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上面写着一句不伦不类的诗:日出京,虹贯日,紫微没,走肖立。
  “这是近年来流传的一首童谣。”秦叔道,“在远离京畿的乡下,传播甚广。”
  我又将那些字看了看,道:“这童谣颇是晦涩,有何脍炙人口之处?”
  “这便是有趣之处。”秦叔道,“光看字,押韵不足,文意晦涩,当不足脍炙人口。但它却得以流传开来,可见必有那人为之处。”
  “哦?”
  “据在下所知,那流传之地,无不是有过灾患的去处。旱灾、水灾、震灾、蝗灾之类,每每过后,这童谣必是传唱起来。”秦叔道,“在下曾顺藤摸瓜,凡听说哪里出了灾患,便前往当地探访,倒是有所发现。赵王那乐善好施之名,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只怕皇后也不曾想到,凡灾患之地,赵王必筹措粮食,遣人过去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从无遗漏。这童谣能传播出去,与赵王的粥厂关系甚大。灾民为了能得到吃的,常常在粥厂附近聚居,靠粥厂施舍活命的孩童,每个人都能吟唱。”
  我沉吟,再看那童谣。
  它乍看虽晦涩,但稍微读过一点书,就并不难懂。
  日出京,是个景字,也就是皇家的姓。
  虹贯日,当是白虹贯日的典故,指的是弑君之事。
  紫微没,紫微指的是帝王,“没”字的意思虽不明晰,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走肖立,走肖合在一起是个赵字。至于“立”字,不言自明。
  整个童谣看下来,无非是说坐天下的要成赵王了。
  “秦叔可抓到了人证物证,可切实指向赵王?”我问。
  秦叔摇头:“赵王的人行事甚为严密,我毕竟孤身一人,查查底细可以,捉人却是做不到的。”
  我颔首。
  秦叔将此事告知我,用意也很明白。接下来,便要子烨出马了。
  “赵王此来洛阳,秦叔可有什么看法?”我问。
  “大公子说,北戎使者也在,说不定会联系赵王。一旦碰头,便可当场捉拿。”秦叔道,“恕我直言,大公子想的太过简单。赵王就算当年曾经勾结北戎,也是老戎王当政时的事。老戎王被杀之后,新戎王的行事之风几乎全然扭转。这些年,我一直在监视赵王的举动,皆不曾发现他与新戎王往来的证据。”
  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毕竟不光秦叔,子烨也一直在寻找赵王与北戎勾结的证据,若是有,子烨因为人多势众,必然会比秦叔发现更多的东西。但就算是他,至今也仍然拿不出像样的作证。
  这要么是赵王本事够大,手脚处理得足够干净。要么就是他其实真的没有勾结北戎。
  不过即便如此,秦叔这童谣的线索,也足够了。
  “多谢秦叔。”我说。
  秦叔笑了笑,忽而道:“皇后莫怪在下多嘴。先前,在下曾冒问皇后,愿不愿意嫁给太上皇。那时皇后回答不愿意。如今看来,皇后终究是改了主意?”
  我说:“正是。我思来想去,秦叔所言有理。”
  秦叔道:“那么皇后将来无论有何打算,也请告知在下。在下必全力以赴。”
  我的心提了一下,看着秦叔,不无狐疑。
  “秦叔何意?”我问。
  秦叔目光深远,道:“皇后是在下看着长大的,以皇后的性情,遇到什么事会如何抉择,在下又岂会不知?只是从此之后,皇后一举一动,皆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抉择,皆望皇后三思。”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我一礼:“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第二百四十五章 对阵(上)
  我和子烨大婚之时,京中来了许多人,不过并不包括赵王和董裕。
  董裕明面上是子烨的人,这大婚,他本是要到洛阳来,向子烨大献殷勤的。但千算万算,谁也没想到景璘会突然离京。董裕身为右相,只得留在京中主持。
  至于赵王,他身为宗正卿,本来比董裕更该到洛阳来。但他推说身体不适,让宗正寺少卿代为出面。
  我见到这二人,正是马毬赛当日。
  洛阳也有京城芙蓉园那样的大马毬场,且因为子烨喜欢打马毬,这边修得更大。
  当年因为兵乱,上阳宫外有一片官署的屋舍被大火烧为了平地。子烨来到洛阳之后,索性也不重建,将原本官署设在别处,原址开辟为马毬场。
  无论平民还是达官贵人,都可在这毬场之中驰骋比试,周围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看台,逢得盛事,民人聚集,比京城更为热闹。
  那最高的看台,名叫观云台。因得是新砌的,也比京城的摘星楼更为宽阔。
  我和子烨来到的时候,只见百官齐聚,一片君臣同乐的喜气之态。
  董裕那肥胖的身影,便是在人堆里也能一眼认出来。他穿得喜庆,肥胖的脸衬得气色红润。
  赵王也仍旧是那瘦削的模样,面色白净,倒是看不出什么病容。他出现之时,就连洛阳的朝臣也纷纷与他见礼,颇为尊敬,与董裕出现时的模样截然相反。
  他笑吟吟的,不时停下来,与人嘘寒问暖,确实人缘不错。
  我冷眼看着二人走上前来。
  景璘和明玉也在。二人先拜我和子烨,再拜景璘和明玉。
  “臣贱躯羸弱,上皇大婚,竟未及前来庆贺,惭愧之至,上皇恕罪!”赵王的腔调不紧不慢,听着颇有几分人畜无害的慈祥。
  子烨道:“皇兄何出此言。听闻皇兄身体抱恙,朕颇为牵挂,曾令使者送药过去。不知皇兄如今身体如何?”
  赵王道:“臣已好转,上皇放心。上皇赐药,臣欢欣鼓舞,倍感恩德!”
  景璘在一旁看着,笑了一声,道:“皇叔这身体,也是老毛病了。去年太后生辰,皇叔也是抱恙,宫中还派了太医诊治。那时皇叔就住在京郊的别业里,虽短短二三十里,但就算是朕,想见皇叔一面也难。洛阳和京城之间,将近千里,皇叔却拖着病体赶到,可谓心诚之至。”
  这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我看景璘一眼。
  明玉喝着茶,一副与她无干的样子。
  赵王亦笑,道:“不瞒圣上,臣此番到洛阳来,亦是费了一番气力。平日里,家人管得严,不许臣远行,便是进京也总怕臣经不得颠簸,又冒出什么病症来。可这一次,与从前不一样。上皇大婚,圣上中宫皆来庆贺,臣身为宗正卿,又是堂堂亲王,岂有那缺席之理?家人阻拦之时,臣对他们说,二圣于臣而言,既是君臣,更是手足。上皇大婚,宗室欢聚一堂。莫说洛阳,便是远在天边,臣也该来。”
  这话说得情深意切,我听着却觉着实肉麻,起了一阵鸡皮。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他哪边都能说得上话,哪边都少不得他。
  子烨看着赵王,露出淡淡的笑意,道:“皇兄一片诚挚之心,朕心领了。”
  说罢,他让人给赵王赐座。
  赵王坐下之后,却仍不打算闭嘴。
  他看向我,颇有些感慨,道:“臣记得,先帝之时,有一年,太上皇后亲自在圣前冰戏,扮作天女,向先帝献祥瑞。先帝甚慰,对臣及郑国公说,生女如此,无憾也。郑国公当年呕心沥血辅弼先帝,如今,娘子得封太上皇后,真乃天作之合。”
  我和子烨一样,脸上带着淡笑,道:“赵王过誉。”
  再瞥向他身后,董裕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
  此事,颇有意思。
  董裕以扳倒我父亲起家,如今我当上太上皇后,于董裕而言本就是件十分尴尬的事。而赵王身为他身后的支柱,竟突然在我面前说起父亲的好话,并恭维起我来,这怎么看都是要将董裕撇到一边的意思。
  子烨却全然没有要冷落谁的样子。
  他看向董裕,道:“自上回离京,已有数月不曾见卿。未知这些日子,京中如何?”
  董裕忙恭敬答道:“禀太上皇,臣与众臣工在京中勤恳理政,二圣放心,京中一切安好。”
  景璘不紧不慢道:“太后如何了?”
  “太后身体康健。臣启程之前,太后还特地将臣召了去,赏赐了金帛。”
  “哦?”景璘道,“为何赏赐?”
  董裕笑容可掬:“禀圣上,淑妃得孕了,太医说,胎儿已经有了三个月。”
  景璘眉间一动。
  明玉望着台下的毬场,唇边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
  “如此,二圣皆有大喜,天下之幸。”赵王赞道,周围亦是附和声一片。
  子烨没有与他们多说下去,转向一旁的桑隆海:“北戎使者可到了?”
  “已经到了。”桑隆海道,“正在观云台下侯见。”
  “宣来。”
  没多久,乞力咄登台而上。
  与那日大殿上不一样,他今日穿得可谓朴素,胡袍胡靴,皆是日常便捷的款式,身上也没有任何眼花缭乱的首饰。显然,他不敢小觑子烨,将那爱炫耀的毛病收了起来。
  倒是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使者,再度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双灰色的眼睛,仿佛半明不透的琉璃珠,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他今日穿着的胡服,虽也不华丽,颜色倒是鲜艳。青色的料子,朱红的里子。除此之外,我看到他一边耳朵上,戴着一只耳环。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石,蓝灰色泽,看不出贵重与否,与那双灰眸相衬,却有说不出的合宜。
  可惜,他有一脸的络腮胡子。
  忽然,他抬起眼睛,目光与我正正相对。
  他颇是大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鹰隼。
  不过很快,乞力咄向子烨跪拜行礼,他也跟着低头跪下。
  子烨显然也看到了那年轻人,见礼之后,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向乞力咄问道:“这位使者,上回在殿上亦有一面之缘,不知是何名氏?”
第二百四十六章 对阵(下)
  乞力咄答道:“禀上皇,他汉名阿喃,是在下的副使。”
  子烨看着阿喃,颔首:“如此年轻便可当上副使,可见是人中龙凤。”
  阿喃望着子烨,笑了笑,从容地再度行礼:“多谢太上皇陛下夸奖。”
  “卿去过突厥?”子烨问道。
  众人皆露出讶色,阿喃的目光也定了定。
  子烨道:“卿腰带上的金饰,有突厥王庭徽记,当是突厥可汗所赐。”
  阿喃的脸上露出笑意。
  “太上皇好眼力。”他说,“在下的母亲出自突厥阿史那氏,在家回外家探亲时,曾蒙可汗召见,受可汗赏赐。臣每每佩此带上场,必是胜绩。太上皇毬技高超,四海皆闻,在下不敢轻敌,故而今日对阵,特将它用上。”
  此人的声音颇是好听,如金石之声,明亮绕梁。且他的汉话也说得十分出色,全然听不出番邦口音,在座之人无不刮目相看。
  “哦?”子烨看着他,道,“如此说来,朕亦当全力以赴,方不负卿一片诚挚。”
  阿喃张了张口,似乎想回答,乞力咄忽而高声道:“太上皇宽仁,我等荣幸之至!”
  说罢,他领着一干人等,向子烨跪拜叩谢。
  没多久,内侍来报,突厥王女缬罗侯见。
  宣上来时,只见如她那日所言,她确实带着一干会马毬的侍女。她们个个穿着胡服,头发高高束起,箍在金冠里,颇有利落之态。
  杜婈也毫不落后。
  洛阳这边的女子,马毬之风比京城更盛。杜婈带来了一票女子,个个身着男装袍服,身姿飒爽,光看那握着毬杆的姿态,就知道都是老手。
  见礼之后,缬罗看了看杜婈,笑了笑。
  “听闻你姓杜?”她说,“平日里是个女官,穿着大袖长裙,难道也会打马毬?”
  杜婈昂着头,道:“王女整日珠玉琳琅,环佩满身。既然王女也会马毬,妾为何不会?”
  缬罗唇角弯了弯:“那么我可要见识见识。”
  杜婈不理会她,向子烨一礼,道:“上皇,妾有一请。”
  子烨道:“何请?”
  “武皇帝时,朝中女子马毬之风大盛,官宦眷属亦有那女队,如男子般,朝廷出钱供养,每年似科举般开科选拔。”杜婈道,“若此番妾得胜了,还请上皇似穆皇帝一般重开女队,以振我朝女风。”
  听得这话,众人皆讶。
  “不可轻狂胡言。”这时,坐在下首的祝氏忙出来,向子烨一礼,道,“小女无状,上皇恕罪。”
  子烨却饶有兴味,道:“此议,朕亦觉可行,何言无状。”
  说罢,他看着杜婈:“这念头,你想了多久?”
  杜婈道:“自妾初学马毬就想了,不过一向未敢提起。”
  子烨没答话,却转向我:“皇后以为如何?”
  我看着他,微笑道:“妾亦觉得此议甚好。武皇帝时,宫中女眷,甚至可上场与男子一战。武皇帝的功绩,后世无不称道。他曾说,天下者,男女各半,若女子可执甲,何止雄师百万。武皇帝有此气度胸襟,陛下身为后人,当继承才是。”
  子烨颔首,道:“皇后所言有理。”
  说罢,他对杜婈道:“朕答应了,去吧。”
  杜婈的目光闪了闪,不掩喜色,行礼谢恩。
  我朝祝氏那边看一眼,只见她的脸上一点高兴的神色也没有,看着杜婈,目光沉沉。
  没多久,台下鼓声擂动,马毬开场。
  跟着一道响起的,是场面无数人的欢呼之声,一阵盖过一阵,如同海潮。
  执令司马来请,子烨起身,忽而朝我看了看。
  “在此等着我,勿走开。”
  那声音低低的,似乎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
  我瞥向四周,只见许多人都在看着,脸上不由赧然,忙道:“知道了。”
  子烨的唇角弯了弯,这才收回目光。
  少顷,却看向了景璘。
  “昱之果真打算与朕一道上场?”他问。
  我愣住,明玉也怔了一下。
  景璘淡笑道:“既是说好之事,岂可反悔?”
  说着,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我错愕不已。
  “圣上也上场?”我问。
  景璘看我一眼,颇有些不满。
  “太上皇后以为,朕不会马毬?”他说。
  我确实以为他不会。他明明讨厌那所有一身臭汗的事。
  子烨道:“那日朕答应与北戎一战之后,昱之就向朕提起了此事,约定与朕一道上场。”
  明玉亦是一脸疑惑,目光却看向下首:“郑国公也去?”
  我转头看去,兄长已经将身上的环佩等物解下,交给内侍。
  “原本要上场的健儿,有一人不慎摔下马,伤了腿。”兄长道,“臣正好补上。”
  场下的呼声愈发高涨,众人并不多言,从侍从手中接过月杖,朝观云台下而去。而随着他们的出现,台下的欢呼之声愈发高涨,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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