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莫名的,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倒不是为了景璘或兄长。
  景璘虽然从未打过马毬,但他马技向来了得,不会在毬场上出什么岔子。兄长则更是如此,从前在京中,他就是马毬好手,便是与子烨对阵也不怯。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子烨。
  从前,无论是他哪一次上场,我作为那围观之人,都向来心如止水,没有丝毫波澜。
  在我看来,十几个人挥汗如雨,就为了抢那么个毬,着实让人费解。谁赢了也无所谓。
  甚至在从前,子烨亲自上场,我也是那最轻松的围观者,从来不跟着旁人一起为他的得失而忽喜忽悲。
  但这一次,不知是因为那喧哗之声太过吵闹,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已经不一样,我在观云台上有些坐不住。好几次想要站起来看清楚些,可碍于仪礼,只得老实坐着,当真磨人。
  “本宫的瓜子在何处,去取来。”
  旁边传来明玉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她也看着下方,目光不定。
  “圣上何时学会了打马毬?”我问她。
  她一脸漠不关心:“谁知道,你问他去。”
  我说:“你在看谁?”
  明玉没说话,盯着场上。我看到兄长正与子烨及景璘说着话,似乎在讨论场上布局之事。
  “还能有谁。”她淡淡道,“自是你那发小。”
第二百四十七章 毬场(上)
  开场之后,厮杀就格外激烈。
  最受人瞩目的,当然是子烨。
  他抢夺起球来,一向稳准狠,就算是有数人防着,他也总能驱驰突入,如游龙一般穿过间隙,将对手甩到后面。
  每过一人,场上的欢呼声就会爆发一下,而当他夺到毬的时候,更是人声鼎沸。
  他挥杆一击,马毬飞入网囊,人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子烨调转马头,驰骋而回,与兄长交错而过时,拍了拍手臂。
  第二受人关注的,显然就是兄长。
  他虽是第一次在这马毬场上亮相,但丝毫不怯。他与子烨两相呼应,互相传球,从无失手。
  我对兄长的本事一向了然于胸,并不像别人那样诧异。
  旁边,嗑瓜子的声音一直不曾停下。
  明玉看着下方,目光直直。
  不过最让我刮目相看的,是景璘。
  我曾担心他上场是为了争个风头。这马毬场不比别处,连子烨这太上皇也要奋力争抢,没有人会让这景璘。到头来,他只怕不但风头没抢上,还要因为毬技差,被人喝倒彩。
  可是不料,他竟是没有表现得难看。
  虽然能看出他参赛极少,不懂得如何与人配合,但只要毬传到他的杖下,竟是从未丢过。
  这不奇怪。他自少时起,就时常与一大群狐朋狗友出没游乐之所,除了马毬不会,样样精通。骑马这等能溜出去玩的本事,就是他最早学会的。
  只是他的能耐也最多到骑马带毬不丢,有人来抢,他并没有那能与之匹敌的战技。
  不过他到底是个聪明人,在对手将要抢到毬的时候,他就会把球打出去,传给同队。
  景璘毕竟是皇帝,虽不曾出彩,却也不曾拖后腿。故而每有动作,场上也总会爆发出喝彩之声。
  我很是诧异,问明玉:“你果真不知他何时学会的马毬?”
  “不知。”明玉嗑着瓜子,若有所思,“此事不对劲。”
  我不明所以:“哪里不对劲。”
  “你不觉得,北戎不该羸弱如此?”
  我看向场边。
  这马毬,凡进毬一次,便会插上一面绣旗。如今,天朝这边六旗,北戎只有寥寥两旗。如此悬殊,确实与乞力咄在大殿上要求比试时的气势相去甚远。
  再看场上,乞力咄已是气喘吁吁,汗透衣背,但仍着急地指挥着场上之人防守,声嘶力竭。
  “也许是乞力咄自视甚高,未料到这边竟如此神勇?”我说。
  明玉摇了摇头,意味深长:“你没看出来了,他不擅马毬,手下那些人也不听他的。”
  我不置可否。
  “方才那个叫做阿南的男子,去了何处?”明玉忽而道。
  我这才想起那人来,将眼睛往场上张望。正在此时,场边鸣金,是暂停之意。
  只见乞力咄纵马跑下场去,一人换了上来。
  那人正是那个阿南。
  明玉露出笑容:“我觉得好戏要来了。”
  阿南上场,栗色的头发并不长,没有束起,任由它在风中飞扬。他任由坐骑撒开四蹄,风驰电掣地跑过全场,似漫无目的。
  但就连我也发现,北戎的人似乎从一盘散沙的模样,一下凝聚了起来。纷纷跟在阿南身后,打着唿哨,一反方才的疲惫之气。
  “这阿南究竟是什么人?”我好奇道。
  明玉嗑着瓜子,目光灼灼。
  “你说,”她忽而道,“他那胡子若是刮干净了,会不会也是个俊俏儿郎?”
  我:“……”
  这个阿南,果然刚上场就不同凡响。
  若说天朝这边的主心骨是子烨,那么北戎那边,则全然唯阿南马首是瞻。
  阿南一个动作,便可让所有人默契地动起来,围绕着他,如同传说中的狼群追随狼王。
  不消多时,北戎连得四旗,与天朝打成了平手。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我和明玉皆顾不得庄重,与众人一道站了起来,在阑干边上眺望。
  不过子烨这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纵然连连被破了门,他们还是很快回过神来。
  万众焦虑之时,子烨却是不急不躁。
  他先领着众人跑到场边去,从侍从手中接过水碗,仰头灌下。歇息一会之后,他与众人简短交代了一番,换了一根月杖,重新上场。
  这一回,天朝显然也找对了路子。
  若说阿南的战法似狼群,子烨的战法便似那猎手。
  虽也是以一人为帅,但多路并进,将对方攻势阻挠截断。两边的战法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就连景璘也似乎拼了出去,仗着自己的马更好跑得更快,从对方手上抢球。
  好几次,子烨与阿南面对面陷入争夺,马毬在二人的月杖下飞跃滚跳。我的心也不由地跟着起起落落,手心沁出了汗。
  有那么两次,我看到阿南的月杖几乎要打在了子烨身上,只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这阿南,竟是颇有本事。”明玉那毫无道义的看得饶有兴味,凑过来压低声音,“你说,他的手臂和太上皇比,谁粗些?”
  我忙瞪她一眼:“嘘!”
  场上的鏖战,在此起彼伏的助威声中结束。
  最终,天朝十八旗,北戎十五旗,天朝险胜。
  若我不曾记错,这一场,当是子烨赢得最艰难的一回。
  但这并不妨碍他获得众人的称颂。子烨的衣袍被汗水湿透,驰骋之时,他脱下外袍,露出里衣。那山呼万岁的声音如排山倒海,追随着他一路而去。
  北戎虽然败了,却也并不耻辱。子烨如同上回在京城时那样,置酒与对手共饮。
  不过这一次,由景璘出面赐酒。
  只见景璘将盛满美酒的金杯递给阿南,似是对他说了什么。
  阿南笑了笑,接过金杯,一饮而尽。
  景璘看着他,少顷,又将酒赐给了乞力咄。
  那宾主尽欢之态,让场上和乐一片。
  我皱了皱眉,唤来兰音儿。
  “请秦叔去打听打听阿南的来历。”我说,“他说他母亲是阿史那家的,应当不难查。”
  兰音儿讶然,道:“皇后为何要秦叔来打听他?他是北戎副使,想知道他底细,问问鸿胪寺便一清二楚了。”
  这些日子,她确实跟着桑隆海学了不少规矩,什么事归哪里管都知道了。
  我摇头:“此人怕是不会那么简单。秦叔有秦叔的路子,你让他打听便是。”
  兰音儿忙应下。
第二百四十八章 毬场(下)
  观云台的下方,还有一些宫室。
  平日里,这些地方可供要上场的健儿们更衣休憩。而那最大的一间,就是子烨的。
  从前在京城里,我也去过这样的地方。
  我毕竟是个大家闺秀,纵然有明玉这等毒草日日在我耳边灌输那不正之风,我也断然没有兴趣去闯男子的更衣之地。
  之所以会去过那样的地方,仍然是托子烨的福。
  他对马毬的嗜好着实大,那时的我甚至觉得,如果我和马毬同时掉到了水里,问他救谁,他未必会不假思索地选我。
  不过谁让他是个妖孽,而我鬼迷心窍。那日,他与人约了在芙蓉园打马毬,问我能不能将见面的地点改成摘星后底下的更衣所,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于是,我穿上男装,扮作芙蓉园里的小太监,溜进了更衣所里。
  我并不怯这些,因为在家中,我也常常跑到兄长的房里。男子的更衣之所是个什么样,我一点也不陌生。倒是明玉她们会对这等地方有一脸梦游似的畅想,说要扮成宫里的太监到这里跟齐王来个偶遇。
  子烨不受先帝待见,并无专门的地方给他更衣。那些屋舍,每间都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实在不知道哪间是他的。再三思索之下,我壮着胆子,喊了齐王殿下。没多久,一扇门突然打开,我被拉了进去。
  那是更衣更了一半,光着上身的子烨。
  隆冬之际,他却不畏寒冷,也不顾着穿衣服。我至今记得,他少年时那漂亮的身体,白皙修长,有些单薄,却并不孱弱。
  只可惜,那更衣所里还有别人。没多久,就有太监来查看,说有人举报说更衣所里有女子,要仔细搜一搜。
  子烨惯于冷脸待人,也让人进门,只淡淡地问,是么,搜不出来如何?
  他板着脸的时候着实吓人,那内侍自觉理亏,告罪退下了。
  然后,他迅速穿好了衣裳,带着我,从后窗跳了出去……
  现在,我来到观云台下的更衣所,已是光明正大。
  子烨与上场的一众健儿,包括兄长和景璘,都会在此更衣,再回到观云台上。
  我和明玉来虽是看客,但身为贤后,自然也要问候夫君,做出世人表率。
  子烨的更易之所是那最宽敞的,紧挨着的,是景璘的。
  明玉毫无兴趣,只说自己累了,便到一旁的花厅里喝茶去了。
  我走到子烨的门前,正要敲门,突然,门打开,一只手将我拉了进去。
  子烨衣裳换了一半,只穿着袴,上身光着。
  见我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他笑了笑。
  “你怎来了?”他问。
  “来看看你。”我瞪他,“怎一惊一乍,又不是做贼。”
  “看我做什么?”
  “方才你和那个阿南夺毬时交手,我看他那月杖挥得不善。”我说,“他可曾伤了你?”
  “不曾。”子烨道。
  我不信:“真的?”
  “北戎人的路子是粗野了些,但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敢伤我这太上皇。”子烨一脸不以为然,道,“他这么做,对他并无好处。”
  我说:“他若是怀着那刺杀你的意图上场,一旦得逞,就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对他而言也是赚了。”
  他没答话,却注视着我。
  “你担心我的性命?”他说,“这场毬赛是你应下的,你后怕了?”
  我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须得承认,他说的不无道理。
  正当我想着该如何回话的时候,他继续道:“阿黛,你方才一直在看着我,是么?”
  我的耳根蓦地有些热。
  “那场上的人都在叫喊着为你助威,我不看你看谁?”我说。
  他的唇边弯起。
  “故而你也觉得我今日打得好,是么?”
  我:“……”
  有时候我觉得他傲得睥睨一切,但有时,他却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仿佛我说他打得不好,他就真打得不好一样。
  “嗯。”我无奈道,“打得好。”
  他的双眸亮晶晶:“故而不在观云台等我,却来了此处,是为了褒奖我?”
  说这话时,他几乎贴着我。
  那身上,显然刚刚用兰汤擦拭过,能闻到淡淡的香气。但此时,它已然与他身上那新冒出来的汗气融在了一处,他低头来吻我的时候,我的手攀在他的脖颈上,呼吸的热气湿漉漉的。
  “外头还有人等着……”我想将他推开,提醒道。
  “他们会等。”
  他一把将我抱起,仰头看我。
  “前两日,你拿的那卷画,是什么样的还记得么?”
  我看着他,热气一下涌上了脖子根。
  自从有了那锦盒,我们两个就玩起了抓阄。每次完事,我们会从那锦盒里抽一幅画,下次想要,就按画上行事。为公平起见,互相轮替。
  那天夜里,我闭着眼睛,从锦盒里抽出一卷来。
  而我记得,那画上画的是一处楼台里,女子坐在阑干上,男子站着。
  这时,我才看到,不远处就有一张案台。大约是用来放盆景之类用的,不高不低,刚刚好……
  看着它越来越近,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
  回到观云台上的时候,景璘和明玉已经坐在了上面。
  景璘正与赵王说着话,明玉的身边则围着几名命妇,她神色平淡,听她们恭敬地说着话。
  方才胜了一场,景璘的模样意气风发,见到我和子烨回来,也不忸怩,旋即与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子烨答了礼,与众人落座。
  明玉看着我,目光意味深长。
  她示意我凑过去。
  我犹豫片刻,侧过身。
  “足有半个时辰,嗯?”她凑过来,用纨扇掩口,在我耳边轻声道。
  脸上一阵血气翻滚,我横她一眼。
  她唇角弯着,坐回去,缓缓用纨扇扇着风。
  我心虚地看向四周,景璘正在喝茶,扫我一眼之后,收回了目光。
  幸好秋风足够凉冽。我深吸口气,让我那仍旧混沌的脑子恢复些清醒,脸上不至于因为臊热和失态。
  那死狗则一贯的从容,受了众人的一番拜贺之后,问道:“杜娘子和回纥王女可准备好了?”
  “禀陛下,两队已在场中候着。”执令司马道,“只等陛下旨意。”
  “开始吧。”他的声音平静。
  “遵旨。”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争锋(上)
  女子的毬赛,在许多人看来,其实不过是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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