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子,左右观瞧。乔之雍的家里确实显得寒酸。院子很小,只有北侧的三间正房,院子里有一张有些破旧的方形木桌,木桌上摆放着茶具和焚香炉,焚香炉里弥散出袅袅轻烟。我不禁浮起一丝伤感,谁会想到在此居住的老人曾经的家中光是上房就是要有二十几间的。
乔之雍一边招呼我坐在桌子前,一边给两个茶杯倒上茶水。各饮了一杯茶水后,乔之雍表情倍显凝重地说道:“你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在世66
【“我很理解你。”说着乔之雍又将茶杯倒上茶水,接着说道,“可是,当前府衙如此手段,若是最后事件终未得到解决,而又将云凤陷入牢狱之中,岂不差极。”】
听了乔之雍的话,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搭话。
“官府的榜告和吃鸭爪的乞丐的两张传单我也都已经看过了。”乔之雍盯着我继续凝重地说道,“事已至此,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当前境况甚难,如何打算我却也不知道呢。”我轻轻地回道。
一听我的话,乔之雍脸上又浮起一丝疑惑,问道:“当前什么境况?府衙又有什么新花样ʟᴇxɪ吗?”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丈人的米行已经被府衙不问原由地封了,云凤也被关进了府衙大牢,可能还要被判三五年的牢刑。”
“什么!”听了我的话,乔之雍甚是吃惊,“真没想到冀州府衙会有如此手段。”
我没有回乔之雍的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民斗不过官。”乔之雍叹了口气说道,“文龙你若是与府衙如此硬扛下去,大概不会有好结果。”
我也叹了口气,又没有回话,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文龙,咱们虽然经历过不快,但也算是老交情了。”乔之雍长出一口气说道,“能否听老夫一句劝?”
我凝眉盯着乔之雍,等着他往下说。
“事到如此,不如和解,再将云凤从府衙里解救出来,与云凤安安稳稳过完余生。”乔之雍看着我倍显诚恳地说道。
我对乔之雍的劝解并没有感到意外,却被他那个诚恳的眼神和口气给惊讶到了。因为,在我的认为中,乔之雍是不会真心关切我的事的。我心中不禁心生一丝感动。
“可是,那样的话,巧雅就白死了,待我百年之后,怎么到地下去见我那丫头呀。”我甚是痛苦地说道。
“我很理解你。”说着乔之雍又将茶杯倒上茶水,接着说道,“可是,当前府衙如此手段,若是最后事件终未得到解决,而又将云凤陷入牢狱之中,岂不差极。”
听了乔之雍的话,我低下头,看着茶杯里似清又浊的茶汤,沉默不语。
良久,乔之雍又倍显同情地说道:“乔某虽已落魄潦倒,但也还有些可用的朋友,你且回家,容我两日,去拜访几个朋友,也许他们能帮上些忙。”
乔之雍的话再次让我吃惊,我惊讶地看着他,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敷衍我。
“不过,最后能帮上什么我便不知道了。”说着乔之雍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沉重,“毕竟那个主犯陈继知是苏州富商的儿子,又是知府贾玉春的外甥,申究此案可谓难于登天。所以,若是最后结果并不满意,还请文龙老弟莫要见怪。”
听了乔之雍的话,我轻轻一咬牙。心说我现在的情况有一个能帮我的人都是万幸了,还能见谁的怪呀。
“感谢乔掌柜。”我轻轻回道。
乔之雍见我情绪甚是低落,又安慰我几句后,便没有再久留我。临别的时候,乔之雍沉重地跟我说待我的事情办结之后,他再邀请我来他家里,他说有很多话想与我说说。
回到家里,我仍旧纠结。虽然看得出乔之雍是能帮我尽力的,但是,也听得出来了,这事很难办成我想要的结果。
转过天,我想去丈人家,看看丈人那边有没有什么让人振奋的消息。但是,当我穿戴好之后,却犹豫了。米行被封,云凤被关,这都是丈人丈母这辈子能经历的最大的难事。而对于丈人的关系,我也有些了解,多数也是难以指望的。我此时再过去家里,只会徒增他们的不安和焦虑。
因此,我又退回到房间里。还是自己在家里仔细打算一下吧,也是等等乔之雍那边的消息。毕竟,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任何一次机会都是有希望的,哪怕希望很小很小。
但是,那一日,我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不过,再转过天来的一大早,乔之雍便送来了消息。
最终还不是什么好消息。乔之雍说能帮忙申究此案的朋友肯定是没有了,因为人家一听陈继知是知府贾玉春的外甥便都往后退缩。虽然,乔之雍早有言在先,不过,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显得甚是失落。
看着失落的我,乔之雍也显得甚是难受。然后,又对我说虽然没有找到申究此案的朋友,不过,有一个朋友与府衙往来甚密,还是能说上话去的。若是我同意和解能帮忙游说府衙,让府衙马上释放云凤,并且可以索取双倍的和解银。
乔之雍前脚刚离开了家里,后脚丈人就急匆匆来到了家里。丈人说一早官府派人去到米行,说丈人的米行乃非法经营铺号,不能只是封停,还要吊销丈人米行的执照。并且丈人的家里也收到了让家人准备云凤入狱所需要的衣服和钱财。这就是在告诉丈人和丈母,府衙真的要判云凤的牢刑了。于是,丈人和丈母便急了,急忙过来找我商量对策。
我这个恨呀,真没有想到好端端一个冀州府衙竟成了官商勾结的盾牌,竟成了流氓痞子的看门兽。
然而,我恨又能有什么用呢。我跟丈人讲了刚刚乔之雍带来的消息,丈人眼神先是惊讶,再竟就是期盼了。
虽然,心里甚是不忍,但是转过天来,我还是去冀州府衙去和解了。接待我的还是那个刑房老爷钱老爷,一听说我是来和解的,钱老爷的面形显得甚是高兴,接待我也极是殷勤。但是,从他的目光里我却能看出一丝不屑与嘲讽。
对于我的马上释放云凤和解封丈人米行的要求,钱老爷没有犹豫,开口便全都答应了。而当我要求一万两和解银的时候,钱老爷却犹豫了。钱老爷跟我说知府老爷给的和解银数是五千两,这已经是平常的两倍了,若是一万两,他做不了主,得需要去与知府请示。
所以,因为和解银之事,我首次去府衙和解,并没有确定的结果。我便从府衙很是怏怏地出来了。出来之后,我去找了乔之雍,乔之雍听了之后,甚是气恼。不过,他让我放心,他去帮我想办法,一定可以拿到一万两的和解银。因为他已经通过朋友打听到了,行凶者陈继知给府衙支付的和解银就是一万两,而府衙为什么犹豫,定是府衙想留下一半用以私分。
🔒在世67
【当我看到府衙榜告之后,心里甚不是滋味。有身边人问我详情,我只是摇头,却无法奉告,也有追问巧雅所在何处的,我只能言告送去乡下了。】
于是,这事便又拖了两日。
那日是五月初十,黄历上写着诸事皆宜。
我拿着一万两的和解银票将云凤从府衙大牢里接了出来,而丈人米行的封条也于当日由府衙派人揭除了。
转过天来的一大早,冀州府衙便遍城张贴出了榜告。
冀州衙署榜告
冀州父老得示。
四月二十三日,路北坊北路酒馆发生斗殴事件。斗殴事件初生时,知府贾大人甚重此事,亲督此案,指派得力刑捕差官速办此案。此去已近二十日,经冀州府衙上下众心一致,克服困难重重,此案已于昨日依法审结。
榜示事件结果如下:
一、行凶者六人皆已从严判刑,轻者获五至十年牢刑,重者发配边疆以服劳役,永不归冀。
二、受害者四人,伤疾皆已痊愈,皆由家人接回家中,并已获行凶者给付之补偿银。
三、擒获造谣者“吃鸭爪的乞丐”及同伙共两人,已于昨日午时斩首,以儆效尤。
府衙提醒冀州父老,衙署威严不容侵犯,任何人皆应敬畏。胡言造谣绝非儿戏,任何对冀州衙署造谣传谣之行径皆为重罪,必依法严治严惩,绝不姑息。
乙巳年五月十一日
当我看到府衙榜告之后,心里甚不是滋味。有身边人问我详情,我只是摇头,却无法奉告,也有追问巧雅所在何处的,我只能言告送去乡下了。因为,在与府衙签署的和解书上有一条不言条款,即不可与外人言说此案详情,若有言说将以造谣治罪。
云凤刚回到家里,精神总是恍惚,总问我巧雅在哪呢,为什么看不到巧雅。我看出云凤的疯癫之疾甚重,便谎称巧雅正在养伤,过几日就回来了。
可是,虽然谎言可以混过三五日,却不能总混得过去,哪怕云凤有些疯癫。
所以,我和丈人、丈母商量,将云凤送去了丈人家,有丈母在身边安慰和照顾,云凤的疯癫之疾会轻些。
然而,即使这样,也是瞒不住的。大约十日后,云凤趁丈人和丈母不注意,突然跑回家来,不容我辩说,只问我巧雅为什么还不回家来,说她想巧雅了。
面对云凤的质问,我根本无法回答,只能紧紧抱着云凤安慰。可是,云凤却不依不饶,拍打着我,问我巧雅在哪里。
就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在家里找不到云凤的丈人和丈母赶到了我家。
然而在爹娘面前,云凤疯癫之疾竟更甚了。
最后没办法,丈人和丈ʟᴇxɪ母同意我将真实情况告诉了云凤。
一听到巧雅已经不在人世了,云凤彻底崩溃。当时,我不知道是云凤疯癫之疾结束了,还是更甚了。云凤突然哽住了一切动作和言语,甚至眼睛都不动了。不管我和丈人丈母怎么呼唤,云凤都没有什么反应。
我把药铺的先生请到家中给云凤诊病。先生说是悲伤过度引起的魇症。虽然,先生给开了药方,但是,先生也说魇症之疾药物并非主治之法,而主治之法乃是心养,即需要在一个轻松且备受照顾的境况下,消除心虑与紧张。
可是,面对失去女儿的现状,我和云凤,包括丈人丈母谁又能轻松起来呢。而我虽未得魇症之疾,但是,焦躁与紧张之感一分不轻。因为自从与府衙签署了和解书之后,我一直在讨要巧雅的尸首,府衙却总搪塞拖延,让我难以轻松。
最终,还是在丈人和丈母的哄劝之下,云凤被带回到丈人家里去了。跟着自己的爹娘一起,总会轻松些。而我还要想办法去府衙将巧雅的尸首讨要回来。
接下来的十几日,我每天都要去冀州府衙,但是,每趟都没讨要到巧雅的尸首。后来,因为我去到府衙趟数过多,竟还惹恼了护门的差役,后来几趟需要费尽口舌才得以进去。
我想总是这样不行。那时天气已经热了,距巧雅离世已经一个月了,如果继续这么拖下去,巧雅的尸首不得糟蹋坏了呀。于是,我便又去找了乔之雍。乔之雍很痛快,很快便找了朋友帮我去讨要巧雅的尸首。
乔之雍的朋友也是很麻利,很快就有消息了。但是,让我大为失望和痛苦的是那还是一个坏消息。之前我总是讨要,府衙总是拖着,却不告诉我实情。而乔之雍的朋友因为与府衙有关系的原因,问到了实情。实际上在李玉成女儿李琪于府衙过逝之后的第二天,府衙的官役觉得在府衙里停着两具尸首甚不吉利,便找人将尸首火化了,骨灰被撒进了青龙河内,而只把两个女娃的外袍衣裙留了下来。
一听到巧雅连尸首都没有了,看着被乔之雍带来的染着血迹的巧雅的外袍衣裙,我差一点气得背过气去。缓过神来的我,突然就怒了,抓起了家里的菜刀就要去府衙拼命。可是,还是被乔之雍给拦下了。
当日晚间,我买了纸钱香火,去到了青龙河边。我望着被烧红的纸钱和缭绕的香烟,望着青龙河凝重而冰冷的河水,离人之苦涌上心头,逝女之哀冲上头顶。我真想大哭一场,但是我竟无泪而出,无声以对。也许,那便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吧。
第二天,我带着巧雅的外袍衣裙回到了乡下,在自家庄稼地头的一棵梧桐树下挖地修坟,将外袍衣裙葬了。
葬完了巧雅的外袍衣裙,我在爹娘家里住了两日,然后便又回到了冀州城,回到了宝丰银号上差。
因巧雅的事,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在银号里上差理事了。同事们也皆知我家里的事故,一见我回银号上差来了,便都嘘寒问暖,都是很关心我。
不过,当我见到胡学彦的时候,心中一紧,不禁生出疑惧。胡学彦表情甚是冷峻难看,更带着不满之容。
“巧雅的事情处理完了?”胡学彦低沉着声音问道。
“嗯,处理完了。”我有些发慌地答道。
“得有一个多月没来上差了吧?”
“嗯,一个多月了。”
🔒在世68
【一看到我回来了,云凤的眼睛马上就充满了凶光,咬着牙向我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在我的脸上就抓了两把,我的脸立马便被抓破了,疼得我一紧鼻子。】
“知道误了多少事吗?”胡学彦瞪圆了眼镜问道。
“所误之事,我会尽快补办。”这时我有些不敢跟胡学彦对视眼光,便微低着头说道。
“文龙啊,你是因为家里的事变傻了,还是当我胡学彦不懂啊。”胡学彦一板脸说道,“做咱们这行的,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能怎么补办!”
听了胡学彦的话,我一皱眉头,还是微低着头,没有回话。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银号这一个月里,银股行市是什么情况吗?”说着,胡学彦竟显得有些气愤了,“行市震荡不稳,诸银股买售需要尽快决定,可是就是因为你不在,很多买售失去了最好的良机,导致了银号亏损百万不止。”
一听说一个月亏损了这么多,我心里不禁又咯噔了一下。我虽然一直在处理家里的事情,但是,银股行市也都一直关注着,这个月的银股行市确实如同我家里的变故一样,如同有什么难处一般,行情甚衰,忽高忽低,让人琢磨不透。
“我会尽快将亏损弥补回来。”我低声回道。
“你又说这话。”胡学彦喘着粗气说道,“唉。”
胡学彦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顿了一会儿。而我也没有吱声。于是,我和胡学彦便在这种倍显紧张的气氛中度过了片刻。
“文龙啊。”片刻之后,胡学彦语气突然和缓了许多说道,“你家中经历了如此变故,我很理解,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是,你的心绪和状态定不会马上回复到之前,我想——”胡学彦又顿了一下,“我也是为了你好,有时间去调整一下自己,也是为了银号不再有太大损失。你这个银股主事还是先不要做了,回去做掌事吧,也不会操太多的心,做好自己的一摊就可以了。”
胡学彦的话还没说完,我的脑袋就一阵发晕,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我急忙一咧嘴,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
“全由胡掌柜安排。”我在吐尽那口窒息之气后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