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臣——南通欢【完结】
时间:2024-04-15 14:39:21

  以及洛桑痴痴的凝望,红润的眼眶,以及落额一吻,轻到虚无。
  穆勒河轻轻流淌,你终于回到我的身旁,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讲。
  阿依慕,我以部落的图腾为你祈祷,请快点好起来吧,请轻柔地走出那场噩梦吧。
  我以西戎的羁绊和你阿娘的嘱托起誓,你不会再被中原人欺负了。
  洛桑扬眉望向落日金山,鼻息平稳,泪水决堤。
  可是她却粲然对我说,洛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愚不可及
  天边延伸到脚边连成片响, 呼啸的风声渐大,芨芨草疯狂地振动,甚至鸣沙切切。
  洛桑的情绪亦随着肆虐的风音喧啸,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低头望向他怀中安然沉睡的苏钟离, 遽然后怕。
  传闻中百毒不侵的苏钟离, 心性刚强, 底子生生练出来, 善察绝境中蛛丝马迹起死回生者, 明明在世,世人所评却如传记般冷肃而俨然。
  可是这一次, 她却身受三箭, 大小伤口不计,高烧不退, 孤苦伶仃地躺在了入海的古多河里,随着苦不堪言的梦境,被罗织阴谋者雪藏地巧妙至极。
  如果他在听闻穆勒部忽然与西戎开战, 一念之差,泯然于微微思索,那么他将永远失去钟离,失去他的阿依慕了。
  可是钟离之事,便是他洛桑之事, 更是整个扎兰部存在的意义。
  而他此前一无所知时,他就一息之内觉出蹊跷, 翻身上马, 狂奔十里,企图和上次一样赶在钟离笑的肆意的面前降临, 祈祷这一次苏钟离不借自己东风之力依旧留有后招,戒备了她身边心怀叵测之人,只是……只是当瑾国利益诱穆勒,穆勒禁不住诱惑隐瞒众人,西戎部队中全部将领一丘之貉,这样的封锁局势,苏钟离又如何能保全自身安危?
  万幸,我没有错失上天给的机会,万幸,我没有在余生悔恨中得到失去阿依慕的消息,阿依慕啊。洛桑深切的眸色比天边的云霞更为绚烂,堆积如山的云悄悄沉在洛桑眼底,他声音缱绻,低哑而沉醉。
  “阿依慕,你知不知道,洛桑等了你整整十八年。”
  断崖落石,枯木迎春,积雨云飘散开后绯红色的光洒满草原,有节奏地踏着登登马蹄声,苍青色的山脉向后快速倒退着,人声近了,远远烟火招摇,那是扎兰部。洛桑垂眸轻叹,似悲又欢。
  “阿依慕,命运弄人吗?我遥遥渴盼你的回归,却又竭力祈祷你余生在中原度过,我在你的源头了却万般丝缕。
  难抵思念,我该死的在你驻守边疆时自作主张地去了,我们就那样偶遇结识。
  见你苦痛于张怀民的关系,我心滴着血却春风拂面安慰你。随心而动,如果在中原不快乐,不如回西戎看看,或许,那里有你的答案。
  没承想,你嘲讽地一笑,告诉我,先帝予你荣华富贵,唯独明令禁止你重返故地。
  我暗示过了,却也止于暗示。
  因为那是先帝的秘密,却不是张怀民的刻意隐瞒,让我亲手撕毁你的美好,让我为了这个你未必想知道的真相使你十几年努力化成泡影,是我不愿见到的悲剧,于是我宁愿黯然退场,诚如你阿娘所说,如果钟离终其一生没动回西戎的念头,洛桑,你就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吧。
  她不回来,说明她在中原过得好,我还央求什么呢?中原老皇帝在我这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因待钟离有愧而弥补,我便原谅他。
  中原新帝与之无关,我们又何必将前人私密的仇恨强加与他。钟离过得快乐,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其余都是贪心。
  年幼的洛桑认真仰头,捏着手指记下女人不带感情的念叨,从此深刻烙□□底。
  女人眉眼温柔,言语细腻,交代过小小洛桑后,在一高大男子的搀扶下上了马,最后回眸向着懵懵懂懂的洛桑招手道别。
  洛桑只是欢欣地摆了摆手,稚嫩的他只知道母亲哄他睡觉的故事里这叫道别,疑惑于身边母亲的泣不成声,只以为是姐妹情深的缘故。
  此一别,生死两异,阴阳相离。山风声,流水声,马蹄声,驼铃声,夹杂在欢声笑语间,显得远去。
  像是落在人间的云朵,帐篷一堆一堆地停在宽敞的平地上,草色青青。
  洛桑将马缓缓停下,以目示意身边人去请医者,而他自己先将我轻手轻脚地递给马下接应的族人,见我被稳稳接住,这才跳下马来,将我又抱住,大步走向营帐。
  暮色笼罩这个火光升起的营地,寒冷与火热交迫,不比中原精巧先进的居住环境,却分外温馨,人心贴近。
  身后族人注目,良久转头向一直随行洛桑的最要好的兄弟,好奇道。
  “樊伊,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子是谁?”
  名为樊伊的男子低低笑了,半晌方道。
  “是阿依慕。”
  简略几字,却如石子落入平潭,激起万丈涟漪。族人呆滞,许久回神,惊呼出声。
  “阿依慕!是她,也是中原战神,苏钟离。”
  是肯定句的语气。无数族人掩面,喜极而泣,更有甚者跪倒在地,向上天道谢还愿,一派喜悦的气氛。
  一位老妇人满脸岁月的痕迹,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帐篷中闻声赶来,由子女小心搀扶着来到樊伊身边,惊喜而不敢相信地再三确认,眼中苍老被取代,是不熄的光芒。
  “樊伊,真的是阿西达的女儿吗?是阿依慕吗?是钟离吗?”
  在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后,那浑浊而沧桑的眼睛中淌出两行热泪,她闭眼赞叹,是感激涕零的模样。
  古老的歌谣在夜里飘荡,犹如梵音,抚慰失旅者的亡魂,被人潮所挟,是簇拥已久的信仰。
  帐篷内,燃起烛蜡滴落成堆的光晕,昏暗之中,榻上女子面容安详,面庞却烧的泛起了红晕,高烧不退。
  洛桑安静地陪侍一侧,医者搭脉过后,轻轻摇了摇头,为难道。
  “洛桑啊。”
  洛桑急忙上前,满眼都是渴盼与哀求,却在医者不忍的目色里悟到什么,落寞道。
  “伯父,阿依慕,还有救,对吗?”
  医者闭了闭眼,呼出浑浊的一口热气,还是说了实话。
  “听天由命,她伤的太重,此事交由上天决断吧。”
  说罢,见洛桑垂头不语,神色不清,追加道。
  “不要太自责,她命中此劫,是必须亲自挺过去的。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但是,如果你心诚,好好守着她,或许奇迹会降临。”
  洛桑睫毛轻轻颤动,过了很久,直到医者叹息一声,拖着沉重的身躯起身离开,走到了帐篷口,拉开帐篷的帘子,冷风灌入,洛桑才笑着开了口。
  “伯父,洛桑我,从来都不信命。”
  医者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洛桑笑的脸色苍白,眼底的星火却没有灭,他嘴唇开合,字句清晰。
  不知是今夜的风太冷,还是洛桑的誓言过于诚恳动人,明明浑身发抖,寒风彻骨侵袭,却使医者瑟缩之中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好似大雪里迷途的行人,回光返照地展颜,在意识消失前望见了光亮起的方向……
  帘子落下,寒风隔绝,蜡烛烧到了尽头,烛泪流了一地,继而无力地收回了光亮。医者一言不发地离去了,屋内温度回升,仿佛刚才发生的温和争执或是激烈谈话只是一场真实的幻觉。
  洛桑默然将我的手贴近他的面庞,清泪流过我滚烫的掌心,掌心能化雪,却化不开床前人无言的泪水。
  他注视着我于高烧中紧皱的眉头,没了想法。他只是沉默,沉默到帐篷外的虫鸣都此起彼伏地响起。
  长久的安静无言,长久的措辞不定,他终于呢喃出声,哪怕昏睡的我压根听不见他的真心。
  “阿依慕,睡吧,好好睡一觉,把伯父给的草药服下,你就会好起来的,我等你好起来的一天。我接管了你阿娘的部落这么多年,我还是累了。所以,阿依慕,醒来后,我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只是,答应我,一定要醒来,不然,我的前二十三年,都是在干什么……”
  说着,他终于泪如雨下,抱住我发烫的手腕哭得不能自已,挺直的脊梁一点一旦地弯下,直到头颅都垂进柔软的床榻里,深深砸在被褥里,湿掉大片。
  他红着眼抬起头,倾颓而顽劣,一字一顿地复述前言,好笑道。
  “阿依慕,我爱她,并且非常非常。”
  在大风里逆行的医者绷着脸,紧紧抿起的双唇冻成了紫色,他抬头望了望旋涡般的黑天,闭上了眼。
  “这是草原一个月以来最大的风,最冷的天,难道,这是天意吗……”
  他吸了吸鼻子,埋头赶路,沿路问询阿依慕病情的人太多,他却只是但笑不语。
  他在伪装,伪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伪装他医术有回天乏术的力量,伪装扎兰部的主人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他不是懒得开口,他是害怕,害怕还没等开口,泪水先顺着脸颊滑落。
  他沉郁,他内敛,他不知前路,他只能选择寂静,暂时的避而不谈。
  似乎这样,阿依慕缠绵病榻就会静止,病情不会恶化。
  风雨逐渐转为风雪,冰渣子掉落满身,在胡须冻起来的前一刻,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踏入之前,他调整好呼吸,整理好面色,静立许久,才拥有进入温柔乡的勇气。
  他认命般大力掀开帘子,携带满身风雪气息踏入温暖的空间,心却冷得坚硬。炉上还慢慢地烧着热水,亦上了年纪的妻子却抛却生活的疲惫,一反常态地雀跃。
  她照旧地回头招呼他,言语之间也是得知阿依慕回来的喜悦之情。所有人都沉浸在她回到扎兰的兴奋里,只有洛桑和他,选择苦笑敷衍。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炖好了,鲜美的牛羊肉摆了一桌,他却味同嚼蜡。
  直到妻子盛了一碗汤,呼呼冒着热气,小心吹着气递给他,温柔扬眸关切。
  “怎么样,身子冷不冷?辛苦了,冒着风雪给阿依慕去看病,不过,她现在怎么样了,还乐观吗?”
  男人稍笨拙地褪去沾了雪印的大衣,在火炉边烘了烘手,这才面色稍红地接过妻子手中的热汤,以及她星星般露出光芒的眼神,轻轻回应。
  “还不错,只要好生修养,就能康复如初了。”
  妻子得了想要的回答,笑逐颜开,望着男人胡子拉碴的嘴凑近汤碗边沿,满脸的幸福,不住道。
  “阿依慕回来了,扎兰部才算活过来。”
  男人嘴巴碰到热汤,强壮的身躯剧烈地震颤起来,强烈地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差点背过气去。
  女人嗔怪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斥出声。
  “怎么回事?喝个汤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男人从硕大的汤碗里抬起头,那可怜模样让女人吓了一大跳,泪眼汪汪的,悲怆的,委屈至极的。
  她以为他要哭诉什么衷肠,紧张之下,却听得他断断续续道。
  “汤,太烫了……”
  泪水横流,纵横五官,他闭眼哽咽。
  “为什么汤会这么烫啊……”
  泪水啪嗒啪嗒掉入汤碗,溅起朵朵油花,在妻子惊异担忧的目光里,他边哭边大口吞咽汤水。
  妻子惊慌阻止,不解地道。
  “卓纳尔,烫就慢点喝啊,急什么,没人和你抢。”
  卓纳尔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他眼眶全红着含糊道,腮帮子塞满了汤里的吃食。
  “好烫……可是,可是……烫的我全身都暖和了。”
  清淡香醇的奶汤里带了浓重的咸,卓纳尔的泪还在淌落,直到碗底见空,他还是捧着碗饮泣不止。
  “阿丽娅,你烧这汤烧的越来越好了,我都等不及他冷,就想一股脑喝下去,就是烫得我忍不住想哭。”
  阿丽娅望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卓纳尔,哭笑不得地叉腰,也没多余怀疑,只是转过身去娇羞欣慰道。
  “喜欢就好,喜欢就再喝一碗,喜欢我就天天煮给你喝,包你一辈子的量。\"
  卓纳尔似乎就在这候着,他在泪眼朦胧中应了声好,接过热气蒸腾的汤碗,又不管不顾地呼了起来。
  卓纳尔一边大口呼噜着,一边吞声饮泣,帐外,风雪还在继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音陷落
  古老的土地总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让人忍不住走神,迷失在这无限陷落的淡淡天光与低垂的云雾之中,回音是你我耳畔的浓浓私语。
  当远眺那成群的牛羊, 凝望那模糊的山川,抬眸那清冷的山间月, 都会身不由己地裹挟在这钝化的时光里, 疑心自己存诸于世的痕迹深浅。
  草色苍茫, 夜风急吹, 一夜无眠。洛桑满眼的血丝, 生怕一眨眼,这个心心念念那些年的女子, 又会化成风飘走。
  他深埋疲惫, 俯首床头,一整晚都不曾合眼, 脸颊一夜凹陷下去,显得憔悴非常。破晓的晨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稀稀疏疏地探头,好奇是怎样的人在这样时间近乎凝滞的所在选择彻夜无眠。
  早起的牧民们OO@@地走动起来, 喧哗稍显,却又莫名令人心安,温温和和地抚慰失眠者苍老的心境。栖宿于荒野的兽类发出天亮前的最后一声低鸣,悻悻远走,消失在孤零零的山拗口。
  洛桑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沉睡依旧, 毫无起色的钟离,不知天明后, 他还能做些什么。空落落的心底, 浮现一丝苍白,他目光温柔似水, 将床榻上安睡的我化开,深深映在潭底,深达千尺,却不及心底情之一万。
  就在白日彻底升起,轻轻柔柔地穿破半透光的薄帘,撩起洛桑浑浑噩噩的意识之际,一位老妇人脚步无声地步入帐中。
  她慈眉善目,慢慢踱到洛桑身后,眼眸努力眯起,雾里看花般瞄了一眼洛桑身前之人。一夜未睡的洛桑这才惊觉身后之人,蓦然回首,警觉之色舒缓成柔和的面容,来人赫然是昨日的老妇人。
  老妇人沉吟半晌,这才颤巍巍地开口,沙哑的声线中饱含心疼与无奈。
  “洛桑,我的好孩子,注意自己的身体。”
  洛桑眼眸中的光暗淡下去,久到似乎不会再开口,他这才抬起头来,认真向着眼前长者问询。
  “阿依达,阿依慕这样下去,我怕……”
  他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勇气顷刻间溃散,那组织好的委婉突兀地僵住。
  在老妇人慈爱的注目下,扎兰部最勇略的少年舌头打了结,惴惴而戚戚,不忍说下去那违心的合理猜想。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抚上少年毛茸茸的头颅,凌乱的头发上,宽大的手掌徐徐停住,老妇人垂眸,笑语温厚。
  “好孩子,心诚则灵,你同意吗?”
  洛桑温顺地低头,难过地嗫嚅道。
  “洛桑坚信图腾的感召,可是如果神明显灵,上苍抬眼,又会如何熟视挽救无数黎民生命的钟离于众叛亲离,又会如何无睹心怀大义不为小爱蒙蔽仁慈两眼的阿依慕于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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