱手转身驾车远去,很快便消失于路间。
薛云妙见他牵着马朝自己走来:“不会被发现吗?”
“马车不回城中,会由人停在郊外,等我们回来时再换上。看更多精品温文来企e裙以污贰 二期无儿把以”萧况逢说着时行囊已经固定好,朝她伸出手,“上马吧。”
薛云妙被他抱上马背,手摸着柔滑的雪白毛发,紧接后面一沉,瘦削的背脊贴近一股浑厚的热意。
萧况逢两手将她圈在怀中,神情认真,薛云妙看他的侧脸有些愣神,下一刻却被忽然奔驰的烈马吓得失声。
烈马疾驰,林间响彻猛迅有序的马蹄声,一路间可见飞尘扬起。那速度极快,薛云妙尚未来得及两侧的景色,便如潮水般哗啦啦向后退去,剧烈颠簸之间,风势犹如坚硬的细丝刮着脸颊,她完全睁不开眼睛,身子蜷缩在萧况逢怀中手下紧紧拽着马鞍。
脑子里几乎有些绝望地想:
还是让我从马上跳下去吧。
这种要死不死的感觉太痛苦了。
虽然日行千里才能证明一匹马的至高能力,但是薛云妙真的做不到在马背上坐一整天。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彼此激烈地殴打,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然后最后死的都是她,腹中翻江倒海,呕吐的欲望愈发强烈。
到后来可能是萧况逢发现她有气进没气出了,方才一拉轡绳暂时寻了个阴凉处歇息。
薛云妙一下马就直奔树丛,手撑着树桩,弯腰作呕。但许是没吃东西,其实吐不出什么来,不过好歹稍微缓了两口气。
她回到马边,萧况逢手里拿着帕子等她,见状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
“应该没事了,继续赶路吧。”
萧况逢抿唇,看着她明显憔悴的脸色:“你不该跟我来的。”
“妾身若是不来,被别人发现后郎君该怎么解释呢?明明是婚假,结果夫妻中途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薛云妙知道他关心自己,扯了扯他的袖子,“而且,我也想陪郎君一起。”
萧况逢垂下眼眸,藏在黑发间的耳根有些红,闷闷嗯声:“那我过会儿慢些。”
这点薛云妙没拒绝,再用那速度赶路,她可能真的要死在马背上。
萧况逢刻意放缓脚程,有时也会多停下来歇息,不过好在还是比预计中要更早抵达了清水河县。
两日后。
马停在江边,江面宽阔清澈,朝对岸眺望隐约能瞧见星星点点的房屋散落于山林间,缕缕炊烟升起。薛云妙看向两旁,发现不远处有位持船棹的渔家穿着蓑衣坐在一块石头上。
她让萧况逢留在原地等自己,走近那渔家:“渔家,您可以带我们过去吗?”
渔家嘴里叼着根草叶子,偏头扫她一眼,见来人穿着华贵,噗一下吐掉叶子:“可以,五两银子一趟。”
五两?!
她是不缺银子,可哪里的物价能这么贵?
“出不起啊,出不起你回去呗。反正这就俺一个人能接客,或者你用那边那个,”他往薛云妙斜身后地上的一块烂木板努努嘴,“扒着那玩意儿说不定能浮过去。”
薛云妙哑然,有些气恼却不知如何讲价,闷着头往回走。
渔家见状,重新从旁边揪了根草叶子叼回嘴里,含糊不清地哼唧:“看着挺漂亮,没想过到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一个个的都知道装有钱。”
他翘着二郎腿哼歌,嘴里曲子懒懒散散听不出调子。哼到一半,原先离去那姑娘又回来了,只是这次身后还跟着个左眼蒙着眼罩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