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赶紧将人拉回屋内,道:“圣上,小心溅了水着凉。”
刘隆见外面又是大风又是冰雹,脸上露出忧色,喃喃道:“这是宿麦生长正旺的季节,大风一刮,冰雹一砸……”
又来了!
刘隆内心祈祷,这场雨雹早点过去,结果冰雹砸了许久才停,大雨倾盆而至。
小寺人从外面捡来几个完整的冰雹,都如栗子那么大,甚至还有一个如鸡蛋。
这雨连下了两日,雒阳上书禀告,冰雹砸伤了庄稼、牲畜、人口、房屋,损失不小。
雒阳上书后,又有郡国陆续上书,言雨雹伤稼。女史们统计,受雨雹灾害的郡国高达二十一。
年尾年初都发生了天灾,虽然施恩了天下,但邓绥想了想,还是罢免了一位三公,以堵朝野悠悠之口。
司徒李A被罢免,司空杨震升为司徒,太常陈褒任司空。去年,太尉马英薨逝,那个因病弱罢免的前司徒刘凯,又任为太尉。
近年来随着皇帝年龄渐长,不断有大臣旁敲侧击让邓绥还政。
邓绥心中出现过犹豫,皇帝仁善作为守成之君绰绰有余。若大汉风调雨顺,还政与皇帝并无不可。
然而现在天灾不断,朝政正在进行缓慢而深刻的改革,这个时候将朝政还给皇帝,邓绥不放心。而且据她观察,皇帝对自己的能力存也有怀疑。
是可以赌一下皇帝的能力,邓绥相信隆儿会给她满意的答复。但是没有必要,与其让皇帝磕磕绊绊,不如她将一个太平盛世交给皇帝。
樊惶闻三公变动,晚上在德阳殿与刘隆用饭后,提到了此事。刘隆点头,但见樊挥言又止。
刘隆竟然笑起来,樊煌嶙磐房此。烛光下,美人如玉,一只手摇着团扇,雪白色的酥臂上戴着一对金臂环,他不觉呆愣一下。
樊恍Τ錾,拿团扇拍了一下他的手,道:“你想说什么快些说。”
刘隆探身耳语道:“原先你当女史时,不会这么想。”
樊蛔头瞪了他一眼,哼道:“我是瞎操心了。”
刘隆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听我与你细说。”刘隆和樊唤馐推鹚没有反对这事的原因。
除了因灾异免三公的原因外,还有李A本人的原因。三公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很容易产生门户之见以及阀阅。
樊惶完想了下,之前脑中的一些疑惑掀开了面纱。
想毕,樊挥治剩骸叭公如此,那些开国勋贵呢?”
第110章
“我听闻勋贵与国朝共始终。”
樊晃叛,沉思半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富贵无常,忽辄易人,唯有持身谨慎方能长久。”
刘隆闻言惊诧,不想樊挥腥绱讼敕,不由得与她渐渐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樊灰灰惶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四月的雨雹造成夏稼减产的影响尚未过去,六月份陆续有郡国上报蝗灾。
朝廷又急令各郡国全力灭蝗,秋稼初生,若任由蝗虫长大,只怕不仅今年的秋稼没了,便是来年的庄稼也要面临蝗虫的威胁。
正当农户全家老少出动抓蝗除草时,几辆低调的马车进了雒阳。巡按御史李直命家奴掀开车帘,他在车边笑着迎接车内的人下来。
过了一会儿,车帘方掀开,露出一位黝黑佝偻的老翁。他从车内出来,李直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老翁踩着车踏下来。
老翁下来后,又笑着请车内的老妇人下来。那妇人慢悠悠从车上下来,眼睛滴溜溜打量一圈,直接对李直道:“李巡按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见我那皇帝外甥?”
原来这对夫妻连同后面的家眷都是李直在上党郡发现的“奇货”。
他来到上党,偶然听闻一江姓人家吹嘘自己女儿在十几年前采选入宫当了宫妃。
李直心中一动,当今皇帝的生母正是姓江,便细细查访,花费了不少人情钱帛,才确认这户人家就是江美人的娘家。
因此他悄悄将这户人家接入京师,预备以此做进身之阶。
大汉重视舅家,前汉窦太后与兄弟失散,等窦氏得势,寻得兄弟俱封侯,宠耀一时。
除了窦氏兄弟,还有汉武帝的异父姐姐,被有心人得知私下禀告汉武帝。汉武帝亲自将人接到京师,赐予钱帛奴婢,又封修成君,生活天翻地覆。
李直他自叹自己没有福气,投胎不好,但是他看了眼一路上以礼相待的这一家子,心中愈发得意。
“李巡按,李巡按,我要吃炙羊肉!你快叫人给我做。”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抓住李直的官袍,留下两个黑乎乎的油印子。
李直眉头微微一皱,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被五六个小孩围住了。他低头看见小孩们黑津津的袖口
,心中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这几个小孩打不得骂不得,李直脑子发晕,他从未见过这样蠢笨如猪而又淘气的小孩。
“李巡按,你就让人去买些过来。可怜见的,我几个孙儿路上都饿瘦了。”那老妇人拿着帕子装腔作势地抹眼泪,可惜抹了寂寞。
李直闻言陪笑道:“我这就让人去,贵人先入传舍休息。”
这妇人听闻这话,柳眉一竖,道:“怎么在这里休息?咱们不是要去皇宫吗?我是皇帝的外大母,他是皇帝的外大父,我们不住宫里,难道住这个又破又旧的传舍?”
李直笑着解释道:“皇家非比寻常人家,不得诏令,不能入宫,否则……”
李直的眼睛眯起来,缓缓道:“轻者乱棍赶出,重者打死不论。谁不知圣上的阿母是皇太后?若是有人在宫门前乱嚷嚷的,只怕被当成对皇室大不敬,夷灭三族。”
黝黑的老翁,也就是江富扯了扯妻子王善娘的衣服,悄声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就听李巡按的。”
王善娘这才作罢,抬着下巴,招呼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并孙男娣女十来口进了传舍。
行百里者半九十。一路的委屈都受了,不能快成功了,就把人得罪了。李直忍痛取出一千钱,命传舍置办一顿好饭菜,喂饱那群蠢货。
饭好后,江富让大儿子江吉过来请李直一起用膳,李直想起江家诸人用饭时的丑态,便婉言谢绝。
“他不来正好,咱们能多吃些。”王善娘听了,手一挥宣布开饭。
一家老小看着桌案上的肥鸡、肥鸭、羊肉、烧鹅,一直在咽口水,听到这话立马如饿虎扑食般抓起肉,左右开工吃起来。
众人不耐旅途劳累,吃完就去睡觉,留下一屋的狼藉。桌案和坐席上都是鸡翅尖、鸭屁股、鹅头、羊骨头之类,杯盏倾倒油汤残羹流了一地,让人无从收拾。
最后还是传舍的小吏请示李巡按,李巡按赔上几个钱,才有人打扫了。
掌管京师传舍以来,小吏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讲规矩的人家。又见姓李的官员对这家人多加照顾,心中嘀咕那对夫妇莫不是这姓李的爹娘。
实际上,虽非爹娘,但也不远了。
众人皆睡去
,李直独坐,思考如何将这些人引荐给皇帝。
以目前看来,主要有三种办法:第一,买通皇帝身边近侍,托他引荐;第一,直接上书,陈述己功;第三……嘛,就是将事报到邓氏,由邓氏引荐。
太后执政,李直明知现在不是取这些人见皇帝的好时候,但若被别人抢先了怎么办?他可不忍心看着那么大的功劳在自己面前没了。
李直将人带到京师,又不能藏着掖着,否则这些人将来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这也是第三个办法的由来。
皇太后的兄长邓骘素来忠厚,由他引荐这些人见到皇帝,一来免于邓氏在其中阻扰,一来也是让皇帝欠邓氏的人情。
李直不怕邓骘不答应。邓骘若不答应,若将来皇太后山陵崩,只怕皇帝要与他们算秋后账哩。
李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三种办法最稳妥。虽然不能独揽功劳,但至少安全,不至于被邓氏打击报复。
次日,李直想明白后,去邓府投名帖,求见邓骘,说是有大事相禀。
邓骘虽然疑惑,但仍然接见了这名李姓巡按御史。邓骘听完事情,整个人都呆滞了一瞬。
江美人,这是上至皇太后下到邓氏族人都刻意忽略的人。
前些年,一群不知所谓的宦官将事情捅出,最后好在帝后母子关系依旧其乐融融。
江美人是死人,时间一长,死人就会慢慢遗忘。
然而,这李巡按如今带来的是一群活人,活蹦乱跳的人,皇帝的血亲。
邓骘即便再忠厚,也想把这李直的面皮扯下来踩上几脚,方解心头之痛。
但实际上,邓骘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但是若引荐,必然让妹妹为难;若不引荐,只怕为邓氏带来灾祸。
“这件事可属实?”邓骘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听完面色如常发问。
李直郑重道:“下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邓骘听了,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将他们安置妥当。”
李直闻言追问:“他们一路上都在惦念皇帝,千里迢迢从上党而来,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圣上?也好慰藉江美人在天之灵。”
邓骘心乱如麻,口里道:“你且等
待传召,务必招待好几人。”
李直只得应了,从邓府离开。他来之前信誓旦旦认为邓骘会因惧怕报复,而将此事报给皇帝,没想到却迎来不温不火的反应,这让李直心中难安。
但他也无法,事已至此,现在再想改,等于得罪邓氏。即便想要改换门头,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一想到,他要与那户人家再呆一起,李直只觉得头大如斗。
李直走后,邓骘立马请来族老并几位侄子商议此事。众人听了又惊又怒,对这位叫李直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众说纷纭,一直拿不定主意。河南尹邓豹沉吟道:“咱们先派人去查查这户人家究竟是不是江美人的父母?”
邓畅摇头道:“不妥,一来一回只怕耽搁不少时间,若他们对邓氏生怨便不好了。”
众人将目光一致看向邓骘,邓骘沉声道:“我即刻去宫中一趟,将此事禀告皇太后。”
“合该如此。”
“此事不能拖延,先让皇太后知道了才好应对。”
……
邓骘换上朝服,策马来到皇宫,求见皇太后。只是皇帝也在殿中,邓骘面色踌躇,不知道该如何说。
邓绥见了,直接道:“大兄,家中发生何事?”
邓骘想了想,将李直拜见一事合盘托出。邓绥和刘隆还有没有任何反应,江平却失手打了小案和茶盏,茶水茶叶泼了一地。
三人望去,江平脸色苍白,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陛下圣上恕罪。”
刘隆问他道:“你一向稳重,被吓着必有缘由,且来说说。”
江平看了眼皇太后,不敢起来,只小心道:“奴婢侍奉江美人,隐约听过她在家中被继母苛待,每日非打即骂。陛下圣上若是不信,尽可询问当年伺候过江美人的宫女。”
邓绥闻言,对江平道:“你起来吧。江氏诸人非郡国举荐,身份存疑,先让人查清楚身份,再做打算。隆儿,你觉得如何?”
刘隆连连点头,听到江平所言,心中对这些人生出反感来,道:“正该如此,不然弄错人,只怕贻笑天下。”
邓绥转头对邓骘道:“大兄诸事繁多,先去忙吧,这事我与圣上自有定论。”
邓骘闻
言,心头仿若移去一座大山,浑身轻松地出了皇宫。这事谁都能碰,偏他们邓氏不能碰,碰了就惹一身骚。
邓绥派人让樊蝗フ业蹦晁藕蚬江美人的宫人,又让蔡伦派人去上党查这群人的底细。
刘隆见江平心神不宁,让他回去休息。江平不愿意,道:“江美人在世受尽家里磋磨,他们怎敢还有脸来?”
刘隆闻言,笑着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知你心中不平,你先去偏殿喝杯茶歇歇。”江平告退。
江平离去后,邓绥对刘隆笑道:“江黄门这人倒是恩怨分明。”
半个时辰后,樊涣熳帕礁錾狭四昙偷陌淄饭女过来拜见。这两人正是当年侍奉过江美人的宫人。
当年要将皇子抱到外面养,江美人求还是皇后的太后指派江平出宫照顾小皇子。这两人就留在宫中侍奉江美人,后来江美人去了,她们一人又被掖庭令派到别处做活。
这一人因太后执政,十多年半点没吐出曾侍奉过江美人的事情,还是樊徊檎夜人名册才将一人从暴室找出。
邓绥问起两人是否可记得江美人与家人的关系。
一名姓周的宫女即刻道:“江美人常说宫中极好,皇后慈爱,衣食充足,姐妹和睦,比家中好一千倍一万倍。”
姓吴的宫女接着道:“奴婢记得江美人的阿父另娶继室,她很少说家中的事情,经常说宫中诸事皆好,说不定幼年曾被继母薄待。”
吴宫女又补充了句道:“江美人器重江黄门,说不定江黄门知道更多些。”
与江美人相处的日常,周吴两位宫人都牢记在心里,时刻回想,避免忘记。
听到这话,邓绥也隐约想起那个俏丽灵动的女娘,整天脸上带着笑容,见之忘忧。
“你们下去吧。”邓绥道。
两位宫女告辞退下,邓绥对樊惶镜溃骸翱丛谒们侍奉江美人一场的份上,给她们安排一些轻省的活计。”
樊涣忙应了。邓绥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于是留樊灰黄鹩梅埂
江平在偏殿又急又气,心中破口大骂,骂完那对夫妻,骂多管闲事的李直。
江平抽了空,悄悄去找蔡伦,但找了蔡伦又不知要如何说,只
得含糊道:“江美人曾我言她有个同产兄长,被亲父继母磋磨而死,觉得我面善像其兄长,私下里认了兄妹。”
“后来江美人被册封美人,主仆有别,兄妹关系便算了。这些事我没和陛下圣上说,免得别人说我托大,拿着江美人给自己脸上贴光,因此才和你提了一句。”
蔡伦听完,笑道:“多谢江黄门告知。人死万事皆空,可惜那同产兄长无福。但若江美人同产兄长泉下有知,看到妹妹的孩子为大汉天子,一定含笑九泉。”
江平抽着嘴角,道:“确实呢。”
江平说完,又急匆匆回到崇德殿后殿吃了几口饭,随时等待皇帝传召。
蔡侯虽然说得不中听,有一件事却说到江平的心坎上,自家的孩子成了坐拥天下的天子,确实是能让人含笑九泉的事情。
呸,什么九泉。
江平立刻回神,免得自己被蔡侯带歪了。
李直等了几天,见朝中没有动静,又去了几趟邓府。邓骘告诉他当日已将情况告知皇太后与圣上,只是事关重大,时间又久,朝廷需要查验身份。
李直无奈只得回去,心中有些后悔,没有将此事知会当地的令长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