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帝已经看见了她,翻身下马,大踏步地走向了夏昭。
齐帝居然亲自来了,是为了她吗?夏昭紧张地手心都开始冒汗。
宁女史扶着公主,目光戒备地打量着来人,这个在夏国人眼中残暴不仁的帝王,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面容刚毅,身姿英挺,走起路来虎步生风,威严赫赫,看来前段时间传他病了的事是假的了。
齐帝目光热切地看着眼前病弱枯瘦的小姑娘,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些故人的影子,可看来看去,还是斯人已逝,人间再无此颜色。
夏昭困惑看着神色哀痛,失魂落魄的齐帝,完全摸不清楚情况。
齐帝情不自禁地抬手摸向夏昭的脸,吓得夏昭赶忙后退避让,眼中满是惶然。
他吓到她了,她比她的母亲胆小。
齐帝叹息着收回手,然后努力做出和善的模样,对着她笑了笑,说:“是昭昭吧,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夏昭防备地看着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齐帝后退了小半步,尽量让自己笑得更亲切些,说:“小昭昭,我是你母亲的哥哥,你不要怕我,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叫我一声舅舅。”
夏昭反驳道:“胡言,我的母亲出生民间,怎么会是你的妹妹。”
宁女史眼神一动,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接触到的密报,那时安贵妃盛宠,又再次怀上了龙子,柴家怕她动摇柴皇后的地位,派了很多暗卫去调查来历不甚清楚的安贵妃,其中得到的一条情报是——安贵妃生于齐国,身份存疑。
柴家本打算拿此事大做文章,然而不等他们这边发作,宫里就先出了事,接着便是先帝对柴家的一系列打压。
“这就说来话长了。”齐帝笑了笑,眼里是长辈的慈爱,说:“小昭昭,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夏昭想着要不是他要见自己,她们早就去青州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何故遭这些罪呢,于是她幽怨地看着齐帝,阴阳怪气地说:“还好,目前还能喘气儿。”
说完这话她就因为体虚头晕,无力地垂下了头,微张着嘴努力呼吸了下。
“快别站着了,坐下缓缓。”齐帝说完就有人跑着送过来了两把小板凳,还细心地垫上了软垫。
齐帝看着病弱得随时都要晕过去的她,心疼的无以复加,老父亲般地说:“可怜的孩子,等回去了我一定要给你好好养养身体。”
夏昭坐下匀了匀气儿,听见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不知道你为何非要见我,但我是不会跟你去齐国的,非要带我走的话那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齐帝坐在她的对面,说:“小昭昭,我听说你在夏国过得不好,你的兄长仇恨你,折磨你,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受困一生,苦闷度日。”
夏昭不为所动,说:“那是我与皇兄之间事,不用你这个齐国人来管。”
齐帝有些头痛,继续劝说:“昭昭,不要那么排斥我,排斥齐国,你的母亲也是齐国人,你身上流着她的血,齐国也可以说是你的故国。”
夏昭上半身虚弱地靠着宁女史,脸上满是讽刺的笑意,说:“我的母亲可没说过她是齐国人,你如今乱说一通我也不会信。我生于夏国,长于夏国,享受着夏国皇室的尊荣,我死也不会背叛的。”
“昭昭,我没有要你背叛夏国,我只是想让你快乐的活着,活在齐国,活在我的眼前。”齐帝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轻声说着,跟传闻里的暴君形象相差太大。
这样的父皇太反常了,让站在一旁的齐太子都忍不住频频侧目,他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样慈父般的齐帝啊。
他忍不住猜测父皇与安贵妃当年的关系,这个夏昭不会是他的亲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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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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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帝都快把自己这辈子的耐心用完了,夏昭也没松口去齐国。到最后齐帝都有点恼了,但看她那副随时都要病死过去的样子又生生压下了火气。
唉,这孩子真是死脑筋啊,一点都不会变通,即使处于弱势也连句软和的话都懒得说,完全不像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个狡猾的女人,在他面前装得百依百顺,乖巧可怜,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她,然后他就放心地送走了她,想让她做一把刺进夏国心脏的利刃,助他实现统一天下的伟业。
可他失算了,她所表现的爱意与忠诚都是她求生的手段,等她获得自由,拥有了安身立命的能力后就果断地背弃了他。
她背叛得太干脆了,他都怀疑她其实从未忠心过他,也从未心悦过他。
他爱过她,恨过她,可人如今已经死了,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遗憾,变成了悔恨,让他生出了执念来。
他总觉得都是他当年对她太坏了,辜负了她,所以她才不肯回到自己身边,虽然她死了,但她还有个女儿,他要把她的女儿带回来,好好地养在身边,以弥补当年的过错。
齐帝默然地看着眼前病弱的少女,她似乎非常易碎,却又有着不怕碎的倔强。这让他有些苦恼,最后他用诱哄的语气说:“你想去看看你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吗?我带你去看好不好,然后我再给你讲讲你母亲以前的故事。”
“不用。”夏昭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下,不容辩驳地说:“我的母亲生于民间,绝不可能与你们齐国皇室有关系,你休要骗我,我也不会相信。”
齐帝了然地微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雕小兔子递给她,说:“你放心,我只是想带你去看看你母亲年少时住过的地方,给你讲讲你母亲的往事,不会伤害你的。等你在齐国住一段时间,养好了身体,如果你还是想回去,我就会把你送回夏国好不好?”
“跟我走吧,昭昭。”
夏昭不吭声,低头撇了一眼那个木雕小兔子,小兔子的雕刻并不精致,但因为被人常年把玩所有通体锃亮,要是问齐帝,他十之八九会说这是她母亲的东西。
左右是说不明白的,加之她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多说几句就觉得累,于是她干脆不再说话,收回目光后疲倦地靠在宁女史身上,微微抬头,眼睛半眯着去看头顶的阳光。
然后……她看见了鹰?
夏昭又眯着眼睛认真地看了看,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那确实是只鹰,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甲卫养的那只。
齐帝见她不说话也没有为难她,失落地叹了口气,动作小心地将那个木雕小兔子放在了她的膝上,然后起身走开了。
齐太子看了一眼坦然无畏地夏昭,然后快步跟上了齐帝。
走了有一段距离后,齐帝蹙眉问太子,说:“她病得重吗?”
齐太子如实说:“公主风寒虽重,但心疾更甚,是她自己不太想活了。”
“唉,这孩子过得不容易。”齐帝说完就陷入了沉思。
齐太子也在心里叹气,是啊,好好一公主活得这么苦闷,还不如普通富户人家的孩子过得快乐自在。然后他心思一动,就开始犹豫要不要劝劝父皇,把公主放回去吧。
反正就算把公主带回去她也是活不成的,还不如做做好事,放她一条生路。
然而不等他想清楚要不要开口,齐帝就又说了句,“都是夏璟的错,他把昭昭关出了心病。孤绝不会让昭昭回去的,我要把她带回去,好好养着,这样她天上的母亲看见了才会安心。”
齐太子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得了,夏昭这条命算是悬了。
齐帝走后夏昭才低头看向了膝上的小兔子,伸手将它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下,最后还是将它收进了自己腰间的荷包里。
吃过午饭,夏昭嫌马车里闷热,就在这车队周围转了转,散步透气,宁女史怕她晒着,还给她找了把伞撑着遮阳。
夏昭抬头看了看天空,那只鹰还在那里盘旋,宁女史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它。
夏昭低声问:“阿姊,你说那只鹰是不是?”
宁女史语气肯定地说:“是。”
其实她也不能完全肯定那只鹰就是甲卫养的那只,但如今这情况,宁赌错,不放过。
夏昭与宁女史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很坚定,她们决定赌这一把。
随后,夏昭观察了下这里的环境,这里方圆一里之内都地势平阔,草衰木稀没什么遮挡,就算甲卫带着人来救她,估计也远远地就会被发现。
白天肯定是不行的,那晚上呢?
夏昭眯了眯眼睛,看向夏国的方向,一里之外还是有树木山丘可遮挡的,如果甲卫他们真的来了,那他们晚上就会埋伏在那里,骑马过来的话也大概只需四分之一刻钟。
可逃跑是需要时间的,谁又能拖住齐军呢?不说前面是否还有接应的齐军,就目前聚在这里的齐军大概就有三百人,肉眼可见的都是精锐,其战斗力不容小觑。
也不知道父皇究竟留下了多少暗卫,能不能破这一局。
虽然赢得几率很小,但她决定一试。
“阿姊。”夏昭突然叫了宁女史一声。
“嗯?”宁女史看向她,等着她的吩咐,却见夏昭狡黠一笑,然后果断地闭眼晕了过去,这变化的速度之快宁女史都差点没接住她。
宁女史作势慌忙地丢了伞,搂着夏昭向周围人喊道:“来人啊,公主晕倒了,快请御医。”
说着她就抱着夏昭往马车那边走,一副完全慌了神的模样。
不一会儿夏昭的马车前就聚满了人,御医号了脉,让她含了片人参吊气,说是体质太弱,气血太虚,目前除了慢慢养着也别无他法。
齐帝也站在马车外等着,得到了御医的回复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也不知道夏国的宫人是如何照顾人的,居然把一个公主照顾成这样,哼,都是废物。
他正在那儿想着,身后马车的窗户却在此时缓缓打开了,他转头看去,窗户里是夏昭苍白悲伤的脸。
“昭昭。”齐帝走近了几步,怜惜地看着她。
夏昭看着他有气无力地问:“你说我母亲是你的妹妹?”
齐帝以为她想了解那些往事,看她的眼神更加柔和了,说:“嗯,我与你母亲同宗,她是旁支,她幼时父母双亡,我母后见她无亲可依,便将她接到宫里养着,与我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夏昭眼中泪光闪动,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若她的真实身份是齐国宗室之女,那她又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接近我的父皇呢?难道她是细作吗?你知道细作被发现后会是什么下场吗?即使她如今已经死了,若她被证明是细作,她的尸骨也会被移出皇陵,丢弃于荒野。”
齐帝默然,眼里涌动的痛意是难以被忽略的,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说:“她不是细作,你的父皇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
夏昭不错眼地看着他,想看清楚他此刻是真情还是假意,看了一会儿后,她相信他此刻的痛意是真实的。
“你为什么非要带我去齐国呢?”夏昭不解地说:“我是夏国的公主,我就算去齐国了心也是向着夏国的,你还不如放我走,让我在夏国开心地度过余生。”
齐帝伤感地看着她,说:“可是孩子你在夏国过得不好,你的兄长薄待你,困住你,即使你逃出来了,你一辈子也只能隐姓埋名地过一生。而且说不定有一天你的兄长又会找到你,到了那一天你又如何能保全自己呢?”
夏昭垂下眼眸,说:“我兄长对我不算差,除了关着我,别的方面不曾苛待我……他只是对我母亲有些误会,等时间长了,他会看开的。”
“是吗?”齐帝完全不信。
“好吧,你说的也没错,我就算逃出去了也很有可能再次被抓回去。”夏昭有些丧气,但她也很固执,说:“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宁愿死在他手里,也不愿意去齐国的。”
“为什么呢?”齐帝始终不明白她在坚持些什么,好好活着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我是夏国的公主啊!”她理直气壮地说着,她也很疑惑齐帝为什么不能理解这一点。
她身为公主也有自己的气节啊,守节而死,心甘情愿。
齐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只是位公主啊,年纪也不大,却有自己的坚守,甚至愿意为之死去,说实话,他都有点欣赏她了。
以小窥大,养尊处优的公主都能这样,那夏国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就算以后破了城门,也很难驯服人心吧。
看来到时候死得人会很多啊。
齐帝收敛了心绪,企图继续说服她,说:“你也可以成为齐国的公主,我会册封你的,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成为齐国下一任国君的皇后。”
夏昭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他,但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沉默地低下了头,装出一副纠结的的样子。
齐帝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夏昭缓和了下语气,看着他真诚地说:“陛下,我不想做齐国的公主,也不想做什么皇后。”
虽然她的回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善意,我相信你没有骗我。”夏昭斟酌着用词,继续说:“你前面说,如果我在齐国住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了,我想回来的话你也会送我回来是吗?”
“是啊。”齐帝眼里有了笑意,语气更加温和了,说:“小昭昭啊,你就跟我去齐国住一段时间吧。而且我还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你不想去看看吗?”
夏昭认真地看着他,说:“陛下,你真得会把我送会来的吧?”
“当然啊,如果昭昭真得呆不惯,我会送你回来的。”齐帝撒谎也是不带眨眼的,而且哄小孩嘛,不算骗人。
夏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那好,我愿意跟你回齐国住一段时间,但说好了,只是住一段时间,你到时候一定要把我送回来。”
“嗯,一定。”齐帝笑着点头。
这时夏昭垂下了头,一副呼吸苦难的样子。
“怎么了,还是难受吗?”齐帝忧心地走到窗子跟前,观察她的情况。
夏昭靠在宁女史怀里大口喘气,哀求地看着他说:“陛下,我今天是真得走不了了,马车里太难受了,我们能不能原地搭营,待我缓缓,明日一早再走?”
“好好好,你身体重要。”齐帝看她这么痛苦也不忍心再逼她,加之此地离齐国边境也不远了,两里之外还有他的两千禁卫军,料想在此地多留一晚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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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帝:哄小孩怎么能算骗呢。
夏昭:也不是装病啦,是真得病了。
第57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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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下来,夏昭站在马车边看着太阳缓缓下坠,天边的暖色一点点变灰,眼里有了期待。
夜将至,有三组十人的军队陆续离开了营地,巡视周围,确保营地的安全。
亥时已到,明月高悬,第一批巡逻的人已经回来交班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紧接着第二批巡视的人出去了,其中一组向着白天夏昭看的方向去了,那里有山丘树木,可以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