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一愣神,他已噙着笑意顺流而下,一下拖住了因为刺激而差点失去重心的我,侧耳在旁,异常的不冷静。
“钟离, 你是我的。”
我皱眉,面色冷漠地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与勾引, 强撑着冷汗簌簌一字一顿道。
“陛下, 钟离自然是瑾国的臣。”
张怀民肉眼可见地不爽,惩罚性地一咧嘴, 继而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恶意摩挲着,端详着我陷入潮红的面色加重了力道。
“钟离,你唤我什么?”
我嘤咛一声,厌弃地撇了还在微笑的张怀民一眼,咬了咬牙,缴械投降道。
“怀民。”
他难看的面色这才有所缓和,于是兴致甚高地俯首压上我的半身,额头轻轻抵住了我,冰冰凉凉间,某处的炙热却难以忽视。
我近乎惶恐地闭上了眼,死死咬紧牙关不使自己闷哼出声,头顶却传来一声轻笑,张怀民好笑地开了腔。
“怎么?前几日不是还在我身下求饶么?怎么今天,隐忍至此?”
我刹那睁开眼睛,眼底的冷然不可掩饰地射向轻佻而魔鬼般对我加以施刑的张怀民,唇角挂了霜。
“张怀民,那是因为,前几日,我甘愿与你共赴极乐。我让你,不意味着我可以任人摆布。”
似乎话里有话般,我捎带着揪起张怀民俯身散落在肩侧,使我肩颈丝丝痒痒的那一缕发,眉目凛然。
张怀民眸光一闪,即刻开怀,然后眼睛眯起,挑了挑染了红的眼尾,威逼过来。
“钟离,难道你为了坚守你的底线,连我对你欢愉的邀请,都舍得拒绝吗?”
我感受到他的力道随着话语的拉伸徐徐巧巧地加深,我如遭雷击般挺了挺身子,不消片刻,在我尾骨处潮水般打来的酥麻吞噬了我的心智,我却咬唇笑出了声,近乎是哭腔,却绝无半分求饶的意味。
“张怀民,我明确地告诉你,是的。”
张怀民一瞬不瞬地凝视我半晌,然后不计前嫌地缓缓一笑,凑近我的耳畔轻轻吹气,手指尖的温热还在延续着。
“那么,是因为谁呢?”
我终于生了气,不顾在我耳垂处轻轻啄咬的张怀民,猛然将他推开,严峻地一字一字道,再无恋人间旖旎的情绪或是温存。
“张怀民,我说过了,我和他,无半分儿女私情。”
张怀民狡黠的眉眼也陡然冷却下来,然后怀了疑色,字句都缓将下来,却还是疑问句的语气。
“钟离,如果说,我不信呢?”
我冷笑一下,向后毫不迟疑地一翻身,顷刻落地站稳,矫健一如往常,很快从情欲中抽离,面上恢复白皙无痕迹。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身前隔开是方才我们还在上方缠绕呢喃的桌椅,此刻却是显得冷质起来,隐隐疏离。
我一撇衣袖宛若振动翅,微一侧身,愤恨地睨向他,全无心虚与逃避。
“陛下。”
我定定望着张怀民极快地笑了一笑,换了称谓,然后面色不善,凝眉冷眼。
“您,爱信不信。”
张怀民心里乍然掀起巨浪,不复平淡,他却强按心中吃味与嫉恨,面上温情不变,漫步上前。
“钟离,你怕我?”
我警觉地向后挪动几步,冷酷出言,无法克制地失望。
“臣原以为,陛下是知臣意的。可惜如今看来,并不是臣所想,臣,看重自己了。”
张怀民暗哑地扯出一道微笑,细碎的光穿透窗棂映在他瞧不清情绪的轮廓边缘,半明半暗间,他带了几分狂躁。
“钟离,我只是……我只是怕失去你……”
我心里尖锐地疼痛一息,继而我不动声色地回应他,言语舒缓许多。
“怀民,我说过,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张怀民却头疼欲裂般扶了扶额,然后眼眶全红,宛若失控般跌跌撞撞地奔向我,吻住了我半露的肩膀,是啃咬,也是亲吻,让我忍不住哼唧一声,然后感受到他的不由自主的颤抖,这才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不敢撒手。
“钟离,你知道的,我一路走来,太多人背叛我,太多人认为我失去价值临阵倒戈,只有你,在坚定地选择我……”
他泪水盈眸,深情地抬眸,是天生的演说家。
沉醉与我唇齿相依,声声低落,悲伤满溢,犹如梦中的呓语。
“你不知道吧,父皇其实留了后手。”
我身形一僵,感受到我的局促和震惊,张怀民笑叹一声,起身扶正我的肩膀,唇角勾起,如痴如狂,眼底的黑色波涛逐渐暴涨。
“如果你我交接不成,那他,就传位给张乔延,保全自己一世英明。”
我骇然失色,握住他的手止不住地发凉,然后难以置信地颤抖了声线,不愿相信那个慈祥施以我眼色的先帝,那个在战场上曾经挥刀斩尽中原乱局,一统腹地的英武先帝,临终前作出了选择了在史书里屈服地苟活的卑劣选择。
我轻轻呼吸,稳住纷乱的心跳,然后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么,怀民你从何得知?”
张怀民却似乎料定了我会问,无限悲凉地在我颈处落下深深浅浅的吻痕,似乎在抓住流泄的光阴反复标记我,似乎在宣泄上天于他的不公,似乎在呼应他所悲戚说出的真相。
“钟离,你知道吗?在我们成功于大殿上会合时,在我们欢庆夺回对京城的控制权时,当我们受到百官拥戴之际,我无意间望见,那遗书上的字迹,在不断消失,在不断抹去,在成为一张白纸……”
我彻底失神,踉跄着瘫软在张怀民紧紧的怀抱里,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钟离,也就是说,只要再晚一炷香的时间,瑾国的国运就会改写,你我就是最低贱的蝼蚁,是全新年号的祭奠品。”
他轻笑如癫狂,狠戾的阴鸷气息浮现周身,以不容抗拒的速度将我一并裹挟。
“现在钟离,你明白了吗?这极致权力的欢乐场上,没有永久的赢家。所以,你的慈悲为怀,会成为反插入你胸脯的尖刀,何其讽刺。现在,这虚幻的众星捧月,这你怜惜垂目的云城流民,你还想救么?钟离,嗯?”
尾音绵长,好似盛情的邀请,挑逗我此时此刻比纸还薄的理智,沦陷的欢愉让我几乎疯掉,无法自拔于他欣赏而坏笑放大的注视下,我难以自已地不禁抽搐着翻了翻白眼。
一息调整过后,我却扬起天真无邪的脸,辛苦车马劳顿月余,想来清瘦了许多。我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下颌线条的紧绷,以及眼窝的深陷,不是疲惫,而是无力辩驳,宁愿沉沦的放纵倾向。
过于危险,无论是距离,还是心跳,怦然间,张怀民还在等待我的回答,心平气和到仿佛只是在等待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狩猎般寻常的回答,而不是,愿不愿意改变我以云城为险,大概率牺牲云城十万流民的性命,去收复雁云十六州,去洗去所有压在他身上的所谓不公。
他心浮气躁至此,可我又何尝不是心高气傲?
我解嘲般挤出一丝淡然无味的笑,索然无味地叹了一气,继而没有回答,而是奋不顾身般地吻了上去。始料未及我的动作,张怀民怔然一刹那,然后笑容弥生,痞气十足地回吻我,生锈般味道的阳光一滴一滴落在我们光影重叠的面上,却没有明媚的感觉。
就在张怀民的舌头触碰到了我的口腔内侧之际,我却猛然睁眼,随着视线蜻蜓点水地在他还沉迷于温情中的陶醉神情里微微一停,发狠地咬破了张怀民的嘴角。
鲜血霎时涌出,在我们还藕断丝连的吻里显得格外淋漓。我不躲闪,示威或者说是挑衅般仰视他,却无半分胆怯,而是玩味地舔了舔嘴角尚且残存的血迹,心满意足地回了话,从容依旧。
“我不明白。”
我一只手向后伸去,手肘因为将才的磕碰而微微发了红,堪堪支撑住我沉重的身躯,笑眼弯弯,却吐字无波澜。
“我不明白你这般做派,与你所不赞同的父皇,有何区别。”
张怀民眼底迸射出不甘与苦痛,然后紧步上前,掐住了我的脖子,却又小心到不敢使力。饶是如此,我却并未慌乱惶恐就,甚至呼吸平稳,反观眼前之人,呼吸像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不知将要如何收场的飘摇。
张怀民喉结微微滚动,继而面色不虞,咬牙切齿了不少。
“苏钟离,你敢说,你一路走来,手上就是干净的吗。”
我却只是垂了垂眼,堂皇望他,笑意吟吟。
“当然不。”
张怀民怒极反笑,掐住我的手稍稍收紧,企图在我脸上找到服软的蛛丝马迹,可是最后他失望地松开了手。我饶有趣味地将手放在他泄气的肩头,温柔出言。
“怀民,如果我是一个无名小卒。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对不对。”
张怀民失笑片刻,意味深长地抬起下巴,反唇相讥。
“那今日如果是那个洛桑,你会不会选择帮他?”
我眼底的冷意横流出来,勾住他下巴的手用力三分,他却竭力忍住,只是望着我,只是渴求一个即便得到也没有意义的答案。
“张怀民,这就是问题所在。只因为我和洛桑是同族同脉,你就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堪一击。”
虽然同情,但不得不说,我心里凉了半截。
“这样的爱,太扭曲,我负担不起。”
我眸光微敛,杀气也一闪而过,然后归于无形。
“还有,不要把你宏图伟业的私心强加给我,我担待不起。”
张怀民听我此语,彻底卸去耐心,笑得混乱,眉目间的隐忍却比哭更惨烈,叫嚣着就冲撞而出。
“所以,这就是你的最后答复是吗?还爱我,但是这一次政治立场,你选择和我对立?”
我重重点头,只是柔和了五官,疾风骤雨前的安宁,向来如此美妙。
“苏钟离,你有的选择吗?”
他终于撕破天使的面具,露出恶魔的残忍笑意,仰面长舒,然后一把扯开了我的中衣。我却并未反抗,安然视他,然后不疾不徐。
“张怀民你记住,我不反抗,是我还爱你,但是我郑重知会你,这一仗,我不打。”
张怀民整个人埋进我的怀里,良久闷叹。
“好,让朕,去赎罪吧。”
吻铺天盖地地落下吗,我还是承受了所有。嘶哑的话语垂死般在耳畔响起,我有些许的恍惚,半晌才辨别出他生涩的哀求,只觉力不从心。
“钟离……乖,你咬太紧了,我的耐力好像在你面前,向来溃不成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子非鱼,亦知鱼不乐
次日清晨, 晴空万里,天有祥云,普照万物。
我迈着款步, 扶了扶酸痛的腰背,暗骂张怀民犹如野狗, 狂恣竟此。一旁专程陪见我的李公公以我身体抱恙, 不由关怀。
“苏将军, 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又在外辛苦久矣, 身子遭不住了?实在不行,我教陛下改了日程即可。陛下有旨意, 只要苏将军开口, 朝议推后。至于那些唱反调的,认为陛下包庇你的, 巴不得无限延期,好商量对策,结成更大的罗织网, 反扑咬死您呢苏将军可要以身体为重。这第二波朝变,您算是好巧不巧,赶上躺了。”
我戏谑挑眉,笑吟吟落话。
“李公公,这一次的轩然大波根源在谁, 又该断在何处,我心有分晓, 不必劝慰我。错不在我, 我何须忏悔?”
李公公愣了一下,继而微笑, 连连摆手。
“苏将军想明白就好,只要您和陛下站在一处,不会有什么差错,虽然朝中顽固突起,但是这大局,毕竟还是握在了您和陛下手里,他们尚且动不得,您们只需再清扫上五六年,不愁这些个蝇营狗苟,还有残余的强权之人。”
李公公说着惋惜之色堪堪流露,眉眼不忍,唏嘘不已。
“若不是那场急变,先帝他一定能为陛下处理好这些个难缠的老家伙。”
我心里咯噔一下,酸涩之感胀痛,眼底有什么在徐徐上浮。
“李公公何出此言呢。”
李公公讶异之下抬眸望我,一副不解的模样,我却微微一笑,予以反驳。
“急变绝非臣等初意,谁都未曾预料张乔延下了那样一盘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最初的打算就能平稳推行下去。”
我微抬下颌,神色冷上三分。
“先帝也许有他的手段,但是臣下未必信服,唯有陛下以自己的能力选贤用能,方可平民意,定天下。杀重权而才学俱佳之人,只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我舔了舔嘴唇,向恍然的李公公颔首,面无表情。
“李公公可知,除却我,你们司礼监,亦该是陛下一方的。故而坚定的选择,你们不可或缺。难道李公公觉着,没了先帝的手段,陛下他,安定不了这朝局么?”
李公公面色一白,急忙跪倒可了几个响头,慌得不行。
“苏将军,小的对陛下那是一片赤诚啊,苏将军,我司礼监与文官不容于水火您是知道的,小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替内阁做事的啊苏将军。”
我黯然一笑,近乎落寞道,轻不可闻。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公公。”
苏公公惴惴不安地稍稍抬首望我,惊悸不安中,我淡漠却讽刺。
“只是你等下意识地将先帝之辞挂于口中,何尝不是对陛下的一分不全心托付?死不可复生,陛下英武之决断下了不止一次,大家有目共睹,你们却并不以陛下此刻心意为重。”
我冷眸凝神,轻轻顿步,弦外之音分外扣心。
“李公公,您可是秉笔,怎么会被内阁的风向吹迷了眼呢?这回造势,就是在吸引你们的注意啊。与其揣摩先帝遗命,不如好好想下自己的脑袋,该在何处安家。况且,正是因为那边筹谋不断。战线不可拉长,对我方不利,即便陛下好意,我也不可轻易承接。我该对得起自己的职责,所以,今日,就做个了断吧。因我而起的家事推及国事,也该断在我这。”
我说的很不客气,但却是一棒子敲醒了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老者,他惶急应答,连连道谢。
“小的悟了!谢苏大人提点,片刻后苏将军在朝上作什么决定,司礼监都将全力支持。”
我含笑挥袖,缓步走远,不再理会跪了一地的司礼监。
待我走去几十米远,李公公这才回神,对着身旁的干儿子动了动嘴皮子。
“我方才之言,吩咐下去,万不可有差池。现在陛下置身多方推力中央,不好表态,唯有推出苏将军为己言,苏将军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指示,陛下的指示,便是司礼监的路子。”
李公公眯眼啧舌,扬了扬下巴。
“看来,只有信一回苏将军了,但愿她还能一次又一次地,转危为安。”
我面带微笑,经过一个个行色匆匆的宫人,却并不止步。偏僻的花园树木遮挡视线,走到拐角处,偏身四望,并无他人,这才扶着墙壁大喘气起来,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整个人都还在颤抖。我后怕地回想那些刺挠的话语,还是隐隐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