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这次有了新的名字?
总之,流水的情景,铁打的小厮。无情仙对他真是情有独钟。
阿光小心地解释:“他很乖的,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不会给先生添麻烦……”
顾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抱歉。”态度虽不见厌烦,语气却冷冷淡淡。
阿光立刻懂了,多说无益。只得低下头,低声道:“无妨,是我多事了。”
虽然看着阿光失落的神情,有些不好受,但顾影知道,自己必须狠心拒绝。
这小厮又忠心,又机灵,和男主角朝夕相处。在以前的情景里,或许对感情的推进有帮助。但在这里,也许他的伶俐,会成为破坏关系发展的变数,不可不防。
一番交代,告别,草庐终于安静下来。
丹僮和药僮把病患安置在炼药堂,顾影吩咐:“你们去把我的卧房打扫一下,给海公子住。”
“这怎么好意思!”阿光急忙推辞,“若有客房、偏厢,甚至也不必房间,只要有一席之地休息即可。”
顾影柔声道:“我这草庐,原也不是招待人用的,房间不多,又收藏了许多毒物和药材。你住在别的房间,才是不方便,尽管住我的卧房就是。”
“那……那顾先生……”
“炼药堂自有卧榻。”
阿光方才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此时心防松动,心中的愧疚之意写到了脸上,十足诚恳:“顾先生如此厚待,着实令我感激。”
“对待旧友,怎么能潦草?”顾影笑道,“更何况,海公子姿容绝代,今日在我这里下榻,可算是把蓬荜生辉这四个字解释明白了。”
“先生取笑了。”
阿光垂下头,抿着嘴唇,脸颊微微一红。看得顾影心中一动,漾起层层涟漪。
“海公子,让僮儿们先去忙碌,我们去看一下云少主的情状吧。”
“好,顾先生请。”
在旁人眼中看来,云天心只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可在顾影看来,云天心全身蒙着紫色的烟雾,就连头发边缘,也有隐隐的紫色光点。若不挥开一些,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她也不必搭脉了,云天心的丹田、经络、血液,没一处正道灵气留存。生机衰微,如濒死的枯树。
顾影一面检查,一面和阿光说讲:
“云少主是气修高手,体内本该充盈着纯净的天地之灵气。少量魔气相扰,也会很快被灵气吞没。若两种气旗鼓相当,便会长时间缠斗,给修行者带来痛苦。
“海公子,我先前有所耳闻:极乐教为了逼问正道卧底的下落,以吸星秘法放空了她一半灵气,灌注入一半魔气。这样的刑讯,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法忍耐。
“刚听说时,我没当做大事。因为云少主被救回之后,一定会坚持修行,以灵气对抗魔气,渐渐也能自愈。
“但今日一看,才知不是这样。
“我看极乐教灌输魔气时,并没有察觉,云少主体内早有一颗潜藏的魔蛊。她们灌入的魔气,加上魔蛊,很快就吞噬掉了云少主原有的大半灵气。
“云少主发现魔气占了上风,定然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高深,才化解不了魔气,不但加强修炼,还寻了先天级的正道高手输气。这个病急乱投医的行经,不但催熟了魔蛊,还加重了折磨。
“我原先也不解,极乐教为什么还没问到口供,就这么干脆地放了人?今日才知,她们是发觉少主体内魔气异常,必然没有几天好活了。但少主死在极乐教,会引起正道震怒,她们不愿背锅,才把人抛了出来。
“要治这病,并不是把魔气赶走这么简单,而是要固其根本,令少主恢复修炼灵气的能力才是。”
阿光随着她的话语点头:“确实是这样。顾先生神技。”
就连昏昏沉沉的云天心,闻言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对了人,眼中也显现出一丝希冀的光芒。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因太虚弱而发不出声音。
顾影便将手掌轻轻按压在她丹田之处,声音柔和:
“云少主,我需要探查一下魔蛊,看看它处于什么位置,又是什么形态。如有异感,还请稍稍忍耐。”
云天心只能轻轻地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
顾影已经做好了魔蛊狡猾,会随着探查游走躲避,至少要查个精疲力尽,被云天心怀疑她和魔教是一伙的……等等准备。
结果,在指尖触到丹田那一瞬间,就感到了魔蛊的存在。
“小东西挺嚣张,竟然扎根在丹田,一动不动啊。真以为它自己天下无敌?”
顾影一面腹诽,一面仔细感受。片刻之后,一切明了,这才沉着脸点了点头,收回了手。
“云少主,此蛊名为‘饮露’。
“顾名思义,这是以蝉为原型炼制的虫类蛊。
“当此蛊还是一个卵的时候,就被人下在你的经脉末梢之中了。以你的灵敏,应该在第二年就发现了吧。那时蛊卵刚刚孵化成蛴螬,并且顺着经脉,爬到丹田之内不再动窝。
“蛴螬脆弱,刚到丹田还没坐稳,正是拔蛊的最关键之时。可惜你没有及时求助于医修,反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勤加修炼,汲取更多的灵气,想要消化掉这枚魔蛊。可是,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蛊,就茫然喂给它养料,加速了它的成长。
“本来,它要在七年至十一年的时间内,悄悄汲取你的灵气,壮大它自己的魔气。如今不到三年,这只魔蛊就从一阶长成了二阶,从蛴螬长成了爬蚱,几乎占满你的丹田。
“经过极乐教一役,你体内灵气魔气急速流转,它也不再小心翼翼偷取灵气,而是伸出长喙,恣意攫取任何气息,更急速地壮大它自己。
“现在,它的壳子都长硬了。待其成熟,便会在一夜之间突破丹田,急速上行。路过你的心脉,留下魔蜕,使你心神俱丧;又上行至颅中,吸食你的脑汁——这便是‘饮露’之名的由来。
“若是你还不来求医,这家伙一旦开始羽化,你的性命便无可挽回,至多度过神志不清的三天,就会糊里糊涂地死去了。
“我说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眼下时间已经不多,希望你能信任我,配合我的治疗,尽量安全地将它拔除。”
云天心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似是想要笑一笑。
阿光感慨:“先前求医,从未有人像先生这般,把此蛊的来龙去脉讲得如此明白。”
“那先前她们是如何压制魔蛊?”
“或用药物使我夫人假死,来拖延时间……”
“糊涂。跑得了初一,还跑得了十五?”
“或用针灸封闭经脉行气……”
“庸才。这体内全是魔气,封与不封又有何异?”
“或依然是输送纯净的灵气,希望重新培元……”
“你们该查查,这样做的人,和云浪宗是不是有仇。”
“那,顾先生要如何施治呢?”
第49章 未可全抛一片心
“我会把这小东西骗出来。它不在, 少主的丹田恢复空虚,再重新集聚灵气,慢慢也能恢复修为。”顾影胸有成竹。
阿光闻言, 面上有些欣喜之色:“如此甚好。还请先生全力施为。”
“只是,现在魔蛊已经快要成熟,不可以寻常之法施为。只怕我一旦动手,看起来并不像在救她, 反而像是害她。”
“所以, 先生才在话语中一再强调, 要我们全情信任。”
“不必马上给我保证,你们也可以商量一下。”顾影眼光扫过云天心和阿光的面容, 不待回答,向外便走。
“先生——”
顾影不答话, 依然背着身跨出门去,慢慢关上了门扉。
炼药堂内的光线,就暗了下来。
云天心望着阿光,阿光便会意。轻轻走过去两步, 俯身过去听她说。
“琉焰会,一向通魔, 绝非善类。如今, 尚不知, 她究竟作何打算。你要谨慎些,留后手。”
阿光轻轻点头, 声音细细:“我知晓。”
“我太过虚弱, 只能让她出手, 未尝……不是一种耻辱。”
“嗯,我这便传信回云浪宗, 让这次护送的师姐妹保密。”
“不止,如此。”
阿光闻言,稍稍意外,但没有打断,屏气静听。
“你告诉母亲,让她们……”云天心捂着胸口喘息,“留在本门,做些三年两载,脱不开身的差事。”
阿光眼光一转,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在这里,你先听,她的安排。”云天心眼光望着门的方向,“毕竟,这么多人,都知道此事。谅她不敢,对我如何。”
阿光应声道:“少夫人,我觉得可以放心。她是我幼年的旧相识,性子近人,我想她应该不会……”
“人都是会变的。不要以过去揣测!”
云天心声音虽轻,语气却尖锐了起来。引动胸口的混乱气息轶散,冲上喉嗓,又凄厉地咳了一阵,两颊不像常人似的发红,而是绀紫色。
阿光并不是炼气士,自然不会像云浪宗其她人那样,帮她整理气息,只能抬起她上身,让她可以顺畅呼吸。
待她呼吸平静,又以凌厉眼神死盯着他时,他感觉得到心里一丝冷意,一时消散不去。只好开口应道:“我明白,我会待她如陌生人,保持警惕,不会全副信任。”
而云天心依然不甚放心,又紧紧望了他好一阵子,才长长吐了口气,背往下略沉。
阿光会意,又扶她躺了下去。
云天心半阖着双眼,呼吸从紊乱逐渐调匀,面上神情平静,一语不发了。
阿光这才立起身来,整理好衣衫,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扉。
“先生,久等了。”
“嗯。”顾影转过一半身子,“议定了?”
“是,一应治疗的决断,都交给先生了。”
药僮此时从廊下过来,恭敬地叫了声“师傅”,递过一只香炉。顾影接过,亲自拿了进去,放在炼药堂中,云天心的床边。
“云少主连日奔波,未免过于疲累。此香能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可就要开始‘吃苦’了。”
云天心微微翘了翘嘴角,就依言合上眼睛。似乎是个再听话不过的病人,全心依赖着治疗了。
顾影带着阿光看了看卧房,态度随意地道:“我这里远离尘嚣,一切应用都简陋,委屈海公子了。”
阿光笑了笑:“哪里。这里无论是院落房屋,还是家具摆设,尽是一派质朴天然,正是修行者天人合一之境界落到了实处。若是心中无事,我也愿在此多流连一段时日,亲近天地万物,涤荡心境。”
“真心这么说吗?”
“自然了。”
“只怕无论是真心还是客套,你们妻夫都要在此多待上一段时日了。”
“此话怎解?”
“云少主的身子,已如风中残烛。若是强行快速引蛊,她必然会受其所累,说不定还会……”顾影没有说下去。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引动了前两次拔蛊的回忆。说实在的,这次重新尝试,她也并无十足把握,保全程万无一失。
阿光当然明白这意思:“所以,需要先调理她的身体,到了可以承受引蛊的时候,再行手段。”
“海公子通透,不必我多言。”
“只是,大概要到什么时候呢?有没有既定的日期?云浪宗还有许多事,也离不开少主……”
顾影轻轻一笑:“她病成现在这样,也有段日子了。一直在主持云浪宗的事务吗?有点过于勤快了吧。”
她本以为阿光是在找借口探听治疗周期,才这么说两句,堵他的话。没曾想,阿光点了点头,道:“是啊。方才还嘱咐了我宗门事务,要我快去传信的。”
顾影只得转了话音:“海公子应该心里有数,云少主这样殚心竭虑,很不利于疗养和恢复。”
阿光却坚持:“确是宗门事务繁忙,还请先生见谅。”
“可她要治病。”
“可她毕竟是云浪宗少主。”
顾影当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要加快治疗,好让云天心早日恢复,心无旁骛地做回那个云浪少主,好好主持她的宗门事务去。
她有些没好气地想:“若是想治得快,有的是办法。我甚至能催动魔蛊现在就羽化,等它今夜在心脉上蜕皮之时,直接拔除它。先前无情仙当着你的面做过,气得你当场杀人,你却都不记得了。”
饶是如此盘算着,她心肠里也有一处极柔软的所在,轻轻地护着那些爱而不得的心愿,不肯甩出难听的话给他。
各种心思压在喉口转了转,只沉着脸道:“若是不想要命,尽管解除交易就是,还问我什么!”
一拂袖,转身去配药的厢房里,甩上了门。
阿光虽是凡夫之身,但自小出身就好,长成后又嫁在高门。在修行界与人交往,从来没有听过一句重话。即便云天心对他有些指派,也都是正面说,要怎么样做、不要怎么样做。想不到今天听到顾影这句尖酸抢白,算是破了平生之例,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为好。
一愣神的工夫,那扇薄薄的门就发出“砰”一声。
这是明晃晃的指责。
他的心,随着这声响动,往下沉了沉。意识深处,不知道哪里在隐隐地发虚。抿着嘴唇,立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对着那扇闭起来的门,整个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