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殊荣,我如何担得起阿。”
我语带讽刺地剜了二位二品大人一眼,轻蔑而舒展。
“所以那一纸空文,惟独困住了我是么?”
两人皆是面色一百,灰溜溜地凝住了话语。
“这……”
就在局面陷入焦灼之际,一人越过愁苦的两位,意态轻盈地来到我面前,儒雅似当年风采,初见和暖。
“苏将军,一码归一码,这次,真的不是针对您。”
我眼瞳终于无可抑制地放大,不敢置信之余,我缓缓转身,向张怀民投去了不知滋味几何的眼色。
张怀民却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嘴角僵硬,不得动弹。难道,这回的朝变,严重至此吗……连张怀民的心腹,都倒戈么……
我一下子丧失了斗志,只因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自我发迹以来从未缺席我的成长的,亦师亦友的,翩跹高洁的吴大人,吴词安。
吴词安还是一贯的端方自持,喜怒不显,稳稳当当地在我面前,叹息般道。
“苏将军,那一纸怎会是敷衍呢?您现在已然是国母,是张怀民唯一的妻,是瑾国的骄傲。”
在我面无表情的凝视下,吴词安犹豫片刻,还是望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
“这一次,不是为难,是西戎需要你,而破了这个敏感点,此后尽是坦途。这是旁生的枝节,不是契约之外的契约。这一仗,不是你打,就是别人打,西戎必须收回瑾国国土,这是迟早的事。与其为他人做嫁衣,落下口实,长成百官心中的一根刺,不如……欣然赴去……”
他越说越底气不足,心虚地咳了咳,然后望我,眼底是深重的歉意。我却了无牵挂地笑了笑,笑意透彻直至眼底,明白了全部的周旋。
“吴大人难言之隐我已知晓,只是这一次,我当真,做不到。”
吴词安岁月沧桑的眉眼狠狠一怔,继而压低声线,罕见地急切了声。
“苏将军,兹事体大,不可任性阿!你不去,可是遗患无穷,万般含辛,前功尽弃!”
我却抿了抿嘴,轻佻十足的撇了须发尽白的吴词安一眼,没了笑意。
“吴大人还不清楚么,无论我做到什么地步,那根刺。”
我眼眸微微泛出西戎人才有的色泽,使吴词安心惊地嘴唇乍然发白。
“都横亘在他们心里,经久不去。除非我死了,他们不会安心。既然如此,我为社么要拿我尊贵的命,去赌他们卑贱的揣测呢?”
吴词安情急之下,咳嗽数声,急头白脸道。
“苏钟离,难不成,你真受了那来路不明的野小子的撺掇,你为什么就是冥顽不化呢!老夫我这是为你好!”
我温吞着微微一笑,视线逐渐剥离,落在了几十米开外似乎清明不染的那人身上。
“哦,终于说出实话了不是吗。”
吴词安脸色煞白,连连找补。
“不,不是的,苏将军,百官之意,不可犯!”
我却笑意尽无,深深吸气,勾起了嘴角,眼底是无可奈何。
“吴大人,百官都发难,你不会。你来劝说,我已然能猜到他的意思。”
吴词安还是落寞地止住了动作,眼神不宁地探向波澜无惊的九五之尊身上,认命地闭上了眼。
我笑意不改,却心知一场形迹无痕的风暴,将骤然扑袭,只是这一次,风暴的中心,在朝堂,也不在朝堂,在后院,也不在后院。
钟磬声起,清脆而沉闷,散朝清冷。然后那人终于动了步子,一步一步,面容肃然地走向我,低垂下头,眉眼俊逸,只是问出的话,让我笑不出来。
“钟离,朕问你,抛去西戎不谈。吴词安出面,我所为无他。如实告诉我,你对我的忠心里,可还有爱?”
第一百三十章 你是我不得不为的前戏
我呼吸一滞, 然后轻笑出声,眼底乍然破裂,是不可言喻的失望。
“怀民, 哦不,陛下。”
我悲怆的态度显然刺痛了眼前盛气凌人的男子, 他眼尾轻轻一动, 连带着阴翳成片的睫羽颤动如蝶翼, 面色黯然, 却追悔莫及地来扯我的衣角。
孰料我先行一步地撤走半步, 面色冷峻,他本就迟钝的关节只若即若离地触碰到稀薄的空气, 终究是解嘲地付诸一笑, 装作安然如故。
“哈,也对, 是我先对卿生疑,卿才会生我的气。”
他垂头低叹,唏嘘之中, 眼底的不甘汹涌起来,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陡然降温,转圜之间,危险地眯眼对上我戏谑不愿屈服于权威之下的桀骜不驯。
“可是,朕不得不疑。卿在战略上, 一向对朕是言听计从,笃信不疑的。可如今, 密探报我, 卿与同族同部一男子结交甚亲厚。”
他喉结微微耸动,贴住我的脸庞缓缓厮磨着喟叹, 似乎是在惋惜,又似乎是在埋怨,一点一点,磨蹭着我的鬓角,深情款款,却病态而痴狂,使人胆寒。成熟男性的气息攀附上我无尘的外衣,直到萦绕周身,洋溢起微光下的尘埃,几不可察,侵略我的领地,攻占我的城池。
我却毅然推开他,面上不悦发冷,溢于言表是讥讽。
“如果陛下吃味,何必在朝堂上给我难堪?”
虽然是质问,却带了点认命的难言滋味,发着极度的苦。张怀民搂住我的手腕一松,然后他面色不变地与我拉开些许距离,指尖在我肩膀上挑逗般游走,魅惑的语气响在耳畔,好像响尾的蛇,不知心怀几何。
“卿,是生朕的气了?别气,朕哄哄就好了。钟离最懂事了,朕不好,不该随便猜忌钟离。乖,我们,有话好好说。”
他仍旧是没正形的模样,却阴沉了眸色,霸道地用指尖扣住了我的下颌,逼我抬头仰视他。
我却只是轻轻一笑,继而一颔首,眼中精光闪烁,顷刻脱身,不爽地注视着眼前并不惊异的张怀民,彻底冷了声线。
“张怀民,你知道我在气什么。不要避重就轻,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你的臣,你的妻,却绝不是,提线木偶。”
咬字带了狠劲,听起来隐隐含了怒气,甚至显出咬牙切齿的语气。
张怀民不明的目光扫向我,气笑出声。
“怎?卿要我谈什么?”
他似乎无辜地摊开手,眨了眨眼,却掩盖不住眼底的玩味与琢磨,将我一寸寸,仔细打量。
我快步上前,挺直了脊梁,气势陡然拔高,忽明忽暗的光影穿堂而过,给我琥珀色的瞳孔染上金红色的光晕。
“张怀民,边疆的仗我给你打下了,边地将士的人心我给你收回了,现在朝堂局势也基本稳定下来。最好的选择是休养生息,而不是战事再起。所以……”
我吞了吞唾沫,气急败坏却强装镇定,语气透了寒意。
“陛下,贪心不足会反噬的。”
一言毕了,张怀民面色倏然变了,眼底的不满呼之欲出,然后也没了温和,暴戾起来。
“钟离,你不明白。”
我笑得眉宇越锁越紧,沉吟低低。
“臣是不明白,究竟怎样十万火急的急功之心,值得云城百万之民的性命换取,一朝基业付之一炬。”
张怀民震怒,狠狠掐住我的手臂,牵连直至青筋都崩起。
“苏钟离,你……”
我却丝毫不乱,只是微微笑着,不咸不淡地凝了眼光,口中字句攻伐不止,只见他血管都在突突流动,每一呼吸,都炙热地与我口腔互换,难舍难离。
“陛下,早在我登殿前,你虽应付百官呼告。心中实则已下了决断,以吴词安为依托,以始终与我站在一端的吴大人为临界点,摧毁我的心智。要我苏钟离替你立下一代明君之名,介意我作你朝中内应招致百官不服的心气。我理解,只是操之过急,亦过于极端,不是吗?”
张怀民沉默良久,望向我的目光竟然显得悲凉与疲惫,口中吐露,深深浅浅都是我们。
“可是陛下,那又如何?张乔延死了,你在惧怕什么?来日方长,你在心慌什么?”
我的眉宇皱起,声声发问敲打在张怀民逐渐迷茫的面上,我指尖攥住他的龙袍,不肯放手。
“卿,我要皇位,但不要受人制约的皇位。流言伤人,提防误我,我必须和百官站在一起一次,消除他们对你我联盟的恐慌,两方安抚,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我却笑中含泪地摇了摇头,气息凌乱道。
“不,臣不能明白。陛下苦心孤诣要的是百官威服,可是百官不服的,不是旁的,是臣染指了他们的利益,是我凌驾于朝中机构之上,是臣立身之本,是先帝在时便立下的规矩,是臣的存在。”
我眼角一滴热泪,还是滚滚而下,落在了丝绸光滑,缎面平整的龙袍之上,然后水渍不见。
张怀民震惊地退了几步,然后一把紧紧抱住了我,泣不成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卿,朕没有要否认你的存在。”
我呜咽着拍抚他战栗不止的宽阔脊背,泪水肆虐了视线,模糊不清,是我的抉择。
“陛下,臣没有责怪你,臣没有不信你,只是臣所见,是陛下要的上任之火,烧燎绵延无辜者,乃是整个云城。”
张怀民勉强止住悲泣,扭头吻住了我泪迹未干的眼角,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原始的嘶吼。他口中的热气缱绻至极,通过宣泄一般的吻渡给我,悉数是我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是,朕真的很需要堵住悠悠之口。皇位太冷了,只有烧柴。烧完了,就要去极寒之地砍。”
他的吻很没有章法,胡乱地顺着我的下颌温热直下,停在了我潮湿一片的唇瓣上,然后发狠地咬住了我艳红的唇。
“雁云十九州的收复,可以成为我本纪盖过一切的笔迹,而只需要云城为代价撬动,钟离,你从黄将领那里学过兵法。你不会不明白的,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我却吃痛,然后仰头深深望进他情欲缠绵的眼眸,泪水干涸,霎时清醒。
“陛下,你该明白的,国事以长远计,歌功颂德都是虚幻的,圣明之君不会拿自己的子民作筹码。”
我缓缓敛眸,继而安详地伏在他胸口,怀着无限悲苦,聆听他心跳的砰动,却不知,他会如何揉碎我最后的挣扎。
“钟离……”
他眼底的浮光闪跃半晌,还是嘶哑着声线开了口,眼中血红是深不见底的欲望漩涡,沉沦与赌博,在最后一刻没了意义。
“可是朕,想试试。如果是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这冰凉的位子,不堪忍受,这残败的野心,我难以安生。”
我耳鸣好久,脑中微弱的神经在维系片刻后还是轰然断掉,然后我寒声应答,不知所云。
“陛下亲征过吗?”
平常而突兀的,我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张怀民愣神,手背抬起,轻柔抚过我的鼻梁,颇为爱惜地端详我沉郁的面色。
“还未。”
他抬起俊美的容颜朗然不乱的脸,微微笑起,不明就里。
“卿问这个何意?”
我却冷不丁地从他不停歇的动作之中挣脱,然后紧绷着脸沉声道。
“因为我见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轻轻揉捏我臂膀的手陡然一僵,然后面前之人终于稍稍的不耐,笑出厌倦的意味。
“所以,卿想抗旨不尊?”
唇齿间隐隐带了胁迫与侵袭的味道,我闻言却只是一顿首,眼中流光潋滟如琉璃砖瓦,焕发出夺目的骄恣不矜。
“并不,只是先帝嘱托过臣,陛下难免意气用事,被冲昏头脑之际,臣可以作出自己的判断。在大局上,我们永远形影不离,臣永远是瑾国最坚韧的骨骼。臣不是奸臣,不能放任陛下犯错。故而,臣苏钟离大胆再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张怀民静默一瞬,大笑起来,乐不可支间,他压低了声线,所念叨字句,不重不轻,落在心弦之上,不为谁而绝,只觉精神为之猛然一振。
“如果朕不收呢?”
我眼睛极为生涩地微微合上,然后不自觉地叹笑,手腕延展,蛇行似的钩住了他的脖子,不以为然。
“那臣就请到陛下收回那天。”
张怀民被我的动作顶撞,却并不恼,只是洒脱地伸直了袖子,大开合地甩开一片,继而哈哈大笑。
在我直勾勾的凝眉观望里,他眸中如水墨成黛,只可远观意气,然后不容拒绝地打横抱起了我,然后低笑着在我唇上浅尝辄止一下,眼眸眨动处,火焰微光腾跃,是出奇的丰神俊朗,俊美无俦。我没有挣扎,只是平淡地直视着他,宛若凝望灼心烈日般直视他的真心,点到为止的笑生两靥。
我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叹息声淡得没入穿廊的风里,一息过后,再见不了踪影。我侧在他稳健步伐边,慵懒出声。
“怀民。”
张怀民脚步一弹指的停顿,那错愕的容色还是收起,磁性的嗓音铺天盖地袭向我,情话不离,是我心底不断澄明,化浊为清。
“嗯?”
他细腻的声音抚平了我眉宇的烦闷,我忽然就放下了,戏言道。
“我从未变心,怀民,情感上,生疑的一方是你。”
他抱住我的着力点开始微微收缩,我却处变不惊地只是说下去,摆明是不吐不快的架势,却说不出的落寞与无所依托。
“我从未在替你谋略上藏私乃至献出生命,陛下,将我暴露于百官之前衣不蔽体的,还是你。”
张怀民峻峭流失,有一刻的错觉,他描摹出的,不是我在边地刀枪所刻,而是形销骨立般的轮廓。
再三斟酌,他终于颤巍着开了口。
“钟离,原谅我吧。虽然,我无可饶恕。”
我听闻此语,微微笑开,温敛仅道。
“怀民,我永远饶恕你,你记住了。”
我近乎是叹息般说出这最后一句,然后绵软地瘫倒在了不知心绪如何的张怀民怀中。最后所见,是他宽厚肩膀为地平线,天光像深蓝色的丝绒,轻软如鹅毛,阳光隐匿在云层之后半分澄明。
云绪遁走,日月合了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榻上“博弈”
“嘶……”
被大力拦腰整个凌空甩上去的我腰窝狠狠撞上桌沿,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继而被毫无预兆的暴风雨一般袭来的吻打乱了呼吸。我微微地陌生,陌生这个曾经将我轻拿轻放的男人, 此刻只是默不作声地赌气着将我一点一点褪去伪装与衣物。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几乎重叠了我们清晰的喘息, 却无一句情话。
他指尖向内扣去, 毫无怜惜之情地掐住了我敏感的腰部, 我瞳孔一涨, 然后狠狠瞪向他。
他却只是埋头耕耘着, 并不看我一眼,柔软的唇顺着我敞开的衣裙渐渐往下, 逐渐延伸至光滑的颈部, 然后危险地在我锁骨处迟疑一瞬,抬眸望我一下, 那是野兽饕餮前的眼神,野性的,侵略的, 残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