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无声,只听外面北风呼呼吹过。
琴声从养心殿的门窗钻出,绕过东二长街,如蝴蝶一般飞向偌大的紫禁城。
乔溪云在描绘着花样,听得这琴声,不禁抬起头来,若有所思道:“这又是文王操?”
“是,听着这琴声好像比先前近了些。”
白梅侧耳倾听了片刻,说道。
李福全进来,“姑姑好耳力,奴才去打听了,刚才温妃娘娘往养心殿那边过去了。”
果然。
乔溪云跟白梅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李福全见她们俩不但不担忧,反而还能笑得出来,不禁纳闷地挠挠头,“娘娘,您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乔溪云低头穿针引线,打算给自己做一身春衣,“她日日弹琴,为的不就是这日,这都是迟早的事。”
“可奴才怎么觉得温妃像是在学您!”
李福全囔囔道,双手插在袖子里,脸上带出些不忿,显然很为温妃这学他们娘娘争宠不高兴。
乔溪云道:“学就学吧,天下间的事又不是学了旁人,就能跟旁人一样。”
她抿着唇笑道:“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啊?”
李福全听得一脸困惑,什么橘不橘的。
娘娘莫非是想吃橘子了。
一曲声尽。
温妃平复下情绪,双眼带着期盼地看向皇帝。
皇帝沉默片刻,思虑许久后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让朕指点指点?”
“臣妾能有这等荣幸吗?”
温妃心里欣喜,压着激动地问道。
皇帝道:“没有。”
旁边的李双喜险些被口水呛着,他忍着这口气,抿着嘴唇,脸都涨的要爆炸了。
“啊……”温妃脸上浮现出困惑,随后渐渐地脸上越来越红,就连脖颈也都通红得仿佛能滴血。
“你这琴声朕点评不了,你去找皇后吧,大概她比较能欣赏。”
皇帝摇了摇头,上下打量温妃,颇有一种惊奇的感觉,“你勤学苦练,就练成这样?”
这简直就是羞辱。
温妃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她起身,提起裙角就跪下,“皇上,臣妾、臣妾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您?”
皇帝笑了一声,“你没得罪朕,朕只是惊讶你这才女居然弹琴不过如此。”
这还不是生气了?!
温妃脸色发白,半晌不敢说什么。
皇帝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道:“行了,你下去吧。”
“是。”温妃咬了咬唇,满心不甘却也不得不起身离开。
出了养心殿。
风雪吹拂在脸上,温妃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隙里都透着寒意,她禁不止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养心殿。
侍琴等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抬头见温妃。
“皇上,这些点心?”
李双喜捧着食盒,试探地问道。
“拿下去。”皇帝淡淡道:“叫人沏一杯茶来。”
“。”李双喜心里会意了。
他看了眼那一碟奶汁角,心里摇头。
皇后娘娘实在太糊涂了,兵行险招固然是好,可是这旧情份难道不应该用在关键时候,用在给温妃铺路,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或许,皇后娘娘也不知温妃来的时机不对。
“乒铃乓啷……”一样样精美的杯碗盘碟都砸在地上。
娴贵人身上的衣裳都沾染上了饭菜汁水。
她神色有些狼狈,顾不得擦拭去脸上的污渍,就屈膝跪下:“姐姐莫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温妃手指着娴贵人,“今日我丢了脸面,你高兴了!你出的好主意!!”
娴贵人几乎百口莫辩。
她是给温妃出了效仿乔嫔的主意,可她的意思是跟乔嫔一样徐徐图之,乔嫔得了皇上夸赞少说也用了半年吧。
温妃却急哄哄地练了几日就到皇帝跟前去献丑,娴贵人还是事后才知道这事,她能说什么。
娴贵人闭上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温妃看在眼里,越发来气,扬起手就要给娴贵人一巴掌。
侍书忙拦下来,“娘娘不可,明日可是上元节!”
她暗示地看了娴贵人的脸蛋一眼。
温妃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明日元宵节阖宫欢庆,赏花灯猜灯谜,人人都得出席,若是娴贵人脸上有什么异样,只怕旁人都要疑心到她身上来。
温妃想到这里,即便恼怒也只能放下手。
她气冲冲坐下,对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地上收拾干净。”
众人唯唯道是。
温妃瞧着满地狼藉,也实在觉得恶心,看了眼跪在地上娴贵人,直接扭身去了东暖阁。
“娘娘喝杯茶,消消怒。”
侍琴捧着茶递给温妃。
温妃喝了口菊花茶,忍不住道:“本宫哪里能息怒,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明日那些人不知道怎么笑话本宫!”
她不必去打听都知道今日的事只怕后宫已经传遍了。
她这个温妃娘娘如今成了后宫的笑柄。
“娘娘多心了,谁敢笑话您啊?”
侍琴拿起美人捶,徐徐摆动给温妃捶腿,“您可是温妃娘娘。”
“话是这么说,可本宫上面还有贵妃。”
温妃扯了扯唇角,只觉口中十分苦涩,“顺妃、云妃都不会说什么,但贵妃能放过这次笑话本宫的机会吗?还有那春贵人,今日早上她才说什么本宫吵了她的好眠,明日能不跟着帮腔讥讽?”
侍琴一时哑口无言。
温妃顾虑的还真是很有道理。
侍琴眼睛一转,脑子里有了个主意,“娘娘,若是旁人闹出些乐子,这么一来,后宫娘娘们就顾不得您这件事了。”
温妃愣了愣,疑惑地看向侍琴,“你的意思……”
侍琴小声地附在温妃耳旁不知说了什么。
温妃脸上渐渐露出喜色,但又有些犹豫,“这能成吗?本宫怕皇后不喜。”
“娘娘,此一时彼一时。”
侍琴道:“先前咱们不也没想到算计她吗?可这回的事,说到底,未尝没有乔嫔的错,若不是她耍心眼,怎么会连累到娘娘您。娘娘您所做的也不过是回报一二罢了。”
温妃本就是小肚鸡肠之人。
她微微颔首:“是,你说得对,这次的事不但要怪娴贵人,还得怪乔嫔。既是如此,也不能怪本宫不客气了。”
第50章 升职的第五十天
即便是在正月里, 上元节的气氛也跟往日截然不同。
紫禁城内到处张灯结彩。
李福全带人去御膳房提了食盒来,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元宵, “娘娘, 芝麻馅的元宵, 吃了今年团团圆圆, 年头甜到年尾。”
“你这张嘴怕不是提前吃了元宵不成?”
乔溪云笑着打趣道。
李福全道:“奴才还等着娘娘赏这福气呢。”
乔溪云哭笑不得,吃了几颗,叫人把剩下的分一分, 又拿了银子嘱咐李福全去御膳房跑一趟, 预备几碗元宵, 今晚大家一起分着吃。
李福全答应一声去了。
如意等人忙伺候乔溪云梳妆打扮。
待到酉时一刻, 乔溪云坐着辇子过去乾清宫那边, 一路过去,只见宫人都上灯,待到乾清宫丹陛之前, 更是闻得清乐声:“愿春光,年年好, 三五迢迢, 不夜城……【1】”
“这是什么曲子?”
就着白梅姑姑的手下辇子,乔溪云侧耳倾听了下,问道。
白梅仔细听了下, 笑道:“娘娘,这是《火树望桥之章》。”
“真好听, 一听就喜庆。”
乔溪云忍不住放慢脚步。
这乾清宫此刻廊檐下已经挂满灯笼, 天灯、万寿灯、三联五聚的彩灯,这时候各处灯笼点亮, 如同颗颗明星点缀在屋檐下。
“乔嫔妹妹可来晚了。”
乔溪云才踏足进去,就听到温妃热情地声音传来。
她惊讶望过去,温妃已经迎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还来拉乔溪云的手,“乔嫔妹妹快进来吧,外面可冷了。”
乔溪云:“……”
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下,就被温妃带着往里面走。
这什么情况?
乔溪云坐到了温妃身旁,都有些不知所措。
她朝顺妃看过去,顺妃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顺妃姐姐,今天乔嫔妹妹跟我挨着,姐姐不吃醋吧。”
温妃笑盈盈看过去,问道。
顺妃很是和气,“怎么会?你们处得来,我也替你们高兴。不过先前怎么不见你们走得近?”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温妃道,“我这也是最近才发现乔嫔妹妹的好,只可惜一直没机会亲近,难得今日大家赏灯取乐,便想趁这机会,跟乔嫔妹妹亲香亲香。”
毫不夸张的说。
乔溪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算是明白天下间有什么事比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恶心了,那就是黄鼠狼还觉得自己挺聪明。
“原来是这样,本宫还以为温妃是怕尴尬,所以才拉乔嫔跟你在一起。”
贵妃嗤笑了一声,跟左右的人说道:“昨日下午那琴声你们可听见了?”
众人觑了眼温妃僵硬的脸色。
孙贵人等人虽然有意巴结贵妃,却也不敢得罪温妃。
倒是春贵人不怕死,大大咧咧就说道:“谁没听见,说来也怪,昨儿夜里就突然没声响了?”
刘常在笑道:“想来是温妃娘娘累了。”
“累了,不是听说是被皇上笑话了吗?”
春贵人装糊涂,说了话又捂住嘴,“哎呀,我说错话了,温妃娘娘可别怪罪。”
“温妃怎么会怪罪你呢?”
贵妃拿帕子捂着嘴,笑道:“皇上也是,一点儿也不带怜香惜玉的,便是觉得妹妹弹的不好听,也不该这么直白啊。”
贵妃这哪里是在帮着温妃说话,分明是在羞辱温妃,火上浇油才是。
温妃心里跟刀割一般,却不好说什么。
现在菩家势大,温妃怎敢得罪贵妃。
她只能勉强笑了下,当做没听见。
瞧见温妃这副模样,贵妃冷笑一声,却也没落井下石。
乔溪云在旁边坐着,一言不发。
既没有嘲笑温妃,也没有帮温妃说什么。
温妃看向她,正好对上乔溪云看过来的眼神,温妃低声问道:“叫妹妹看笑话了。”
“怎么会。”
这种事乔溪云是不爱掺和的,她只是提起茶壶给温妃倒了杯茶,“娘娘何必跟旁人多计较。”
她跟温妃也没什么交情,但看在皇后面子上,乔溪云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温妃心里却跟针刺一般。
她看了眼乔溪云,眼神晦暗。
如今她还轮到乔溪云来同情了?!
皇上、皇后片刻后前来,还带着宝络格格跟大阿哥。
皇后满脸笑容,丝毫见不出任何颓丧神色,先是率领后宫妃嫔跟皇上行礼问好,继而众人依次落座,欣赏歌舞表演,甚至还有杂技,摔跤、高丽跟头、回部音乐【2】。
乔溪云心里暗暗道,这不就是春晚。
除夕那日的歌舞表演单调,反倒是今日演出丰富不少。
日暮低垂,宫中彩灯高挂。
宝络格格坐不住,拍着手道:“皇阿玛,儿臣要看花灯,花灯!”
“宝络!”贵妃给宝络格格一个眼神,宝络顿时有些丧头丧脑,扁了扁嘴。
皇后笑道:“格格倒是提醒我了,上元节就该赏灯,皇上,贵妃今年叫人做了许多花灯,不如叫他们都拿上来吧。”
皇帝嗯了一声。
皇后便看向春和,春和下去没多久,很快宫女太监们提着一盏盏灯笼上来,有琉璃灯、羊角灯、四角平头白纱灯、走马灯、美人灯等等。
灯笼上面也以簪花小楷写了灯谜。
因着是家宴,加上太后不在,众妃嫔的规矩就没那么森严,依依搡搡着起身来看灯猜灯谜。
云妃拉着大阿哥,立在一盏羊角灯前。
“有面无口,有脚无手,听人说话,陪人吃酒【3】,大阿哥,你猜猜这是什么?”
旁边早已有人猜出。
大阿哥却皱着眉头,苦着脸站在灯前,嘴里低低地念道:“有、有面无口……”
另一侧,贵妃拉着皇上接连猜中了四五个灯谜,皇上夸赞一句,引得贵妃春风满面,笑如银铃一般。
“皇上,皇后娘娘,只是这么猜灯谜不是太无趣了吗?”
温妃突然出声说道。
她起身笑道:“臣妾看,咱们倒不如来个击鼓传花,如何?”
“怎么个击鼓传花法?”
皇后虽不喜温妃昨日丢了自己脸面,但大庭广众下,她也不会轻易折了温妃的面子。
温妃解释了一番,原来是叫人击鼓,停下来的时候手里拿花的人就猜一个灯谜,猜完后再指出一个灯谜给下一个人,如此下去,猜不中的人则是自罚三杯酒。
“这个好。”
贵妃不知出何目的,居然点头赞赏地说道:“往年都是光猜灯谜,今年若是再如此则无趣,温妃这主意臣妾觉得不错,皇上跟皇后以为呢?”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皇后看向皇帝,皇帝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激动,有些人是想在皇上跟前露露脸,好叫皇上记得自己;也有些人则是暗自怀着些鬼魅心思。
温妃让侍琴来击鼓。
鼓声响起,头一个拿到花的是云妃。
她颇有才学,灯谜自然难不倒她,接下来是顺妃、孙贵人,紧接着则是温妃。
“飞燕临空?【4】”
温妃思索片刻,笑道:“莫非是赵高不成?”
孙贵人忙笑着颔首道:“娘娘果然聪明,可不就是赵高。”
众人一愣,仔细一琢磨,都不禁笑出声来。
云妃道:“这谜面出的真巧,先前我都猜不出,这会子听到赵高才明白,飞燕姓赵,可不就是赵高。”
“温妃果然有些急智。”皇后夸赞道。
温妃笑盈盈示意侍琴继续击鼓,在花传到她附近的时候,她给侍琴使了个眼神,将花递给乔溪云。
乔溪云还没来得及传下去,鼓声就停下来了。
众人将目光看向乔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