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啊,你是不是因家中私事已经耽误银号里许多时日的差事了。”在我临走出胡学彦家门的时候,胡学彦冷肃地对我说道,“你还是要尽快处理好私事,尽快回来上差,别再私事未成,而公事又误,到那时我可就真的保不了你了。”
从胡学彦家里出来,我不断思忖着他的话。我知道胡学彦是知府贾大人的妻弟,难不成这其中还会有胡学彦什么事吗。
再转过来天的时候,当又一张传单在冀州城疯传之后,我的猜测便被证实了。
那张传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冀州城内传播的我不知道,我那日精神极度颓废,直到下午才推开房门。而散落的两张传单正在院子里,不知道是谁将其扔进来的。
官欺民甚,民怎聊生!
冀州父老拭眼以亮,洗心而明。
路北坊北路酒馆斗殴案件已去七日,官府仅示辟谣一榜,未得它成。
然,谣岂为谣,辟岂能去真,官榜愚民,欺心尤甚。
官府先以无理霸道方式,逼迫学堂先生朱先生就范,令朱先生替官家言事,后又隐踪而去,不理此案,致使受害家属顿失主心骨。
斗殴案件两轻者,为刘玮及朱肖贞。官府派能言者携行凶手所供银两游说两家父母。钱能驱鬼,两家父母见利忘义,收受行凶者和解银,许诺不再申究此案。后,为避风头,竟皆搬离冀州,不知所踪。
伤重者,名为李琪,被带至府衙后,并未得医治,是夜也亡。其父李玉成为女申冤,竟被欧死在府衙之内。
先亡者,名为张巧雅,其父多方奔走申究,仍未得果,仍未见尸首。
据确切之息,此次冀州府衙护凶尤重,其因甚清。
现公布六名行凶者,父老自明。
主犯陈继知,年三十六,苏州府人士,其父陈有亮乃苏州府巨富,陈有亮妻乃冀州知府贾玉春之妻妹,故,二人为两桥之通。陈继知自小跋扈无理,身上已有多起伤民斗殴、侵银占两之重罪,仅因其为官商子弟,皆未得处。
主犯马云琦,年三十二,冀州本地人,自幼无父无母,乃冀州城一个地痞流氓,欺街霸坊,人皆恨之。与陈继知沆瀣一气,交结多年。
以上二人便为轮污张巧雅与李琪之人,直接导致两个女娃身亡。
从犯陈孝亮,年三十,苏州府人士,乃陈继知仆役。因随从陈继知多年,与陈继知习性相通,无恶不做。那夜挑起事端者,便为此人。
从犯刘杉,年三十四,冀州本地人,冀州城商人刘彤之子,因刘彤与陈有亮有生意往来,故其两子交好多年,也乃一纨绔子弟,乃不学无术、无恶不作之徒。
从犯李歆,年二十六,冀州本地人,无业,好结交恶霸地痞,欺民霸市。
从犯沈晓骏,年三十,滦州人士,贩马生意人,与从犯刘彤交好。
吃鸭爪的乞丐抖胆书文传单,再唤法正。
🔒在世64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知所措的纠结,一种无法言表的难过。那日下午,我无助地瘫坐在家里,心中再次浮起不可欲生的念头。】
看过传单之后,我的心突然就凉了,对于昨日胡学彦的冷淡,甚至冷漠的态度也就再明白不过了。主犯陈继知的娘是知府贾玉春的妻妹,而胡学彦是贾玉春的妻弟,那么陈继知的娘不是胡学彦的姐姐,便是胡学彦的妹妹,这可是直系血亲,陈继知叫胡学彦为亲舅舅。照此说来,胡学彦定不会帮我了。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知所措的纠结,一种无法言表的难过。那日下午,我无助地瘫坐在家里,心中再次浮起不可欲生的念头。
先是我们的主心骨朱先生被逼迫不知所踪,再是刘擎和朱肖贞私下和解离开,接着便是同命人李玉成被打死,而到最后,曾经最能帮助我的胡学彦,竟然是主犯的舅舅,这回他不但不会帮我,肯定还会帮助他自己的外甥,从那日他跟我冷淡的对话中,我已经感觉到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坠入了地狱,冀州城便是地狱,这个家更是地狱。我被闭关在地狱中,无法动身,无法求生。
一直到了第二天,我不饮不食,如同囚住了一般,只在家里瘫着,不知欲生,还是欲死。
再转过天来,大约是辰时末巳时初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敲得生响,门外还有人在大呼我的名字。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幻觉,并没有在乎。可是,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喊声也非常耳熟。
我突然从不知是何种幻觉中惊醒,那喊声是丈人的声音。我突然有些害怕,丈人来家里干什么,听敲门声和喊声还显得如此焦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我急忙踉跄着跑出房外,打开了院门。
“文龙,不好了,云凤被府衙给抓起来了。”我刚打开门,丈人不等门完全打开,便焦急地对我喊道。
我已经快两日不饮不食了,身体异常虚弱,再听到云凤被府衙给抓起来了,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差一点儿就晕了过去。
丈人告诉我,今早不知道是谁给了云凤一张前日在冀州城传播的传单。云凤看了传单之后,突然发起疯癫,趁着丈人和丈母不注意,竟然跑去了冀州府衙讨要巧雅。结果在冀州府衙便与官役发生了冲突。官役也不管一个女流之辈怎样思女心切,也不管云凤当时已经疯癫,不由分说直接就将云凤关进了府衙大牢。
丈人先去府衙要人,可是,官役根本不放人,更不让丈人见到云凤,哪怕丈人使了许多银两也不行。
听丈人说完,我真的要急死了。便也急忙赶到了冀州府衙。可是,与丈人所遇之况一样,不管我怎么央求,我也没有见到云凤。
这一下,我就彻底绝望了。我如同死人一般跟着丈人回到了丈人的家里,瘫躺在云凤房间的地上。
那时,我想,我也许就只能那样等待死亡了。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丈人和丈母来过两次,给我送水送饭。但是,我只是愣着眼睛,没有动弹也没有吱声。丈人和丈母看着我,甚是担心,一直劝我。可是,他们却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劝了我一会儿,见我还是不动弹,便就离开了。
而就在丈人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突然从房外刮进一股风来,风还挺大,吹起了房内的一张纸单,扑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想动弹,但是,纸单扑在我的脸上,让我甚是难受。我便努力伸手将纸单拿起来,看了一眼,竟是两日前在冀州传播的那张传单。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今早云凤定是看了这张传单,才发了疯癫,才跑去府衙的。我心里突然生起不尽的恨意,举起另外一只手就要把传单撕碎。
可就在我要撕碎传单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传单的落款之上,让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我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原来已经虚弱不已的身体,突然有了许多力气,猛地坐起身来。
我疯也似地赶到了那个酒馆的拐角处。许多年以前,我第二次乡试落榜,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那个乞丐,我给了他鸭爪吃,所以,我想他就是那个吃鸭爪的乞丐。而他既然以吃鸭爪的乞丐署名,也一定知道我会来找他,他定会在那个酒馆拐角处等我。
可是,当我赶到那个酒馆拐角处的时候,那里不只没有乞丐,就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我再次陷入了失望,突然袭过来的南风,让我一阵阵地打着寒战。我坐在台阶上,埋头哭了起来。那次是我平生第二次痛哭,也是我至此为止仅有的两次痛哭中的一次。
不过,我并没哭太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比一刻钟多一会儿,便努力收住了眼泪。我垂着头,用衣袖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再吸一下鼻子。可就在这时,我的眼光落在了我坐着的台阶的两个石板中间,石板中间似乎夹着什么。
我急忙挪开身子,用手掀开上面的石板。然后,一张纸条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急忙将纸条打开观瞧。
文龙老弟,见信如面,那年的鸭爪和美酒,乞丐我永记于心。
我知道文龙老弟定会来找我。不过,我也知道官府也在找那个写传单的人。所以,我知道我等到的可能ʟᴇxɪ是你,也可能是官府的差役。
当你只见到这张纸条而未见到我的时候,不幸之事一定已经发生,我定是已经被差役寻到且带走。
是的,前面两张传单都是我写的。当然,消息如此详尽,定也不是我一人所为。不过,其它人你不用知道。
对于路北坊案件我本也抱着些许侥幸,希望能以传单激起民情,进而唤起官性之正。然而,我想多了,世已不堪,腐已朽甚,毒入骨髓,已无正义之状。
我自知被带走之后,断无生存之机。故留纸真言劝解文龙老弟,望文龙老弟好自为之。
乞丐甚同情文龙老弟之遭遇,恨不得生啖凶手之肉血。然,当今之世,事已至此,申究之路已全阻。此时,再强求与官家、与凶手申究,犹如以卵撞石,必于己大不利。故,乞丐以在世之中的最后一口气力劝解文龙老弟,退步求和,莫言无争,淡泊名利,恬静余生。
切记,切记。待文龙老弟百年之后,乞丐愿于上苍与尔再食鸭爪,醉饮美酒。
吃鸭爪的乞丐谨上。
🔒在世65
【我急忙上下打量了一下乔之雍,真没有想到,这才几年没见,他居然老成这样了。满头白发,已经看不到一根黑丝了,脸上布满皱纹,穿着粗布衣衫,还有一些驼背。不过,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眼神也倍显平和。】
纸条之言甚是让我震惊,我以为乞丐会让我申究到底,没曾想乞丐会如此劝我,这便让我更加陷入了纠结。
我无法做出决定,便又在那个酒馆的拐角处埋着头坐了许久,直到天已经黑透。
转过天来,我一直在床上躺到了中午,纠结得直到头疼不已才起床。我想,当今之计,也就只能去找丈人商量了。
我便出了门。当我走过丈人米行的时候,发现米行正紧关着店门,居然没有开张营业。这就有些奇怪了。虽然此时不是米行的旺季,但,丈人的米行里也雇用了七八个伙计,即使丈人未来店里,米行也是一样开门营业的,今天怎么会关门歇业呢。
于是,我便走近了米行,一看究竟。而等我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就发现店门上被贴了封条,封条上盖着冀州衙署的官印。这就让我更加吃惊了,府衙这个手段就更狠了。我急忙加快了脚步,赶到了丈人家里。
刚进到丈人的家里,我就看到丈人和丈母正坐在正堂,紧锁着眉头,一愁莫展的样子。再看向接待客人的桌子上还摆着两杯未喝尽的茶水。我猜到丈人家刚才一定有人来过了,并且,也只是刚刚离开。
“爹,发生什么事了?我路过米行的时候,米行怎么被贴了封条?”我走进正堂,轻声问道。
我的脚步声有些轻,丈人和丈母居然没有听见,当听到我的说话声的时候,居然吓了他们一跳。
“官家说我非法经营米行,也不容我辩说,直接就给贴了封条。”丈人先让我坐下,然后,愁着脸说道。
听完丈人的话,我长出一口气,其中的原由也不用我多问,这明摆着是在逼迫丈人就范。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问道:“刚才有人来过了?”
“嗯,刚走。”丈人回道。
“冀州府衙的人?”我又问道。
“嗯。”
“让你老人家劝我不要申究此案,劝我与凶手和解?”
“对。”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云凤在府衙滋事情节严重,可能要被判入狱三五年。”
丈人说完,咬了咬牙,又叹了一口气。
一听云凤要入狱三五年,我心里便是一紧。巧雅已经没了,若是云凤再入狱三五年,那我张文龙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丈人的话,丈人和丈母也没有再说话,一股解不开的愁绪在正堂里流淌。
“娘,我饿了,有吃的吗?”沉寂了良久,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有,有,我现在去给你端出来。”说完,丈母急忙起身去端饭菜了。
“爹,这事且容我再想想。”看着丈母离开的背影,我对丈人说道。
“好,你好好想想。”丈人紧锁着眉头回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府衙的人说按常理和解银是两千五百两,若是你肯和解,可以给你加倍的五千两。”
听了丈人的话,我咬了咬牙,没有回丈人的话。
吃过了饭,我便离开了丈人家,漫无目的地在当街游荡。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走到了城山桥上。我静静地站在城山桥上,低头看着潺潺的青龙河水,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副我落水之后在水中挣扎的情景。我猛地用力一咬牙,心想真要死吗?死了就可以结束了吗?虽然巧雅没了,但云凤还在大牢里呢。如果我死了,她可能真的就要在大牢里待上三五年了。
一想到这些,一股眩晕感涌上头顶,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前面拉扯我一般,便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向前倾了过去。
“年轻人,河水很冷的。”可是,就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我急忙睁开眼睛,猛地转过身来。身后站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老人的样貌看上去甚是眼熟,只是我脑中甚是混沌,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
而看到我的样貌之后,老人也显得甚是吃惊。
“文龙,是你吗?”老人一脸惊色地对我说道。
我盯着老人,一锁眉头,还没有想起来是谁。
“文龙,我是乔之雍啊。”老人也一紧眉头说道。
听了老人的话,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记起来了。我急忙上下打量了一下乔之雍,真没有想到,这才几年没见,他居然老成这样了。满头白发,已经看不到一根黑丝了,脸上布满皱纹,穿着粗布衣衫,还有一些驼背。不过,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眼神也倍显平和。
“你是乔掌柜!”我急忙说道。
“哪里还是乔掌柜,早就不是了,现在只是一介草民。”乔之雍看着我笑了笑,接着问道,“文龙,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唉。”一看到我犹豫的样子,乔之雍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向桥下不远处指了指,“那里是我家,走,到家里坐坐吧。”
我顺着乔之雍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个与曾经的龙凤券号只隔了三个门户的院落,从院门口的样貌来看,院落应该不大,且还有些寒酸。
我跟着乔之雍下了城山桥,路过了曾经的龙凤券号,来到了乔之雍家的门口。院门没有上锁,乔之雍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
就在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异香从院子里扑了出来。那种香味,是我闻所未闻的,芳香馥郁,沁入心脾,倍觉舒爽,莫名地让我本来沉重伤感的心情倍显平静和轻松。