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整节课的时间来收拾搬运书本,王思琪帮她一起整理,丝毫不隐藏自己的闷闷不乐:“寒假没能正儿八经在一块儿玩就算了,怎么才开学第一天就要分班了,至少也该大扫除一下再说吧。”
温迟迟闻言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学生,开学还要专门留出一天来大扫除。”
王思琪却是还有别的惆怅:“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一块儿吃饭了啊?”
虽然只隔着半条走廊一个转角,但在王思琪看来,分科分明就是青春里之于友情的一道银河。
温迟迟头发长得不算快,但也已经将将落到锁骨,因为才是开学第一天,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应该要扎起来。又忘了带皮筋,弯下去整理书的时候会落下来,脸庞被埋在里面。
她认真想了想,抬头起来,才看着王思琪同样认真地说:“等课表发下来我们对一对,到时候谁先放学谁先去排队,要是都拖堂我们就去外边打包,应该是可以的。”
她看王思琪情绪实在低落,又故意补了一句:“只要你拖延症别犯。”
王思琪没心思和她计较,只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还是叹气:“怎么就非得分班不可呢。”
把书合成一叠从桌洞拽出来,最下面那张纸没合到一起,跟着飘落到后侧边的地上,角度问题,温迟迟微侧了侧头没能看到,于是先弯腰把手上的书放进桌边敞着盖的收纳箱里。
“你的吗?”纸张恰好飘到王思琪眼里,她弯腰捡起来,红色的纸张看一眼内容就鲜明,“这不是上学期的月考成绩单么?你还要吗?不要我给你扔了。”
“没关系!先留着吧,”温迟迟转回来看她手里那张红色,有字那面正对着她,第十名的李槜就在视线平齐的尽头,她呼吸紧了一瞬,顿一下还是说,“搬过去再说。”
王思琪只以为是她要把第一次年级第一作为纪念,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成绩单递还给她。
温迟迟接过来,侧身放进收纳箱,底下书脊错落。
她把旁边斜倚在箱边的盖子滑过来盖上,手心却差点沁出薄汗。
“温迟,英语老师喊你。”
还理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心虚,温迟迟抬眼,王思琪手在桌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小声说:“刚一抬眼就和她对上眼神,差点没把我吓死。”
拍了拍她的手作安抚,那边英语老师又在招手,温迟迟赶紧起身去门口。
“你去打印店拿一下你们班和五班的试卷,我刚发给老板了,报班级名就行。”
走前英语老师又叮嘱了一句:“你现在就去拿一下吧,直接放理科那边讲台上,下节课要用。”
温迟迟看了眼时间,先回去把最后一点东西放好在箱子里,和王思琪说了待会儿再来搬书之后往楼下走。
学校的打印店在靠近初中部那边,过去有不算短的路程,回来还有很长的一段上坡。
温迟迟抱着刚才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温热试卷,鼻间嗅到不算浅淡的油墨味,刚走到一半的时候下课铃打响,意味着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让她不得不加快脚步,以至于终于走到教室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热。
“思琪,你能先和我搬一下箱子过去吗?”
时间很赶,温迟迟走向座位,问道。
装了书的收纳箱是她们仅凭一个人并不能搬起的重量。
座位已经被从五班搬过来的同学坐了,所以温迟迟没有把试卷放在桌上,只是站着说。
原来她们一起坐的时候有些东西并没有放得泾渭分明,这会儿新搬来了别的人,王思琪也在弯头整理东西,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说道:“啊你回来啦,我怕你来不及,刚才班长过来恰好空手,就让他帮你抬过去了……”
温迟迟低头,这才发现原来桌边同色的收纳盒上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还想说点别的,上课铃声突然想起来,温迟迟仓促地点点头,抱着试卷往五班的教室小跑,只听到王思琪在身后叮嘱说放学一起吃饭。
一段走廊,转过一个拐角。
明明是有着同样装修的教室,走进去却分外陌生。
温迟迟把试卷按照英语老师说的放上桌子,刚踏下讲台就听见班长喊自己的名字。
教室并不安静,刚分班,即使经过了高一运动会和平时的相处,五班六班的人对彼此都很面熟,但还是依旧充满了完全不一样的新鲜感。
上课铃充当不了休止按键的作用,也因此喊她名字的声音在这样的嘈杂里并不显得突兀,多少让温迟迟少了些尴尬。
她下意识抬眼,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第一眼确实是向她招手示意的班长。
但第二眼,余光里就已经满是旁边的李槜。
第6章 第六条金鱼
“在无法控制中挣脱,在逃避答案中消磨。”
——杨乃文《如今》
*
温迟迟坚定信奉的人生法则是随遇而安。
所以即使当初在面馆被李槜当场抓包,还即将赶鸭子上架和他成为同班同学,温迟迟也没有觉得这件事真的有多么不可接受。
心里更多的是希望李槜不是乐意张狂的人,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跟着家里去给他爸爸“送礼”过。
而在得到那张红色的成绩单之后,明明还有半年,分科后会和李槜成为同班同学这件事,反而切切实实告诉她,等到这天到来,她或许再无法逃脱某种名为命运的东西。
可无论是否为这件事做过心理准备,如今这样的局面和距离,都是温迟迟绝对没有设想过的。
借着整理桌面的动作,看着余光里斜前方半点陌生感都没有的背影,她呼吸都快屏住一瞬。
嘈杂和旖念都在英语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自动终止,她把笔袋拉开,依旧说不出的不自然——这次倒)不全只是因为坐在斜前方的李槜。
还因为和自己同桌的廖海乐。
“都不打个招呼?”廖海乐借着分试卷的间隙,直截了当出声,“这是膈应周锐衡还是膈应我啊?”
半点不客气的声音,自然也毫无尊重可言,想着陈方上课应该就会重新调换位置,思绪本来就混乱的温迟迟连应付都懒得,自顾自从笔袋里抽出要用的碳素笔。
廖海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倒也没发作别的,只每一个动作都开始变得更用力更大声。
“这两节课任务就是做完这份试卷,作文要写,听力我下次课来放。”
大概是知道这节课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听课,刚进教室又看见都在整理东西。把试卷分给第一排的学生后英语老师就回了办公室,教室里重新变得乱糟糟。
白色的试卷从第一排往后传,像翻腾的不规则浪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久前疾步拿试卷的后遗症,温迟迟后颈浮上一层薄汗。
不受控制的,余光里在此刻重新全部充斥着李槜。
不同于上次办公室,他今天穿了校服外套,大概里面并没有加厚卫衣,明明是在有些懒散的放松状态下,肩背依旧落拓利落。
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使碍着旁边的人不敢明目张胆,所有的细节还是清清楚楚。
浅淡的墨水味再一次萦绕呼吸,也不过是几个转身的片刻。
传递试卷的纸张摩擦声聚成汪洋,在不知因何而突然加速的心跳中,李槜就这么突然转身过来。
视线转圜是在瞬间完成的,每个画面却依旧异常清晰。
李槜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眉眼间隐隐压着烦躁,眉骨和鼻梁高挺,灯光斜着照过来,在他微侧着的脸颊投下一块儿黑影,再加上双眼皮褶皱顺着眼头收窄,莫名就多了几分戾气。
虽然听王思琪、曲敏,又或者别的很多人真情实感地夸赞过无数次这副皮囊,但这其实是温迟迟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清李槜。
也或许可以说,那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清他。
所以即使后来再有无数次,即使她后来从小镇姑娘变成已经知道这样凌厉的骨相也被说成是面部折叠度很高的时候,她莫名还是很记得这时候的心跳。
万幸,没有视线相触的机会。
温迟迟伸手接过几乎要搭到自己桌子上的试卷,机械地抽出一张给身边的廖海乐,然后直接把剩下的试卷递到背后,立马被后桌抽走。
眼前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李槜捏着最后薄薄几张试卷的手指节修长,拇指顺着往上的手背有青筋突出,相比寒假之前的最后一面,原本接近小麦色的皮肤不知为什么又重新变成了冷白皮——
温迟迟其实并不知道李槜原来是什么肤色,但下意识就这么认为了。
感觉可以被用来当高中生仪容仪表示范了。
半长不长的头发被薄汗贴住,黏腻闷热,温迟迟基于李槜的黑色短碎发,突然这么想到。
就在她后知后觉,已经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是否应该和李槜打个招呼的时候,坐在右边那排靠前的班长突然小声喊了喊温迟迟的名字,见她抬头,他扬了扬手上的小纸条,示意她注意接住。
打招呼的事情才刚想起来就不得不先放在一边,接过大概能猜出内容的纸条。
温迟迟先弯腰重新打开收纳盒的盖子,拿出草稿本,又把刚发下来的试卷从中间对折成A4纸大小,而后才垂下视线,明目张胆倾斜着角度看班长趁着发试卷的乱档传过来的纸条。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太晚只剩下那个空位,要不下课你和我换一下吧,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甫一抬头,果不其然接收到斜前方班长递过来的视线。
他现在的同桌温迟迟很眼熟,常常见他们在一块儿打球,人家已经很好心地帮自己搬了箱子,原本就没有义务要为她收拾因为自己来迟才留下的烂摊子。
所以温迟迟很没关系的样子冲他笑笑,又用口型比着和他说了句谢谢。
“哟,这是嫌弃我脾气不好,还是担心你脾气不好啊?”
廖海乐突然出声,继续说:“人缘挺不错啊温迟迟,这么多选择,难怪看不上周锐衡呢。”
黑板下方墙上贴着鲜红的标语,“现在决定未来,知识改变命运”,身边却有个莫名其妙到仿佛大脑失常的人。温迟迟照旧把英语试卷翻到最后一页的作文,又抽出张草稿纸来。
做完准备后她才转过头,像是完全听不明白他的阴阳怪气,终于接话,只很好脾气的轻声感叹道:“啊,你和周锐衡关系还真好。”
四两拨千斤,言下之意是他多管闲事。
“行,挺牛逼。”廖海乐看着她笑了一声,没再出声,只手中的笔不时转得掉在桌上,存在感明明白白。
但要是真要他往下说,除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谣言,廖海乐实则是找不出其他能作为言语官司开头的话题来挑起的,因为温迟迟和他半点也不熟,甚至没有完整说过一句话。
不过客观事实半点不妨碍他的主观敌意,因为他是周锐衡的朋友。
周锐衡是和温迟迟一块儿从三中初中部升上来的同学,初中那会儿虽然两人是在一个班,但总的来说也不算熟,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上了高中之后两人更是连同班同学都不是,周锐衡却像是突然知道还有温迟迟这么个人一样,开始对她穷追不舍,被拒绝了之后依旧死缠烂打,恨不得每节课间都要到六班门口,又或者是水房食堂之类的地方堵人。
并且他还顺便在此期间换了无数女朋友。
对于这么一个在在自己这里完全称得上是劣迹斑斑的人,温迟迟向来是能有多远避多远,实在给不了什么好脸色,更遑论什么“主动打招呼”这样就应该是天方夜谭的行为。
班长刚才说突然想起来的,就是这件事。廖海乐这样的性格,他多少也知道。
毕竟高中生嘛,在廖海乐眼里,最该讲的就是意气。
既来之则安之,总归暂时也无法改变现状。
好在温迟迟是那种能主动忽略别人的性格,本来话就不多,偶尔听到廖海乐两句不大客气的话更是能演好锯嘴葫芦,他碰上软钉子也只能自讨没趣,下课了也就只能自己绕出教室去透气,只在出去的时候故意轻踢了一下她的凳子。
不痛不痒的,温迟迟权当不知道。被廖海乐这么一闹,倒反而让她缓解了一些因为李槜而莫名其妙带来的不自然。
温迟迟从书堆里找教辅的时候,视线终于可以落在前面空空的座位上,李槜刚下课就拿着水杯去接水了。
她眨了眨因为久看试卷有些酸涩的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也能像忽略别人那样,可以轻而易举在内心划清由他带来的、自找烦恼的情绪就好了。
第7章 第七条金鱼
“这个刹那宇宙,拒绝永久。”
——陈奕迅《只是近黄昏》
*
就这么在各种浑浑噩噩情绪的压榨下上完下午的课,物理老师习惯在最后一节提前下课两分钟,隔壁文科班上的却是最爱拖堂的政治。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温迟迟坐在座位上,边等王思琪边整理搬过来的书本。
“让开,”笔被廖海乐摔在桌上,椅子往后拖出尖锐而短促的声音,“我要出去。”
任谁都会因为这么一个人在旁边烦,她当然也不例外。
但尽管觉得廖海乐脑子有问题,温迟迟也只当完全听不见他的燥气,平静地把原本放在腿上的书放在桌上,站出来让他。
“迟迟,”这时门口有人小声喊她,“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循声抬眼望出去,是初中同学郑景伊。她愣了一下,还是把书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朝门外走去。
校园广播里开始放一些老歌,有种空旷的缥缈感,隔壁,政治老师在说着收尾语。
温迟迟微侧了侧身体,听郑景伊说话。
“我听说你选了理科,”顾忌着文科班还在上课,她声音并不大,“那个……思琪是被拖堂了吗?”
郑景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熟稔一点,可眉眼间还是有些说不明的尴尬。
她们初中也就是一般同学的关系,更是没什么交集,按理是不会有在饭点闲聊的情况出现的。
温迟迟看双手紧紧揣在校服口袋里的郑景伊,更倾向认为她是来找王思琪的。
她点点头回答她:“对的。”
顿了顿又补充上一句:“思琪应该也快下课了。”
郑景伊却有些走神地点点头,一直在往教室里望,温迟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廖海乐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她皱了皱眉,正要转回头来,却见廖海乐视线突然聚焦,看向她身后。
“好巧啊,”还不用等她自己看清,侧回脸来的同时,廖海乐看的人已经主动开口,“听说你和廖子在一个班?”
已经说不上熟悉但绝对厌恶的声音,和廖海乐的视线,都昭示着从楼梯口走过来的人是周锐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